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被割掉的金蛋蛋
非典过后，白云飞的水产养殖公司再次出现亏损。因为，养殖业不同于其他企业。养殖业做的是张口的生意，除了不可预料的重大疫情外，还要受市场和时间的制约。就拿养鱼来说吧，成品鱼到了一定的重量，不出售就要赔钱。因为，它们要吃，要喝，要防疫。在1年多的非典战役中，由于受交通、检疫等方面的限制，白云飞的水产养殖出现了亏损。幸亏白云飞及时调整了思路，放慢了发展速度，把损失降到了最低。非典过后，白云飞抓住时机，迅速扩大规模。
这天，白云飞与王小妮两个人正坐在办公室里，商量企业的出路。办公室的门响了。
王小妮打开门。门外站着毕雪莲、白家福、白大狗和白桐籽。白云飞急忙站起来，把这四位村领导班子成员让进了办公室。
毕雪莲说：“大老板，打扰了！”
白云飞说：“什么大老板呀！俗话说得好，家有财产万贯，张口的生意不算！因为疫情，我已经亏得倾家荡产了。”
毕雪莲说：“我们知道你最近正在为养殖场的事儿烦着，也不忍心打扰你！可是，这种事儿还得你拿主意才好。我们几个人一商量，就来找你来了！”
白云飞知道，村两委的主要干部一起来找他，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儿。他向王小妮使了使颜色，王小妮知道白云飞他们要谈村里工作，就知趣地退了下去。
白云飞见王小妮出了门，就对毕雪莲说：“啥事儿？你说说看！”
毕雪莲说：“白永昌，你是科技主任，这事儿你清楚，还是你说吧！”
白永昌就是白大狗。白大狗看了看白云飞，有些胆怯。说实话，自从渠首矿泉水公司停产后，他见了白云飞总有些胆怯。白大狗大声地“咳”了一下，给自己壮了壮胆，便道出了他们来找白云飞的原因。
原来，移民登记结束后，接着就是非典。移民搬迁的事儿没有了消息。具体啥时间搬迁，搬到哪里，上面没有说，也没有人知道。可是，白家庄人不能整天坐在家里等着搬迁，等着国家发补偿款。白家庄人要生活。要生活就要奋斗。
过了年关，年轻人有的出去打工，有的承包了白云飞的网箱养鱼。年岁大一点的守在家里。他们把眼睛盯上了那些石渣地。民以食为天，食出于地。农民生就是土命，离不开土地。
可是，单靠种粮食是不行的。因为，粮食价格低，种粮食只能填饱肚子。要想发展，就必须调整产业结构。这些天，白云飞在忙着公司的事儿，毕雪莲带着村两委班子成员外出考察。经过考察，他们决定发展黄姜产业。黄姜是一项高效农业，不仅产量高，而且管理粗放，非常适于山区生长。宛西和十堰地区是全国黄姜盛产区，淅川其他地方的农民都已经靠黄姜发了财。
白大狗吞吞吐吐地把事情原委说完，额头上便冒出了汗。
白云飞说：“毕支书，你说说看，这事儿究竟有没有个底儿？”
毕雪莲说：“为了这事儿，我带领村两委班子到荆紫关和郧西、郧县、竹山等地做了考察。那些地方，几乎家家都种黄姜，不种粮食。首先，黄姜的价格高。现在，市场上每公斤可卖到2.5元。二是产量高。一年生黄姜，亩产可达到1500公斤，2年生黄姜，亩产可达到4000公斤。三是易种植。黄姜是一种粗放型的产业，生长在野地里，就叫胡土根。因此，生命力极强，种到地里不管也能茁壮生长。五是规模大，能够抗风险。现在，仅仅咱们淅川就有黄姜100余万亩。六是有市场。目前，全县拥有大型皂素冶炼厂3家，完全可以吃掉全县生产的黄姜。七是前景广阔。黄姜主要用来生产皂素，而皂素又是医药不可缺少的物品。不管到啥时间，都少不了这种东西。八是适于咱们白家庄。咱们白家庄的土地是山坡地，石渣地。黄姜怕涝不怕旱，非常适于种植黄姜！”
毕雪莲说了这么多的好处，白云飞也听明白了。大家都同意发展黄姜产业。
白云飞问：“你说，黄姜一公斤多少钱？”
白大狗说：“2.5元！”
白云飞说：“产量这么高，有这么贵，会不会在炒种子呢？”
毕雪莲插话道：“我看不会！退一步说，即使每公斤降到1元，种黄姜还是比种粮食强！”
白云飞想了想，对毕雪莲说：“黄姜种植不像是我的网箱养鱼，也不像是白永昌同志的矿泉水公司，赔了就赔了，那只是一个家庭或者一些家庭的事儿。黄姜种植涉及到白家庄的家家户户，因此，一定要慎重。我提议种子款全部从村财务里支出，无偿为农民提供技术和种子。这样，即使失败了，农民损失也不大！”
白云飞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切实可行。
毕雪莲说：“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你是村里的法人代表，就等你这句话了！”
白云飞说：“事不迟疑，要做就要抓紧。现在是冬耕的最佳时节，现在种，明年就可以受益！”
第二天，毕雪莲便带领白大狗、桐籽、家福三个人去荆紫关订购种子。很快，白家庄的土地全部种上了黄姜。为此，毕雪莲在丹阳镇出了名。白家庄成了全镇调整产业结构的标兵，远近闻名的“无粮村”。
第二年冬天，黄姜喜获丰收。价格也没有下降，每公斤还在2元至2.5元之间。这样，黄姜亩产值达到了5000元左右。由于小贩们争购黄姜，黄姜在地里就可以卖，小贩们自己雇人挖，白家庄人只管收票子就行了。白家庄的那些白土坡，一下子变成了金山坡银山坡。那些白色的沙土下面埋着一窝又一窝的金蛋蛋。
越是紧俏的东西，人们越是稀罕。这么好的价格，可是，还有人舍不得卖。庄上最好的黄姜是杠子爷家的。杠子爷是桐籽的爷爷。今年已经80多岁了。开始种黄姜的时候，杠子爷不愿意种，吵桐籽道，你把那些地都种上胡土根，是能吃？还是能喝？要是卖不出去，那可怎么办？白桐籽知道爷爷爱土地胜过爱自己的孙女。她软磨硬缠，缠得杠子爷没法儿，这才种了。黄姜种下地，杠子爷有事儿没事儿就泡在地里，除草，施肥。一年过去，他家的黄姜要比别人家的黄姜要好得多。挖开土地，里面全是肥实的黄姜。桐籽要爷爷抓紧卖了，杠子爷说啥也不愿意，希望能够再长一年。
白云飞搞了多年生意，知道什么是商场如战场，什么是瞬息万变。再说，白云飞已经打听清楚了。一年生的黄姜皂素含量低，一般只能作为种子。成品姜一般需要2年。也就是说，现在的黄姜产业还是处于炒种子阶段。他对这种产业并不看好，几次开会，白云飞都提到这事儿，希望大家见好就收。白云飞说：“把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才算自己的。该卖就卖！”
可是，白家庄人并不领白云飞的情。他们私下里议论，说：“白云飞这是怕咱们发财哩！”还有的说：“可不，听说，他的网箱又要扩大规模了！大家都种黄姜，谁给他养鱼？”所以，白云飞越是提倡，群众越是捂着黄姜舍不得出售。
土地分到了一家一户，卖与不卖，自己说了算，白云飞这个村主任也干涉不了。因此，除了少数急着用钱的姜农把黄姜卖了，大部分黄姜还在地里长着。谁知道，这一捂，把这些金蛋蛋捂成了臭狗屎，不要钱也没有人要了。
事情主要出在黄姜本身。2005年，国家水利检测部门对丹江口水库的水质进行了检测。检测的结果显示： PH值为7.23，高锰酸钾含量为每立方米2.18毫克，氨氮含量为每立方米1.07毫克。其中，氮含量与2002年的0.07毫克相比，每立方米整整增加了1毫克。丹江水氮含量增高，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专家们经过调查研究，终于发现了这种制造氮元素的罪魁祸首。这个罪魁祸首就是黄姜。原来，黄姜在高效高产的同时，也生产了大量的氮元素。这就是种一季黄姜下季种庄稼不用上肥也能长出好庄稼的原因。但是，这种残留在土壤中的氮元素容易流失。下雨的时候，就随着雨水流进了丹江河里，造成了河水的污染。淅川的决策者们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关闭淅川境内的所有皂素厂。皂素厂一关闭，黄姜就没有了销路。别说炒种子，就连成品姜也没有人收了。
黄姜没有人收购，村民们便找白大狗。因为，白大狗是村科技主任。当初，发展黄姜的时候，白大狗曾经把黄姜吹得跟宝贝似地。他在村民大会上讲道：“黄姜是一种中药，里面含有大量的皂素。皂素是各种西药中不可缺的元素。为啥？因为皂素能够产生一种刺激催化作用。美国产的伟哥里面主要元素就是皂素，男人们吃了，就金枪不倒。这样说吧，如果把黄姜拌到面条里面，放在锅里蒸。待面条蒸熟的时候，面条就会立起来，把锅盖顶翻！”村民们听了，都大笑。现在，这么宝贵的黄姜卖不出了，村民当然不愿意。
当然，村民们找白大狗，白大狗也没有办法。白大狗说：“去年让你们卖，你们不卖，这能怨谁？我说的是去年春天的事儿，又不是现在！”
村民们吃了哑巴亏，又气没处撒。可是，黄姜烂在地里也不是办法。没有人要也要挖，还要挖光，挖净，不能留一个根儿。因为，留下根须，第二年就会长出大片大片的黄姜来。长出大片大片的黄姜，就不长庄稼。村民们一边挖一边骂。骂村干部，骂县政府，骂南水北调。
当然，最痛心的就是杠子爷。杠子爷的黄姜长得好呀。挖开沙地，地下面全部铺满了黄姜。杠子爷对自己家的黄姜初步做了一个估算：每亩地能产毛黄姜4000公斤。他家种了3亩黄姜，直接损失3万元。
杠子爷领着儿子孙子挖黄姜，一边挖，一边骂白大狗。这天，白大狗刚好也在地里挖黄姜。两家的地在挨着。
儿媳梅花对杠子爷说：“你小声一点，别让人家听见！”
杠子爷说：“我就是要让他听见，还反了他不成？白大狗，你个鳖子啥时间能办一件正经事儿？你说，你办矿泉水厂，办了三天两早晨，连机器也没有了！你领着村民们种黄姜，黄姜长出来却没有人要。你知道村民们是咋说你的？大家都叫你白折腾！”
白大狗被杠子爷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又不敢还嘴，心中那个气别提有多大。他实在气不过，就顶撞杠子爷说：“去年，白云飞几次在村民大会上提醒大家见好就收，你不肯！现在没有人要，你却来骂我，这怨谁？”
白大狗一顶撞，杠子爷更气了。他说：“你个小鳖子还敢犟嘴儿？你说，这黄姜种子是不是你发给村民的？你要不是把黄姜说得比金子还要好，谁会种？要不是村里出钱买的种子，你看大家不扒你皮才怪呢！你还想当村主任，你连人家白云飞一个脚拇趾头也不胜！我告诉你，选村长的时候，我就没有投你小鳖子的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放啥屁我都清楚呢！”
杠子爷是族长，辈分大，白大狗不敢再还嘴儿。可是，又受不了这个气。他扛着挖镢，气冲冲地回家去了。
杠子爷冲着白大狗的背影，大声吼道：“白折腾，你给我记着，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当然，受到白家庄人骂的不光是白大狗一个人。毕雪莲也跟着遭了罪。人们说，种黄姜是毕雪莲的主意。毕雪莲为了出政绩，为了往上爬，这才让白家庄的人种黄姜。白大狗只是一个马前卒，他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呀！要不是毕雪莲放卫星，放大炮，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以至于毕雪莲来到白家庄，村民围着她，不让她走。除此之外，村民还送给毕雪莲一个外号，叫毕大炮。村民们还说，白家庄有一个白折腾，再加上一个毕大炮，想过上好日子就难！
最典型的是瞎猫一家。李头是瞎猫的大儿子，因为荆门事件被判了无期。由于表现好，减了刑，从劳改场回来不到两年。瞎猫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李头，二儿子叫李锄头。李锄头在丹阳镇教书，娶了杠子爷的孙女桐籽做媳妇。李头承包了白云飞的网箱，瞎猫开着诊所，人手顾不过来，就没有种黄姜，而是把地租给了别人。大家都受损失，瞎猫一家却波澜不惊。
有人到瞎猫的诊所看病，问：“当初白折腾把黄姜说得那么好，你就没有动过心？”
瞎猫笑了笑，说，“我有一个发财的秘密，不告诉你们！”
人们说：“瞎猫爷，你有啥秘密，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发发财嘛！”
瞎猫说：“我给你们说了，可别告诉别人！”
人们说：“那是那是！”
瞎猫说：“只要政府让你种啥，你偏不种啥，准发财！”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
其实说起这些，毕雪莲真是一肚子委屈，她为了这事儿，钱没有少花，心没有少操，结果却落了一个一身不是！
毕雪莲召开了村两委班子会议，研究黄姜的销路问题。
毕雪莲说：“我跑了好多地方，终于在丹江水源区以外，找到了一家皂素厂。这家皂素厂倒是在不分昼夜地生产着。可是，由于淅川的黄姜大量涌入，供大于求。厂家便压价。每公斤只卖到0.7元。减去损耗、运费，到了村民手里，每公斤只剩下0.6元。价格太低，恐怕村民们难以接受！”
白云飞说：“好坏能够卖出去就不错了。现在，还谈什么价格！”
毕雪莲问白云飞道：“咱们村里的账户上还有多少钱？”
白云飞说：“村里的积蓄去年都买种子了，现在只剩下3万多元了。”
毕雪莲说：“村里的钱是村民们的，大家的钱大家花。我看这样，为了减少村民们的猜疑，村里掏钱请车，村民们几家一个车，每家派个代表，直接到皂素厂卖黄姜！”
白云飞说：“村里的积蓄全部花完了，那村办公经费怎么办？”
毕雪莲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钱咱们再想办法。现在，先稳住村民们的情绪重要！听说，有些村已经有村民集体到县政府上访告状了！”
毕雪莲说到这里，其他的村干部也就不说话了。
毕雪莲接着说：“既然大家同意，我看，这事儿还是有白永昌负责！”
白大狗说：“我不去，要去，你去！你们不能让我一个人受气。今天，杠子爷在地里拔我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要是我再跟着他们一起去卖黄姜，他们非把我撕吃了不可！你们知道大家现在叫我啥？叫我白折腾！事情是村两委决定的，为啥只让我一个人背黑锅？”
白大狗不愿意接这个任务，大家都可以理解。
白云飞说：“这是一项民心工程，一定要办好！我看这样，咱们全体班子成员都参与进来，力争让村民的损失降到最低！”
就这样，白家庄的黄姜总算卖了出去。价格虽然便宜，但是，毕竟产量高，损失不大。与其他村相比，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