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39章 腊会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农历的除夕,满城的爆竹响起来的时候,各街的腊会就“出会”了。那是一支灯笼的队伍,也是一支音乐的队伍,吹吹打打,满城转悠,庆贺腊尽春回。
     
       在我记忆中,每道街的腊会都是大鼓、大钹开道。那真正是一面大鼓,一个木架,四只轱辘,一堆人推着它,四名精壮汉子抡着鼓棒敲打,两边是几副大钹。天色一黑,城里城外就响成一个声音:咚咚嚓,咚咚嚓,咚不隆咚,嚓,嚓,嚓,嚓,嚓咚嚓,嚓咚嚓,嚓咚嚓咚嚓咚嚓……
     
       大鼓大钹前面是一面筛锣,也叫“开道锣”。一道腊会的行止路线,全听它的指挥:哐,哐,哐哐哐——
     
       大鼓大钹后面是“门灯”。“门灯”是玻璃灯,一个孩子扛一盏,少则十几盏,多则五六十盏,里面点着半斤重的蜡烛。“门灯”上有彩画,工笔,画八大仙真、三位星君,也画祥云、瑞日、仙鹤、麒麟;“门灯”后面是一溜儿“叉子灯”,长柄,铁丝骨架,用色纸糊了的,有红,有黄,有绿。孩子们扛着灯笼,在鼓乐的吹奏声中,走得很慢,远远看去,像一条彩色的火龙。那时没有路灯,漆黑的天,又冷,那满街的灯火,就更赏心悦目了。
     
       最后是吹打班子:一个小鼓,两副小钹,几只喇叭,一面筛锣,有的街上还有笙、箫、横笛、云锣。前半夜吹“老八句”,后半夜吹“万年花”。“老八句”的曲牌很简单,就那么几句,吹完一句,敲一声筛锣:哐——再吹一句,再敲一声筛锣:哐——悠婉,庄重,古雅。“万年花”比较复杂一些,但是节奏更缓慢了,飘飘摇摇,如入仙境,让人想到天下太平,八方宁静。在家“守岁”的人们听见它,清醒的想睡,想睡的就清醒了:呵,后半夜了,该煮饺子了吧?
     
       跟着吹打班子的,是两对大红纱灯,两名清秀小童担着,一个道左一个道右。纱灯上有一行金箔大字,标明腊会的名称,有的以街道命名,有的以街上的一个寺庙命名:“东门里腊会”“西门里腊会”“南关腊会”“北关腊会”“白衣庵腊会”“广慧寺腊会”……
     
       那时候,富人喜欢腊会,穷人也喜欢腊会。腊会里,买卖家不是要派伙计们四处要账吗?要到三十下午,伙计们就不真要了,在什么地方玩一会儿,天黑才回去,说是没找到人。掌柜的看看天色,便问一声:
     
       “腊会出来了吗?”
     
       “出来了,你听——”
     
       掌柜的听见喇叭声,就说:
     
       “掌灯,明年再说吧。”
     
       掌灯就是点灯笼。那天黑夜,家家门口挂着一对灯笼,有宫灯,有纱灯,有花篮灯、鲤鱼灯、绣球灯、元宝灯。买卖家一掌灯,欠债的人们就可以放心过年了。
     
       腊会过来了,家家门口站满了观看的人,有的放烟花,有的放鞭炮,那叫“迎会”。人们见了“会头”,都要拱拱手,道一声辛苦;“会头”也向人们拱着手,说着:“明年见,明年见……”
     
       “会头”是一道腊会的组织者,由街上那些热心的人们轮流担任。年前他们负责“敛油钱”——现在叫集资,用于腊会的各种开销。这项工作并不难做,富人穷人,大家小户,没有不拿钱的,还有捐米的、舍饭的。过了“小年”,他们还要负责到各街上送帖子。那帖子上写些什么言语,我没见过,意思是:我们街的腊会,一定到贵街行走,以示礼敬。旧年里,如果两街结下了什么仇怨,帖子一到,前擦后抹,就言归于好了。——这是规矩,约定俗成的规矩。
     
       腊会行进中也有一个规矩:两道街的腊会碰了头,哐,哐,哐,三声筛锣,双方立刻停止吹奏,并要让出大道,靠路边走。两道街的吹打班子见了面,也要互相拱拱手,道一声辛苦,说一声明年见。两支队伍错过了,又是三声筛锣,各自就又吹打起来了。
     
       那天黑夜,满城的人们好像一下改变了脾气,灯烛照耀下,清音缭绕里,人人是那么温和,那么欢喜,彼此见了面,都要道一声辛苦,说一声明年见。至于明年以何嘴脸相见,明年再说。
     
       当然,也有不大喜欢腊会的人。年前集资的时候,一些青年人说,吹吹打打,转转悠悠,有什么看头呀,又不表演。李云朋听见了,不依不饶,便捉了那青年辩论:
     
       “你家过年贴对子不?”
     
       “贴呀。”
     
       “挂灯笼不?”
     
       “挂呀。”
     
       “你家的对子和灯笼,表演不?”
     
       青年无话可说了,李云朋便告诉大家:腊会不光是让人看的,那是一种气氛,一种味道,没有腊会,像过年吗?
     
       李云朋是我们街上的农民,吹喇叭的。年年一到腊月,他就没心思干活了,天天吹喇叭。他不站着吹,也不坐着吹,他在屋里地下铺一条麻袋,趴着吹。他说这么练习最出功夫,脚不沾地,可以锻炼“丹田”的气力——喇叭对着炕洞吹,不妨碍四邻。
     
       腊会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拜庙祭神,见庙就拜。那一夜,城里的大小庙宇都有香烛,腊会到了,扛灯笼的孩子们站立两厢,吹打班子要对着庙门,尽情地吹打一番。祭神不吹“老八句”,也不吹“万年花”,一个“大开门”,吹“水龙吟”。那也是一个古老的曲牌,热烈、欢快,庙里的白脸判官、焦面小鬼听了,好像也喜气洋洋的……
     
       因为祭神,后来腊会被禁止了。官方认为那些曲牌也不行,软绵绵的,可以麻醉人们的斗志。
     
       腊会没有了,人们的斗志果然没有被麻醉——文化大革命中,扒了土地庙,拆了阳和楼,砸了公检法,弄坏不少东西。
     
       腊会没有了,我们街上的李云朋可不死心。每年除夕,他便叫来马老润和杜傻子,吹一阵喇叭。他们提着一盏小灯笼,到城墙上去吹,前半夜吹“老八句”,后半夜吹“万年花”,城里城外都能听见……
     
       马老润是个木匠,太平街人。
     
       杜傻子家住南关,赶车的,也是农民。
     
       他们年轻的时候,就爱“吹会”,号称“三支大笛儿”。
     
       他们没有白吹,街头上又出现了个体小贩那一年,腊会又恢复了。只是灯笼少了,“落会”也早了,“门灯”上既画吕洞宾、张果老,也写“照章纳税光荣”、“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这么一写,税务所给一百块钱,计生委给一百块钱。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低情商的人才会这样发微信
冷情少女:我不会爱你
少年游
伪币制造者、窄门——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生命如割
旧唐书
兽受相亲
小猪进化史
倾情坠爱之离朔
月光族理财充电省钱秘笈:我爱记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