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没房，怎么做(1)
“房子不光解决住的问题，更是将来你们夫妻生活质量的基础保障！”自从那天售楼小姐对他说过这句话后，王小猛就暗暗发誓，如果自己将来有个儿子，他教儿子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别喊我爸爸，睁开眼睛就先去给老子和泥巴，等和的泥巴块子够垒套房子了，你再来吃奶活下来成为我儿子喊我爸爸。
用王小猛自己的话说：“要是当初我知道苦熬十几年寒窗就是为了还在奋斗着的一套经济适用房，那我早就该在十几年前退了学去搞泥巴玩，那现在至少都能垒几套别墅了。”
其实在不久前，王小猛亲眼看着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杨大伟在其岳母大人以退婚为胁迫的形势下，不得不和中国银行签下了一纸长达30年的卖身协议。随着杨大伟饱含热泪挥笔在那一张沾有血红色指印的白纸上，签下自己并不好看的名字升级为房奴的时候，王小猛还在一旁打趣地说过：“你买房子就是为了你的婚姻，但你知不知道，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所以你现在买房就是在自掘坟墓，剩下的就是等着埋葬爱情。”
那一刻，王小猛在嘲笑杨大伟的同时还在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整顿整个房产界。当杨大伟一边噙住即将流出眼眶的辛酸泪水，一边用手纸擦着已经浸入手指上的那一抹血红色印泥的时候，王小猛还脊背靠着中国银行的服务台，在脑海里勾画了无数个因为老北京城隍老庙墙脚下那块地皮和任志强同台竞标的场景。但是谁知道才短短的几个月，他的命运就被一套还不到40平方米的房子给彻底颠覆了。
他曾经以为成功地完成大学学业步入这个繁华的都市后，他已经手握两张王牌：爱情和事业。剩下的就只是等着一趟通往幸福的航班开来后直接坐上去，然后飞遍祖国的大江南北。
直到某一个下午，王小猛才被告知，飞往爱倩和事业的航班都被取消了，停航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没有房子这张通行证。
那天本该一切正常，王小猛即将迎来他记者生涯中的第一个直播采访：一起交通肇事案的庭审。这次采访，王小猛主要承担节目中事故现场回放的场景外白解说工作。
离采访开始还有一分钟，王小猛特意躲开负责摄像的张哥给他老妈拨了个电话：“妈，你开电视机了没有，对，中央台。马上开始了，你通知亲戚朋友没有……尤其要通知邻居家的刘大爷，小时候他就一直说要盼着我能有一天上电视给咱村里争光呢……”
“怪不得老大派我们来报道事故现场，原来是有渊源的。早知道是这里我就不来了。”摄像一边唠叨着一边催促王小猛说，“节目播出时间到了，快要开机了。”
“妈，你就放心好了，苒苒她挺好的，过年我会带着她一起回来的。好了，妈，节目要开始了，我先挂了。”听见摄像师张哥喊自己，王小猛赶紧挂了电话。回到摄像机前，他还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他要把最风光的一刻留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乡邻们，虽说这是徒劳，因为大量的定型喷雾把他的真发都快变成了假发。
摄像机上的红灯亮了，仿佛全国观众期许的目光。
“观众朋友们：你们好，我是王小猛，现在由我为您现场播报……”
本来一切都该按部就班地进行，这套台词王小猛事先已经练习过成千上万遍，包括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入镜和出镜的步伐都摆好了。
只是，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生硬地插入了他的眼中，林苒苒从汉江国际酒店中走出来，带着一脸幸福的微笑，倚在一个老男人的怀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就因为这个，王小猛突然失语，然后一直盯着马路对面看了很久，以至于摄像以为这是一个设计，赶紧转身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身后。
于是全国观众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从一家名为汉江国际的四星级酒店里走出来，女的搂着男人的腰，男的替女孩拿着包。
他们还听见了王小猛被导播掐掉一半的叫喊：“林苒苒，你这个王八……”本来“蛋”字是王小猛喊得最重的一个，可在进入电视机观众耳朵前就被导播掐了。画面被粗暴地切回演播室：毫无准备的主持人手握话筒呆在镜头前看着专家，专家还在忙不迭地抠耳朵。
但是，林苒苒什么都没听见，她搂着那个老男人的腰上了他的车，扬长而去。
随着车子飞驰而去时掀起的那一抹尘土，王小猛条件反射地向着轿车的屁股丢出了他手中捏得；决要碎了的话筒。
其实他丢出去的时候妄图它能突然发挥手雷般的威力。但显然一个破话筒无法光荣完成王小猛赋予它的神圣使命。尽管它有着一个手雷的价格，却并没有手雷的杀伤力，再加上王小猛一时激动，竟然甩错了方向。
那话筒砰的一声，越过十几米开外的人群，重重地摔在了广场的花岗岩地板上，还安慰他似地滚了几下后，方才裂成了几块。
现场的所有行人都呆住了，看着远处那个好似困兽的男人，各自呈现出某种诡异姿态，一个个仿佛化石。
“呸，开个破现代，还学别人包二奶！”王小猛愤恨地说着，眼却红了。
“小王，你没事儿吧。”摄像收起摄像机，走过来满脸疑惑地问王小猛。
王小猛一脸惨笑，说：“没事儿！就是感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是的，现在是彻底没什么事了。他们恋爱六年，和所有爱情结束时上演的滥俗故事一样，临近结婚，王小猛发现没他什么事儿了，林苒苒，他的未婚妻跟别人玩去了。更糟糕的是，全国人民都见证了他被戴绿帽子，包括他妈和邻居家的刘大爷，还有多少朋友和同事看见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开机一秒钟后，王小猛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瞬间25个未接来电的短信提示。
看着电话里那一个个熟悉的号码，他连自焚的心都有了。
摄像师张哥摇头叹气收器材准备班师回朝：“小王，台里要裁员的事你听说了吧，我说咱们是不是得去找领导解释一下。”
王小猛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张哥，今天这事责任在我，我会跟领导说清楚的。”
摄像赶紧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小猛看着他，笑了。心想：别逗了，一个被窝里滚了三年的人都指望不了，难道我还指望一秃了顶的男同事吗？
回电视台的路上，王小猛终于忍不住愤怒给林苒苒发了个短信，习惯性地想按键关机，然后又觉得自己傻，即便是关了机又能怎么样，估计人家也不会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小猛突然感觉自己变得脆弱了，似乎这会儿一碰就会碎。
他忽然有点儿想哭，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就他妈开天辟地地哭一场。
“张哥你能不能先带机器回台里，我有点事，等办完了晚点回来。”王小猛心急火燎地想找林苒苒当面对质。尽管他看见了，也给全国人民制造了整个现场直播，但是他还是想听听林苒苒给他的解释。
这时张哥却面露难色：“小王，咱们还是一起回去吧。”临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小王啊，新闻费丢了就算了，但摔坏的话筒可不能算我的啊！”就因为这句话，王小猛一直浸在眼球底下愤怒的泪水在三秒内就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好多脏话涌上他的心头，在嘴里打了几个转儿，但他又咽了回去。
算了，关别人什么事儿呢？还不是自己一直很傻很天真。
懂了，懂了，全懂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相厮守，更没有什么糟糠之妻。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学会了给你软软地插一刀，而男人看见你身上插了把刀觉得好看便拔下来削水果了。在现实面前，就是这样：背叛永远占领着绝对领导的地位，当无数和王小猛一样的傻子高呼着自己控制了生活，掌握了命运的时候，却没看到，生活在更高的苍穹上，露出讥笑面孔的人，就是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和自己厮守一生的人。
这个后来王小猛总结了：除了自己的亲妈舍不得插你刀子，这世界上的其他女人，都是上帝派来专门在你身上练刀的。
想到这儿，王小猛也失去了原先打算和林苒苒对质的情绪。坐在回台里的车上，悲戚地设想着林苒苒背叛自己的各种理由。
赶到台里，王小猛前脚还没踏进办公室大门，就已经迎来了无数同事同情的目光。王小猛干脆转身去找编辑部主任，平时只用三十秒就能到达的地方，这会儿他感觉走了比三年还漫长。
终于，王小猛黑着脸推开了领导办公室的门。
“小王，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谈谈。”主任在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
“主任，今天的直播……”
“哦。直播，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第一次，怎么样，挺顺利的吧”主任显然还不知道直播的事倩。
“不太顺利。”王小猛吃力地说“不过，我希望您不要因为这一次事故，就……”
主任那张老脸翻得比书页还；决：“唉，你最近的工作表现，确实令人担忧。小王，你是怎么回事，我一直觉得你是块料……”
主任一边说一边在抽屉里翻着什么，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小王，你坐会儿，我出去接个电话，回来再跟你说。”
主任拿着电话出去了，王小猛趁主任转身出门的空当偷偷瞄了一眼拉开的抽屉，里面是一叠信封，带有“王小猛”三个字的信封已经被拿出来放在了最上面。
一瞬间，他什么都懂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信封里面应该是他三个月的工资，也就是所谓的遣散费。
“按最高规格来，这点资金还是有的……”主任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往办公室进来了。
主任看见王小猛在盯着自己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他让王小猛等在这里，于是放下电话，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一脸惋惜地看着王小猛，然后说：“……如果以后台里有需要的话会优先考虑你的。”
至于主任前面的那句话，我想谁都猜得出来。就这样，王小猛成为了经济危机中失业加失恋的又一个人，理由当然是那次重大的播出事故，但大家都明白，事实肯定不是那样。
据可靠八圭卜来源张哥透露，裁掉王小猛是早就定好的事，理由很简单，上头有人指定要主任这么干，而且只有这样王小猛才能安然地离开北京。
当然，这是不能写上台面的理由，但，领导想要辞退你，还需要什么台面上的理由吗？
现在又是市场经济，竞聘上岗，无须理由，只要一句你错了，你就得走人，管你吃过多少霜喝过多少风。
王小猛还依稀记得一年前办入职手续的时候拖拖拉拉了一个月，但这一次，人事办手续出奇地；决。因为话筒摔坏了，遣散费也被留下了，不过王小猛也不在乎那点儿钱了，女人都跟着人跑了还在乎几块送葬钱？
他收拾好东西决绝地离开央视大楼，头也没回。
因为他怕，他怕自己会霎时崩溃，倒在楼里，成为各路人马茶余饭后八卦的谈资。
无论如何，他要保住自己仅剩的尊严，他要顶天立地地走出这里。
再见了再见了首都，再见了，梦想。
王小猛坐在出租车后座，一言不发，心几乎在滴血。司机师傅问他去哪里？王小猛说，随便！于是司机只能开着往前走一句话都不敢讲，只是不停地通过后视镜瞄他。
看司机不停地看，王小猛终于忍不住说：“师傅您别看了，不就是一刚失恋还没隔夜就又失业的男人吗？好好开您的车，不然车毁人亡咱俩都得变鬼，那时候您可别怪我。”
然而手机偏偏在此时此刻忽然响起了，是老卜。王小猛擦一把还没流出来的眼泪，深呼吸到肺都几乎爆掉，终于调整好心情，清了清嗓子很男人地接起电话来。
“爷啊，你怎么才接电话，恭喜你，你现在红透了，你那个采访视频在网上已经点击过万了！”
“有什么好恭喜的，红透了到头也就是个死，我被开了。”
“被开？开什么啊？”
“开除啊！还能开什么？”
“啊？真的？！这帮没良心的，你这么拼死拼活地干活，怎么能说开就开啊，他们也太无耻了吧！”
“他们早就想开我了，这只不过是个借口。我在一个大国企，又不是养老院，我犯到他们手里了，再说了他们接到任务，我必须离开电视台，所以就理所当然给飞了。”
“什么国企？给你北京户口了吗？他们凭什么开你啊？你们节目组哪个新进的一线记者有你强啊。都说要培养新人挖掘新人，你现在都能顶整边天了，还想你怎么着啊？拯救世界啊？”
此时王小猛不知道该怎么跟老朴解释，只得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