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开出租屋(3)
等那一大帮子人走到近前才知道，是那保安才的大叫把公园保卫室值班大队长招惹来了。这个团职军转干部出身后来流落到小月河卖了三年猪肉又被招聘上岗的大队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重情况，一听有人叫喊就赶紧把公园附近各个巡逻岗上执勤的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10多个保安都集结齐带来了，把王小猛他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大队长指挥下，10多个保安丝毫没费力气就把王小猛和大歪轮流抬到了南平派出所。这个晚上，王小猛和大歪就不明不白和着酒气在派出所过夜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酒醒后的王小猛和大歪知道事情是有些闹大了，他们在派出所的醒酒室里紧张害怕了半宿，天快亮了才睡了一小会儿。在半睡半醒中，王小猛终于搞明白这回算是真栽了。此前虽说失业又失恋，再加上无家可归，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可进了局子就把人丢大了。自己倒了霉运不说，还把兄弟大歪给牵连进来了，这就更不能原谅自己了，王小猛越想越憋屈。他这翻来覆去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门子佛没拜，后来转得脑袋浑浆浆的，依然没找着庙门，心想自责和后悔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反正该死该活都得上，就看天亮后人家人民警察怎么发落了。
接受询问时，王小猛还是独自承担了打裂保安肋骨的后果。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滋事行凶殴打他人，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王小猛作为高学历社会公民，在公园这样的公众场合里闹事，殴打保安，尤其这事儿发生在祖国人民的首都。这就好比在文明的心脏里拉屎，造成了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理应从重处罚，决定拘留十天，罚款200元，还得给保安出200元的医药费。大歪属从犯，认错态度较好，批评教育后释放。
在派出所吃尽了审讯时记笔录的那个20多岁漂亮警花鄙视的目光后，王小猛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掉被拘留的命运了。那名警花叫苏墨妍，这个名字是王小猛在审讯笔录上按指纹时偷偷看见的。脚踩到谷底的王小猛在离开派出所审讯室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对漂亮女孩又有了小心思。看着王小猛被押上了警车，送往昌平拘留所筛沙子去了，大歪这才慢悠悠地回头行注目礼为王小猛送行。望着车子的背影擦了一把泪水后，大歪决定步行去王小猛租住的地方帮他取行李。
在副所长的奔驰车里，王小猛显得有点激动，因为这是在大西北山区出生的他第一次坐高级轿车。安全带是在那位副所长大人的帮助下才找到，左抓右拽总算胡乱缠在身上。犯了错误才享受到了处级待遇，坐上了高级轿车，这让穷小子王小猛很是感慨。他眼望路边上一闪而过的那些商务楼、五星级宾馆、所谓的高尚寓所，再瞅瞅车窗夕卜来回穿梭的车流，又端详了一下身边这副陌生表情后面流露出来的自负而又满足的副所长，突然就顿悟了。在奔驰车途经亮马桥那儿昆仑和长城饭店时，王小猛就已经下了决心。他心想，既然社会需要流氓，我又何苦强装高尚，去他妈的什么狗屁大学生，我要做个流氓，坐大奔。
10天的户夕卜筛沙生涯当然不能同浣纱的西施女相比，人家干的是水灵活，而王小猛干的是干燥活。大太阳底下干活把王小猛那张小白脸晒得褐红褐红的，他突然找到了当普通劳动者的快乐，无忧无虑心无旁骛得丝毫也不觉得是什么惩罚。这也印证了王小猛那句“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留宿看守所都是温馨的”话。干了几天的活正好顶了拘留所的伙食费，也算合理，总比没工作交不起水电费，还被房东太太赶出来卧墙角的要好。这一刻，王小猛甚至荒诞地想到了要长久在拘留所里干活，他心想有吃有住，还不用担心失业也算是个好的归宿。可惜呀，和林苒苒分手后留下的那台惠普笔记本换来的1000元钱还没折腾几天呢，又消耗得一分不剩。还别说，那漂亮的警花苏墨妍说得还真对，自己没钱，没固定住处，不是无业游民是什么。过去叫盲流，这赶上打架被一拘留直接晋升为流氓了。
释放那天，还是那个警花苏墨妍来为王小猛办手续。她把王小猛从监号里提出来，一见到他那晒得古铜色的脸就乐了，用地道的西北话说：“老乡，你娃也算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咋说也还是个明白娃，咋就不能好好找份体面的工作干呢，咋还就和一个保安干上了呢？没出息。”
“我哪知道是保安灯光下他穿着内保制服我花眼看成了警服。”王小猛听到了亲切的西北乡音，自信渐渐恢复过来，也觉得苏墨妍亲切了不少，但谁知这话却严重说走水了。
“啊，你的目标竟然是警察？原打算袭警的是吧？那不是没得逞嘛，多可惜啊！要不我给你满足一下？”
“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吧，要是警察的话肯定能打过我，他不至于受伤的。”
“别给自己找借口，这次就这样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出去了规规矩矩地生活吧，别老想一口吃两个胖子，得留一个胖子过冬。先从小事干起吧。给你留个手机号，有困难来找我，老乡嘛，在北京混都不容易。”其实苏墨妍也不比王小猛大几岁，可人家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比他强多了，所以王小猛心里很不爽，但在手铐还没有脱下的时候只能听着那扮演老练世故的小丫头发炮教训。
出了拘留所大铁门的时候，王小猛远远地看见大歪站在一辆本田雅阁旁边等着自己，他穿一身能切萝卜的笔挺西装。王小猛知道，大歪肯定又是公车私用，这家伙去新公司上班没几天就已经几次假公济私了。
“可以啊兄弟，这趟也算是没白进。哥们儿我先是因为进拘留所，借机享受了一把南平派出所副所长的奔驰，这会儿又借出拘留所的机会，享受了一把老兄您老人家假公济私的本田雅阁。够本了！”王小猛说着拉开车门，一跃而上靠在大歪旁的副驾驶位上。
“哥们儿，这会儿还真不是公车私用。我傍上富婆了。看，浑身上下全是名牌。”大歪说这话时一改此前蔫头耷脑的猥琐相，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蔫坏脸孔，还别说真有了“小冠希”的风采。看着眼前的大歪，王小猛开始佩服给他起绰号那个人了，真是太有才了，因为他看出了大歪懦弱皮相下面深埋着的那层痞子气。
“你要能傍上富婆，我就能接管伊拉克石油大亨的年轻遗孀，给她来个财色兼收。别逗了，快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处理你的？这事儿你们单位有没有知道？”
“处理我？没有。批评教育了一下就放我出来了，还是哥们儿你够义气。他大爷的，不过你还别说，一回去我就把自己先炒了，还拿回了这个月的满薪。那可是真金白银的人民币啊，2500元。我的直接上司老胡那孙子给了我1000元奖金，被他蹂躏了一个月就给这么点儿，还赶不上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呢。看我添置的这身行头，花了5000多，雅戈尔的，怎么样？帅呆了吧。这就叫潇洒走世界。”
“等等，估计这些天我渴望自由有点迫切导致脑子有点乱，得好好捋一捋。等我先顺一顺，你工资加奖金一共是3500元是吧，用了5000元买了身名牌西装，难道那服装店老板给你少算了一个零，又送了你这辆本田雅阁？”
“猛男，你真聪明。500元买雅阁，这臭氧层的话也就你能说得出来，要能买除非是买别人偷来的贼赃。告诉你，这是我的专属工作用车。”
“真的，你没骗我？”
大歪让王小猛上车后，就得意扬扬地侃起了他被包养搞笑又高效的历程。王小猛看大歪开着车手舞足蹈的样子生怕出个意外，就赶紧拉了大歪一把，让他停下。可大歪根本就兴奋得刹不住车了，仍高声大气地显摆着。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歪吗？王小猛心里画开了圈儿，也暗暗感叹才十几天的时间大歪怎么就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禁替他这个突然的转变而担心。
不过大歪口沫横飞显摆的过程也的确是很有喜剧色彩的。他那天目送着王小猛被警车带走后就去南平庄那套出租屋的楼道帮王小猛搬行李。就在他扛着王小猛的行李从南平庄出来走在大街上时，正好被从旁边开车经过的胡子看见。当时胡子开着宝马香车优哉游哉，大歪驾着两条腿汗流浃背。他们这对昔日的同窗，毕业后短短几年内就以今朝这样具有喜剧落差感的形象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擦肩相遇，这无疑给了大歪当头一棒。于是大歪人生观世界观变异的种子也就从这一刻起发了芽。在胡子停下车带着大歪为王小猛搬的行李驶往小月河的途中，大歪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胡子一只手驾着方向盘，一只手握着电话不停地给圈子里认识的富姐们打电话，在了了大于等于四个电话后，终于和一个经常同他一起打牌的贵妇牌友达成了包养大歪的口头协议。大歪弱不禁风的身躯之所以能如此神速地拿下这笔单，完全是机遇，因为那女的不久前刚炒掉了自己的“二爷”正急于排解寂寞。
第二天，大歪就通过胡子留给他的电话和那个贵妇取得联系，然后坐着617路公交走马赴任了。见面后那女人便带他买了身上的这套价格贵得足能让他昏过去的西装，之后几天便一直带他在各大棋牌娱乐场所出没。在彻底享用到大歪是个男人的滋味后，为了方便工作，那女人就把自己车子里性能最差的一辆给了他，就是这辆本田雅阁。大歪这个曾一度梦想成为第二个比尔尔·盖茨的有志无为青年，在王小猛被关押的短短十几天里就蜕变成了有为无志的“二爷”。
大学四年，大歪曾经也一直信心百倍地生活，一直认为没什么不可能。
虽然木讷的他要长相没长相，家里要银子没银子，可考到了北京读书，而且还是重点大学。这对他们东北老家那个偏远革命老区的父老乡亲来说可是个奇迹，大歪也喜出望外。谁知临行前，他爹给他东挪西凑才借了500元做路费和用于添置廉价生活用品的花销。这时大歪才意识到了上大学的奢侈，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走贫困大学生的绿色通道，只能靠银行贷款直接打入学校账户，才勉强注册入学。
报到那天，大歪穿着后背印有“马坪镇中学”，洗得发白的蓝运动校服，背着用了五年的小书包，很快就吸引了广大报到新生和家长的眼球。他一进校门就来到排着长队的体育馆，站到了贫困大学生绿色通道的队列。有几个记者用相机和摄影机对着他猛拍，记录贫困大学生如何借助绿色通道顺利入学的场景，羞得他想有个地缝能钻进去。还有个穿着浅粉白领套裙的女主持，用娇滴滴的声音要对他做专访，被大歪一把抢过话筒来，紧紧攥着不撒手也不出声，脸通红眼也通红地望着那个电视台美女主持。
最后采访以大歪和女主持的话筒争夺而告终，结局当然是女主持脸红脖子粗地抢回了自己的话筒。
四年里，大歪一丁点儿也没机会享受其他大学生那种愉快生活，整天在极度奋发和担心下一顿吃啥的焦虑中度日，往远处考虑还担心着将来能不能做第二个比尔盖茨还清银行的助学贷款。饭量很大的他，为了要吃饱饭，甚至去女生寝室做卫生间的清洁，收拾那些纸萎里红红白白的东西。尽管戴了口罩，穿着蓝工作大褂，但眼睛始终是没办法裹上，造成的心灵伤害还是没法跟外人道。
有一次王小猛早晨醒来，看见他刚干完活儿，坐在对面的上铺默默地流泪，也跟着伤心得不行。虽然自己家也不富裕，可父母养几头猪卖点粮食还能勉强供自己上学，别的不敢奢望但也是衣食无忧。那一刻，王小猛没敢惊动默默流泪的大歪，但下定决心要帮助他渡过难关。于是王小猛也去校勤工俭学管理中心报名做了清洁工，和大歪一起扫女生宿舍的厕所。听说他要跟大歪一起去扫女生宿舍的厕所，老大和骡子羡慕得不行，于是到处放言说王小猛家里不差钱，干这活是别有用心。王小猛就干脆说自己就是别有用心，男人嘛，就得在为女人民服务中奉献自己的火红青春。
只有大歪自己知道王小猛是去给自己打气的，感动得捏着王小猛肩膀劝道：“别去干了，那活儿太脏，有你这份心我都不知道怎么报恩了。”
“我真的想借机去看看女生宿舍，观察好地形好泡美眉呀。”王小猛笑着用淫贱的表情躲过了大歪的阻拦。
为了报答王小猛，大歪到中关村装电脑时，还特意喊上王小猛一块儿去，并说好是两人共用的。衣服也让王小猛随便穿，反正也没什么好的衣服，除了运动服就是牛仔裤，破自行车也是两人共用。隔三差五地还用勤工俭学时捡垃圾换来的外快请王小猛下个小饭馆啥的，顺便也算给自己添点荤腥。这些都被王小猛记在了心里，大西北人实诚，他虽然从来没一句感谢话，可一旦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自己忍着也要等大歪回来共享。大歪让替他写个作业，他比给自己写的还认真，真是不患难不兄弟。
可是现在，王小猛不知道是该为大歪高兴还是替他惋惜，高兴的是他终于从一个穷学生混到能穿上一身雅戈尔，还有了一辆本田雅阁的独立使用权，惋惜的是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用“比尔盖茨”身份得来的。看着大，王小猛的里有的。
大歪根本没有注意到王小猛的表情，依日一路神采飞扬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带着王小猛回到了小月河。
当王小猛躺在大歪租住的床位上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呼出多日来在沙场劳累中积压的怨气时，他发现转了个圈，自己又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