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谓的爱情只是一个屁(2)

     
     
     
     　　半小时后，王小猛就走进了XX出版集团驻北京办事处所在的水墨园小区。
     
     　　水墨园小区是个不新不旧的住宅小区，在北京，很多的外地出版机构的办事处都选择在这种小区租办公室。一些所谓的出版集团办事处，其实就是个私人办公室。其工作流程一般是这样的：老板有出版社资源，能够从那里拿到选题，然后把选题交给主编做大纲，大纲完成后再交给下面的小编辑填充内容，而这些内容大部分是来自网络，但小编辑必须进行修改整合，规避掉原着作者的版权。完稿后，老板就把它卖给出版社，获得版税。由于是资料整合，所以出版集团办事处策划的书不可能是原创性的小说，而是以健康、养生、经管、励志等居多的社科书。曾有好事者将这类办事处的性质总结为“剪刀浆糊”公司，其实更准确更专业的叫法应该为“05107或者叫“复制7粘贴”办事处，王小猛对此深表赞同。但很不幸，毕业的第一年，为了混口饭吃，王小猛从事的一直就是这种遭人唾弃的“编辑”工作。它留给王小猛的后遗症就是，一看到那类一本正经头头是道臭不要脸地教人怎么成功的励志书，他就会忍不住泛呕。试想，如果攒这书的人知道怎么成功，他还用得着每月拿着不到2000元的薪水在这儿骗人吗？
     
     　　不过，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合理的。
     
     　　经济危机爆发之后，人们对工作的重视变得无以复加，图书市场上的各类职场小说应运而生，正是这股春风，催生了一大批鱼龙混杂的图书出版办事处。然后从职场、励志、经管一路蔓延下去，到王小猛求职的时候，正是这些版发。
     
     　　办事处一般规模都比较小，也就四五个员工，所以租一个两居室就足够了。
     
     　　10分钟后，王小猛顺利找到了这家办事处所在的302房间。
     
     　　接待他的是个中年男人，他自称姓黄，王小猛赶紧诚惶诚恐地说：“黄总好。”
     
     　　黄总见到王小猛后简单介绍了一下“XX出版集团”和北京办事处的强大实力，声称与国内200多家图书营业机构保持着亲密的合作关系，之后又从书架上取下两本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养生类图书，说这两本书的销量已经突破了十万。王小猛开始一听被吓了一跳，继而强忍住惊讶，继而又强迫自己相信这是个事实。
     
     　　但敏锐的黄总还是从王小猛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点异样，赶紧补充道：“当然啦，十万是有点夸张，都是出版社为了宣传炮制的噱头，不过，四五万还是有的……”
     
     　　黄总说完看王小猛还是一脸强迫状，他呵呵一笑，又补充道：“这么跟你说吧，虽然这两本现在只是卖出一万多册，但还在加印，四五万是迟早的事儿。”
     
     　　听到这里，王小猛终于长出一口气。
     
     　　而黄总也投来了略带几许赞赏的眼神，那意思好像是说：小样儿，还挺有经验的。
     
     　　在问过王小猛攒过哪些书之后，黄总跟他谈到了待遇：“底薪800元，一本书提成1000元，饭200元。”
     
     　　一听饭200元，王小猛连略微思索的深沉状都免了，直接欣然答应。因为他知道，这个工种的市场价就是如此，再说，他这样一个欠着水电费找工作的人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呢？
     
     　　一切敲定之后，黄总说：“那你下周一就来上班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然后朝大厅里喊：“小易，你过来一下。”
     
     　　一个戴着黑镜框的眼镜男跑步进来，黄总一指王小猛：“小易，这是我给你新招的兵，小王，挺有经验的，你好好带他，争取多出好书。”然后又一指那个30多岁的眼镜男：“易博，我们的总编，是我们办事处的灵魂人物，以后你归他管。”
     
     　　王小猛赶紧伸出手，差点脱口而出“易总”，但话到嘴边又立刻悬崖勒马，心想这一山难容二虎，同样这小小的办事处也难容二总，于是他赶紧改口：“易老师，以后多多关照。”
     
     　　易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假装温暖地说：“客气客气，以后叫我老易就行，我代表编辑部的所有编辑欢迎你。”
     
     　　王小猛谦卑地朝他笑了笑，礼貌地说：“谢谢，易老师。我会努力的。”起身告辞的时候，王小猛迅速地朝大厅里扫了一眼，结果发现：老易所谓的编辑部的所有编辑，加上他本人，也就两个。
     
     　　回到家，王小猛一头倒在床上，跟个花痴似地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起劲，越笑越大声，直到快要岔气的时候，才强行终止，但脸上还残留着星爷那后现代解构主义无厘头的华丽表情。
     
     　　恰在这时候，大歪从外边赶回来找他。
     
     　　大歪一进门就用一脸雷达似的表情盯着王小猛，直到确认他没有精神分裂之后，才放心地问道：“哥哥，您这是遇上啥伤心事了，我在一公里之外就听到你那瘆人的笑声了。”
     
     　　王小猛马上恢复正常，豪迈地宣布：“哥们儿时来运转了，从下周开始咱又是有班上的人了。”
     
     　　大歪大吼一声：“我靠，那得庆祝庆祝。要不还去南平？”
     
     　　“那当然，待会儿等老大和骡子下班，咱去狂欢，先喝酒，然后反正今天周五，咱就来个通宵达旦，哥哥我请客。”
     
     　　一听这话，大歪看起来比王小猛还兴奋：“你就省省卩巴，兄弟我请，恭祝你老人家破纪录，争取这次能在那儿超过两个月。”
     
     　　王小猛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学着他的腔调骂道：“去你大爷的。我上次在电视台都已经一年了，早破纪录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一样还是滚蛋了。我算是看清了，我们这些人的生命是活给别人的。别人都把唾沫用来数钞票，我却攒着用来讲道理，弄来弄去，我发现脚下踩的仍然是地球，而我的头上到处是人。”
     
     　　就在大歪和王小猛为此争执的空当里，老大骡子都相继归巢。听到王小猛再次找到工作的好消息后，他们分别用恶毒的语言对他表示了衷心的祝贺。
     
     　　半小时后，他们四人已经坐在了南平庄的一个“五星饭店”一南平酒楼的饭桌旁。
     
     　　在上菜的间隙，老大压低嗓音说：“真他妈敢起名啊，酒楼？有酒没楼，二楼在哪儿啊？”
     
     　　王小猛扫了一眼那七八张脏兮兮的桌子，严肃地回答道：“别急，现在只是酒，等老板挣着大钱了，自然会加盖楼的。”
     
     　　大歪也跟着起哄：“没错。人家田壮壮导演不是说他的电影是拍给未来的人看的吗人家这饭店名是起给未来的酒楼用的。”
     
     　　骡子嘘了一声，小声说：“这已然是南平庄的五星酒店，了，你们就知足吧。再抱怨，小心人老板把你们赶出去。”
     
     　　王小猛一回头，发现足有200斤的女老板正在朝他们这边看，于是赶紧回过头。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目睹了老板的尊荣，便从桌前抄起一根筷子，在桌上边敲边朗诵：“啊，南平大酒楼，真是大啊，酒楼的老板，真是肥……常漂亮啊。”本来原设计好的台词是“肥肠一样”，就因为那老板娘临时送菜上来，硬是逼迫着老大出口前临时篡改了台词。
     
     　　老大这句话一出，他们一齐爆发出一照不宣的大笑。
     
     　　菜陆续上齐了，燕京也满上了。哥儿仨一块举杯，要敬王小猛，个个口有。
     
     　　老大说：“猛男，现在我敢打赌，从下周一开始，你的人生不会再是这个操样。”
     
     　　骡子说：“猛男，下周一就是你人生的新篇章，之前不堪的一页已经揭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做人，相信你的未来是光明的。”
     
     　　大歪人最猛，说话也最得体：“思往日，看今晚，数风流人物，还是猛男。”
     
     　　王小猛被他们哥仨彻底给架起来了，瞬间豪情万丈，含在口里的燕京还没下咽就开始了吹嘘：“千万不要给老子舞台，给了，老子就是男一号。”说着咣一下又一杯一饮而尽。
     
     　　幸好，豪倩过后，王小猛的理智还在。像往常一样，酒后话多的王小猛照例开始了不管不顾的演讲：“知道哥们儿为什么毕业后混得这么落泊吗？这段时间我反省了，是心态问题。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太自以为是，太注重尊严，太不把自己当个俗人了。尊严是什么？是成功者才能拥有的东西，我们没有。”说着又灌了一杯酒，指着骡子说，“尤其像你我这样，被女人甩了的人，我们更没有资格谈尊严。我想好了，从下周一开始，我不要尊严了，我可以当孙子，我可以不愤怒，我可以忍。为什么会愤怒？因为心里还抱有幻想，现在我绝望了，我不会有任何幻想了，我要用他们使用的所有的方法跟他们抢食吃。谁抢着算谁的，没人关心你是怎么抢的。行走在这荒凉的人间，我唯有怀抱更大的荒凉，底线老子也不要了……”
     
     　　“不不，做人的底线还是要留着。”骡子吃惊地看着王小猛，像是看着一个他不认识的怪物。
     
     　　而大歪的脸上早已经写着两个字：无奈。
     
     　　只有老大朝王小猛举起酒杯，悲凉地说：“这些话是错的，但你是对的。”
     
     　　干掉桌子上的最后一瓶啤酒时，王小猛已经几乎眼冒金星了。
     
     　　他们仨也比王小猛好不到明去。
     
     　　“还去X歌不？”大歪问大家。
     
     　　“去，就这是必……必须的。”用骡子的话说，王小猛是喝长了，但他的态度最坚决。
     
     　　“那好。”其他人附和道。
     
     　　就在南平酒楼的隔壁，他们一抬脚的工夫就到了。
     
     　　北京的月还有点春寒料峭，被夜晚的凉风一吹，王小猛的酒意已经醒了一半。可来到后，大概是由于兴奋，酒劲又上来了。趁着别人点歌的时候，他赶紧跑到卫生间，翻江倒海了一番。吐完后，肚子里舒服了。
     
     　　回到包厢后，大歪已帮他点了每次8时他的必唱曲目：罗大佑的《闪亮的日子》、小黑柯受良的《大哥》、老狼的《麦克》、孙楠的《拯救》，还有阿杜的《撕夜》。
     
     　　王小猛从厕所回来一看曲目表，净是给自己点的了，正准备要说什么，大歪笑着说：“今晚你是爷，我们仨都伺候着你。”
     
     　　听到这话，王小猛的心一软，眼泪就他妈尿一样下来了，怕别人看见于是他赶紧拿起话筒就吼了起来。
     
     　　一口气唱完五首曲目后，王小猛清醒了一大半。于是话筒从王小猛手里转到骡子手里，骡子的保留曲目依然是《移情别恋》。王小猛本来想开个玩笑说：自从被韩璐同志甩了之后，骡子同学越来越有怨妇范儿了。但看着骡子这会儿憔悴忧伤，声嘶力竭的模样，王小猛实在不忍说出这句话。
     
     　　深情的男人总是被多情的女人摧残，骡子是最典型的范例。当年在大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才子，如今已是枯藤老树昏鸦了。
     
     　　而老大还是清一色的红色摇滚，尤其是唱《国际歌》和《我爱北京天安门》时，他专注得像个老红军。
     
     　　大歪喜欢的歌曲就比较令人汗颜了，如张韶涵的《寓言》，王心凌的《睫毛弯弯》，张柏芝的《星语心愿》。
     
     　　以前歌，他们经常是直接取消他的点歌权，这次也不例外，好不容易趁着大伙不注意，大歪偷摸地点了一首《星语心愿》，可等到临唱时，还是被老大强行按了“下一首”。看着大歪一脸憋屈，王小猛故作大度地跟他俩商量：“要不让他唱一首？就一首。”
     
     　　可骡子坚决地摇摇头，一连说了两个：“如。”
     
     　　老大则坏坏地说：“要他唱可以，那他得先跟我合唱一首《红色娘子军军歌》。
     
     　　在大伙的淫威之下，大歪最终屈服了。
     
     　　终于，在被老大强迫着唱完那首《红色娘子军军歌》后，大歪才终于如愿以偿能够唱他那首麻酥酥的《睫毛弯弯》了。
     
     　　看着大歪一脸的欢快样，大伙无语得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