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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浑河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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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郜老汉回到家后和三个儿子商议此事,最后形成的意见是,这次到公社办理结婚手续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根本没时间再折腾了。他们将胡成贵作为重点防范对象,要是他再跟踪的话就半道上截住,绝不能让他跑到这边的公社里去胡整。按约定的时间侯天义照例穿上新衣服,赶着毛驴,驮上新被褥,开始向隘鹞峁走去。他要在隘鹞峁接上自己的未婚妻,前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胡成贵住在河对面山脚下,对侯天义家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侯天义的行动无疑又给他一个信号,他见侯天义给毛驴备上鞍子,知道侯天义又要出发了,便急忙扔下手中的活计出了家门再次尾随侯天义而去。胡成贵干什么都很执著,有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犟劲。当兵时执著地当逃兵差点儿丢了性命,落个眼睛终身残疾。这次他盯住了侯天义,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照当地人的话讲就是一口咬住干屎橛子,拿个油麻花都换不来。
     
       接近隘鹞峁时胡成贵停了下来,他看见侯天义赶着牲口走进郜家的院子。他视力不好怕见光,光一强就流泪,眼前总是模模糊糊,本来很清楚的东西也看不清,这一路上遭受强光的照射,视力已糟糕到极点。但他的感觉相当好,许多人误认为眼睛残疾定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其实并不是那回事,他反而特别喜欢搞些刺激性的事情。没过多久,侯天义带着郜家姑娘走出院子。奇怪的是,他们朝着西边的路走去,到公社应该走东边的路,这让胡成贵非常困惑,他们的反常举止一时弄糊涂了他。想了片刻,他还是坚持跟踪,西边就西边,他倒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侯天义和郜家姑娘在前,胡成贵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在后,这情形早被郜家三兄弟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三兄弟也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跟在胡成贵的后面,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山道弯弯,一条土路随着山势的起伏,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缠绕在山峦间。这三组人马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依次行进在蜿蜒的小道上,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似的匀速前进着。
     
       走出隘鹞峁,经过毗邻的滕庄后四周再也看不见人家。这里人烟稀少,山野中原始的未曾人化的陌生情景逐渐增加。拐过一个弯道后,郜家三兄弟迅速加快了步伐,没用多长时间就追上走在队伍中间的胡成贵。他们一下子拦住了胡成贵的去路,胡成贵假扮镇定左冲右突想躲开这些人。郜大一把抓住胡成贵的衣领就地提了起来,其他两个则紧密配合,架着胡成贵像拎着一只鸡一样,快速向着道路旁的岔路中拐了进去。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有快速跑动的脚步声。胡成贵开始时不以为然,后来越跑心里越发毛,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
     
       他们跑到一个悬崖边,胡成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轻易地被人撂倒在地,两只脚腕子被人提了起来,头则被倒置着伸向悬崖的下边。这时出现郜大的声音:“你这只瞎狗,想死还是想活,想死的话老子一松手就会成全你。”突然间被倒置在悬崖边上,胡成贵的五脏六腑都要迸发出来,顿时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地爆发出来,他大声叫喊着:“爷呀,快让我上去,我再也不干这种缺德的事了。”“真的不干了?”“真的不干了。”“要再干怎么办?”“要是再干的话你们千刀万剐都行。”“好!老狗日的你把今天的话给我记住。”说完他们就将他提了上来。胡成贵起身后不再跟踪,开始灰溜溜地往无量谷的方向返回。郜家三兄弟见状都惬意地笑了起来,随即也慢悠悠地往回返。
     
       胡成贵受到措手不及的打击心中异常慌乱,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可能是刚才被倒置的缘故,那双眼睛又开始不自觉地流起泪来,前方的路更加模糊起来。他不敢向远处看,那样眼泪会流得更快,只能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顺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路忽上忽下转来转去地往回走。心中那股异常固执的状告侯天义的念头,在这意想不到的遭遇中轰然毁灭。郜家兄弟这种大胆的设想以及果敢诉诸行动的行为,大大超出了胡成贵的想象。他老是不自觉地在脑海中闪现他们的形象。他在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被他们倒置在悬崖边上;当被他们吊下去时,他们一个个神情饱满笑语连天,那种放肆的开怀笑声瞬间撕碎他的一切,比起深不见底的悬崖,那种得意忘形的笑声更让他战栗。他是从死亡谷中走过来的人,对生死已经领悟了许多次,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又一次生死抉择,他还是明显地感到缺乏心理准备。此刻郜家三兄弟早已离他而去,他却不敢放慢脚步,有种惧怕的念头老在闪烁,担心他们万一突然改变主意,追上来继续进行那种恶毒的游戏麻烦就大了。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的举动远不止这个,这只不过是初试牛刀小小的演习而已。在他们兴趣正浓而缺乏道具时,他正好充当道具,让他们过足了瘾,这情形肯定让他们乐得有些忘乎所以。胡成贵越走越快,真的惧怕万一这些人的兴致又上来那就惨了,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从这条倒霉的土路上快速逃离,把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从根子上剔除。他们的游戏兴趣为何如此浓烈,这个问题让他在快速逃离时心中充满疑惑,不觉间又回到无量谷。
     
       胡成贵回到无量谷后又开始他那惯常的生活,每天定时给队里饲养的牲口割草铡草,太阳偏西时就将这些牲口全部赶到沟里的石崖下饮水。这牲口仿佛也养成了良好的习惯,在饮水时间到来时总是哞哞地叫个不停。前去饮水或者回来的路上,它们都自觉地排成长队,知道自己该怎么走。胡成贵的生活更是规律,每天准时干完这些程式化的工作后就蹲在墙根边抽旱烟,因为怕见阳光他几乎不怎么抬头,常常是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着,也很少与别人闲聊。大家都习以为常,没人主动去答理他。他看上去非常孤独说话很少,没人知道他究竟想些什么,是否仍在想着侯天义的婚事。人们只能通过他的那些古怪的不合常理的举止来推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总会做出许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胡成贵再次出击
     
       胡成贵终日默默不语,一如既往地从事饲养工作,和银娃共同看管生产队的十几头黄牛和十几匹骡子。工作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上午铡草垫圈,下午赶着牲口到沟谷深处石崖下的山泉中饮水,晚上则添草添料。第二天依旧如此,周而复始长年不辍。每有空暇时间,他总是蹲在墙根下抽闷烟,头低得很厉害。阳光使他根本无法抬头但他仍然需要它,就这样默默地蹲在南墙根下,享受着给他带来苦痛但也须臾离不开的阳光照射。偶尔心情高兴时也会给银娃讲一些过去的人和事,多数时间里他保持一种缄默的态度,似在沉思又像在回忆,有时在暗自抗争,他的抗争更多地带有某种赴汤蹈火的恶劣性质。
     
       侯天义领回结婚证后加紧婚礼的准备工作。这项工作烦琐细致,必须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要做到精心安排、合理布置,所以在距离婚礼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杨老汉就将村里村外的亲朋好友叫到家中开始筹划。不知不觉间重阳节就到了,这天一大早杨老汉家的院子里聚集了许多人,那些沉不住气的孩子不时地跑到院子外边,向着西山的那条小路张望。不知跑过多少趟,也不知张望了多少次,隐隐约约的唢呐声终于从西山边传了过来。大家一起涌出院子向对面张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过了一会儿,两个赶嫁妆的人出现在山间小路上。他们赶着两头毛驴驮着四个红箱子,速度极快地向杨老汉家奔来。
     
       紧接着两个吹鼓手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将唢呐头高高扬起,齐声吹奏婚宴迎宾曲。由于下坡路,两个吹鼓手身板挺得特别直,使高扬在半空中的唢呐声格外嘹亮悠扬。吹鼓手后面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马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彩带,马背上端坐着红绸袄红棉裤红头巾包裹的新娘子。枣红马前是一个拉马的小伙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人搀扶,新娘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向着坡下缓慢移动。紧接着是五六个骑着毛驴的婆娘,游龙般地从坡道上下来了。下坡路牲口走起来特别吃力,人骑在上面更不舒服。但这种场合讲排场的娘家客宁可让牲口受罪让自己的屁股受罪,也要坚持骑在驴背上完成某种正规礼仪。他们专门做给新郎家的人看,表明事情严肃认真不得怠慢。
     
       大队人马过河后经过河漫地带,开始靠近庄子。这时送亲的队伍走得更慢了,不论骑在驴背上的女人还是行进的男人全都一个样,仿佛在原地踏步,或一步只挪五寸地行进着。这种慢走的讲究说明他们并不是要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姑娘送到婆家。鞭炮声震耳欲聋,在众人的围观中一队人马簇拥着新娘子,一步一挪地进杨老汉的院子里。这时,管事的杨人来突然上前手握新娘子骑的枣红马缰绳大声问道:“随时下马还是等时下马?”这声音突兀高亢震天动地,娘家人随即应和道:“随时下马。”正说着新娘就被从马背上接了下来。要是说“等时下马”的话,那新娘子及所有骑在牲口背上的人都要在院子里停留好一阵才能下来。
     
       新娘子下马后跨过一只火盆,踩着毛毡进到洞房里。她更衣后紧跟着就出来与新郎站在一起进行拜堂仪式。拜完天地拜完高堂后,管事的杨人来又是一串高亢嘹亮的声音,像是遵从某种古老的礼仪又像是即兴发挥,把婚礼的场面烘托得隆重热烈。只见他神情饱满地咏诵着:“先说拉马的,拉马的挨打的,身穿马褂子手持马嚼子,上坡腿子绕得欢下坡尻子夹得紧,有心转过来和新娘子说说话,娘家人照板筋就是几下。”大家听后一阵笑声,小家伙们兴奋得嘴都合不拢了。“再说媒人,当个媒婆婆嘴里吃个油窝窝,没人知道其中甘苦,两腿跑得没肉了青山跑成白路了,两片嘴唇扇烂了舌头变成肉蛋了。真格的,依礼谢过。”杨人来刚说完大家就起哄,说听得还不过瘾,纷纷要求他再说说管事的人,这管事的人尻子夹得紧不紧。杨人来听后一阵浪声大笑说:“真格的,哪有倒过来闹的,闹到老汉的尻子上了。”大家听后又是一阵笑声。
     
       第二天是正式举行婚礼的日子。大清早一开始大家就吃起荞面饸饹。这是一种流水席,每桌六人,几桌同时开始。流水席的吃法是吃饱一个走一个,桌子上缺少一个补一个。当地把这种吃法叫“喝汤”。喝过汤的继续忙自己的事,没喝汤的守候在一旁等待喝汤。饭场上不时传来“没喝汤的近前些”的吆喝声,听到这话守候人就会从各个角落向饭桌靠近,如果一次来得太多还得在旁边再守候。这种席的吃法要求必须保持一定的规模与速度,并且持续不断。
     
       吃流水席最忙的要属伙房中做饭的人,一口巨型铁锅,锅中的水始终要以最快速度处于沸腾状态,两副压面用的巨型铁床子不停顿地将塞入铁槽中的面团压成细如粉丝般的饸饹。铁床的撬杆末端通常用绳子套成绳环,帮忙的人踩住绳环后用身体的重量借助杠杆原理将面压到沸腾的水里。面条在沸水中翻腾几下捞起后,由端盘的人送到风卷残云般的享用者面前。通常会看见三四个人半跪着在炕上赤臂和面,每人围着一只大面盆。紧张的劳作中也有人说上一些打情骂俏的话,说干这活真是苦了我们而高兴了新郎和新娘。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说这阵子新郎和新娘恐怕比咱们还忙还累呢。笑声中他们的活干得更加麻利了。
     
       两个多小时的流水席吃完后,紧接着是迎喜幛。上姑舅家、娘舅家给新郎新娘送的绸缎喜幛,都要拿到院子以外很远的地方,每块幛子都由两个小家伙用棍子撑着,在两位鼓手的引领下吹吹打打地送进院子。它们严格按照老老外家、老外家、小外家的秩序,将这些彩色绸缎接进院子后挂在显眼的地方。这时送喜幛的嘉宾坐在窑洞中饮酒,吹鼓手站在门外的两边,面对屋内饮酒的老小外家一遍又一遍地尽情吹奏,饮酒也一轮接着一轮地进行。这时如果哪位桌上的酒还没喝,就意味着这位客人有话要说。这种时候家中掌柜的必须到桌前再敬一杯酒,悉心听取人家的意见。通常的意见都是主家平时来往不密,有什么地方怠慢或得罪了外家人,只要话说在当面掌柜的能赔礼道歉,众人再劝说几句,有话要说的亲戚就会主动地端起酒杯喝了下去,这就意味着一切风平浪静,所有矛盾迎刃而解。
     
       在侯天义的婚礼上,胡成贵作为老外家人被安排在酒桌上。在鼓乐齐鸣老小外家饮酒的热闹时刻,胡成贵一直端坐着不喝酒,管事的人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就差人去找主家杨老汉。这当中,胡成贵突然从身边的小布包里拿出一节狗头骨。只见狗牙龇得非常夸张,眼睛和鼻子处均为黑洞,白色的头骨散发着阴森森的寒气。当他将这玩意儿摆在酒桌上时在场的人一下子都傻了眼,人们发出韵律一致的惊叹声。这条爆炸性的新闻,以最快的速度在婚礼上传播着。大家一下子围拢过来,将窑洞围得水泄不通,有说笑凑热闹的,也有人大喊着叫起来:“快来看呀,老外家龇牙了。”“这分明是狗在龇牙,哪里是人在龇牙。”“人龇牙跟狗差不多。”场面异常混乱,在嬉闹中有失控的危险。无量谷中那些对杨老汉有意见的胡家人,听到这消息时一下子幸灾乐祸起来,情不自禁地说道:“老狗日的这下名声可就更大了。”他们暗自庆幸这个突然到来的绝好消息。
     
       郜家三兄弟此刻正在窑里闲谝,看到王侉子前来参加婚礼,当着大家的面讲起这个王侉子输光了钱如何仓皇逃跑的笑话。他们的话语傲慢自大、旁若无人,王侉子站在地上听他们闲谝,听了几句后再也听不下去就径直出了门。正说着突然传来老外家龇牙的消息,三兄弟闻讯后突然一个蹦子齐刷刷地跳到地上,趿上鞋向外家饮酒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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