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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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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志忠伤心地说:“国安呀,这一点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想,我和东京六零年从工地上回来,到现在两年多了,一直是‘低标准,瓜菜代’,顿顿靠她寻半簸箕野菜,喝野菜糊糊。她为了让东京和迎迎娃多喝点稠的,自己天天喝清汤,身体咋能不垮呀?想补拿啥补呀!说思虑太过了,这由得了人吗?东虎离了婚多年没媳妇,去年恋爱了一个,回来了一回,嫌咱这地方在旱原上,水不好喝,又没菜吃,再不回来了。东京过这个年都二十三了……”李国安叹口气说:“这也是……不过说到生活方面,如今全国人都吃不饱挨饿哩,连毛主席老人家都吃不上猪肉呀!可我听人说咱老郭,郭维德当上了梁山县副县长啦!他主张一人下一亩口粮田,真要这样了还有个盼头。”田志忠说:“这是远话,可眼目下的难关咋过哩?你嫂子想喝点红糖,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呀!”李国安眯眼笑着说:“哥,你没寻到地方上,--找南巷李老师家艳艳去。艳艳如今是城关供销社的主任,没一点架子,见咱村人紧招呼。上回我家少峰订婚,媳妇要一条条绒裤,扯不下,就找的她。叫她称两三斤红糖,不算个事儿。”便取出一张处方单说:“我给嫂子换个单子,叫东京赶紧抓去。这药不贵,一副三四毛钱。”便开了单子递给了东京。东京看上面的药和上次的也没多大变化,还是柴胡、党参、陈皮、积壳、黑姜、炙草之类,就立即揣在衣袋里要走。田志忠叫住他说:“别慌,再拿上几块钱,就去趟城里,顺便见见你艳艳姑,看买得下点红糖不。”东京从田志忠手里接过一沓毛票,取了自己的毛围脖围上,就出门去了。
     
       东北风裹着雪粒儿,将路面弄得滑溜溜的,不小心就跌一跤。东京看着脚下走着,赶晌午进了县城。先到药铺,原来的蒋掌柜去世了,新掌柜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了一下药单说:“药不全,没有党参、积壳。”东京一听就睖睁起来。中年人把药单递给他说:“别愣,这年头什么都缺。你试到别的药铺看看。”东京只得拿了药单走出来,寻到城关供销社门市部,问一位售货员姑娘:“同志,李艳静在没在?”姑娘张大着惊讶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说:“你是李主任什么人?”东京说:“她村上的。”姑娘说:“哦,李主任还没来上班。”“她几时上班?”“说不定,他家在县委家属院,你去那里找吧。”东京又没辙了,他哪有勇气到政府机关重地去呀。他离开供销社门市部,远远地站在另一家商店门口,眼睛望着那边,耐心地等着李艳静出现。可直等到天色暗下来,肚子咕咕直叫,也不见李艳静人影,他心就慌了。他觉得还是抓药要紧,就不再等了,赶紧转身往回赶。这时风雪比来时大了,路面高处被风吹得光光的,低洼处一踩雪多深,十分难走。翻过沟天就全黑了。东京径直往沟北赶,到沟北人都睡了,药铺门也关了。这里他常来,知道老王掌柜就住在药铺后院,便使劲拍着门环。老王掌柜还没睡,正在院里灯下炒药,开了门,见是东京就问:“你妈病还没强?”东京说:“这两天还发了回紧……”王老接过药单一看说:“没有黑姜。不过这不要紧,你回去找块生姜在勺子里炒焦就能用了。”便到药房把药抓了。
     
       东京回来夜已深了,走到巷头麦场边,忽听有个男人“咳咳”地哭。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循声望去,见个黑影跪在麦场边一个碌碡旁,一边磕头,一边拉长声音哭着:“咳……莲生妈……你回来……你不能把我和娃丢下不管呀!咳咳……”东京这才松了口气,知道那是田茂盛。五七年田茂盛和老婆、女儿从大连下放回来时,曾带有两千元安家费,准备盖房,不料六零年就来了“低标准”,一家人陆续用钱买了黑市粮。如今粮吃光了,钱花完了,老婆没奈何,扔下他和女儿莲生回东北娘家糊口去了。走时说她度过春荒就回来,现在快到年底了还没音信。他就像疯了,成天拿着老婆穿过的一双旧鞋,跪下磕头,叫着老婆的名字哭。别人不敢劝,谁劝就拉住谁不放,非要你答应去大连给他把老婆叫回来。这时,东京生怕也被他缠住了,放轻脚步从身边往过走。不料他正哭着,却忽地转过身,一把抱住了东京说:“田东京,好青年,你是毛主席的好青年,帮我把我莲生妈叫回来吧!我莲生妈真是个好女人,她那心底世上少有……”东京忙说:“好,好!我明天去,明天去!”硬挣脱了,跑回家来。
     
       晚上,东京睡在吕玉英身边。吕玉英咳嗽唾痰,直是一晚上。东京起来了两回给她倒痰碗,天不亮又起来熬药。田志忠也起来了,问东京:“买下红糖了没有?”东京回说到供销社没见着人。田志忠说:“没见人就好。昨儿个你走了,艳艳妈你李师娘还看你妈来,给你妈拿了二斤红糖。真是个有心人呀!”东京高兴地说:“真的?糖在哪儿?”田志忠指着炕墙上一个小瓦盆说:“满在那里头放着哩。一会儿给你妈喝了,就拾到衣柜顶上,别叫迎迎娃见了。”又说:“你师娘还给你瞅下个媳妇。”东京脸一热,就听是不是说的李霞。李霞自从田天命和牡丹事发以后,就和田天命离了婚,现在已经四个年头了,还没有嫁人。东京虽时常和她见面,说话,只因多年来总为吃的发愁,一直没顾上向她表心迹。当然,两个人心里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可田志忠却说:“说的是白岭村她娘家侄女,叫个贺水莲。”东京失望地摇着头说:“不说,不说!连吃都吃不上,还……”
     
       吕玉英的病,冬至前后紧了一阵子,到腊月里又慢慢好了些,一顿能喝一碗沫糊。“可是家里的粮食一过腊月二十就连一颗也没了。过年的粮食在哪儿,还没有着落。要是老大和媳妇回来过年,没啥往出端咋办?”“就是她两口不回来,家里这四张嘴也不能都挂起来呀。”听见田志忠父子俩为此事发愁,吕玉英说:“我为给东东说媳妇预备下四丈‘长命布’,还有一件列宁服棉袄,你父子俩谁拿到山里换上些玉米,先把年过了吧。等我病好了,重给东东做。”田东京说:“大,你在家伺候我妈,我上山换粮去。”田志忠说:“你一个人不行,要去得相跟个伴儿。”东京说:“那我出去问问,看谁还去。”田志忠说:“我听南巷你景超叔说他准备上一趟山,我问问他,他去时叫把你带上。”东京高兴地说:“行埃。”
     
       田志忠去问李景超,李景超说:“一定要去,我就厮跟上东东好了,来回有我你放心。”可是他家里事多,今日推明日,一直到腊月廿四才动身。
     
       李景超已经五十出头了,宽肩膀,高个头,身体还很健壮。田东京虽是年轻小伙子,因为总是吃不饱,竟比他显得瘦小单保他二人一人推一辆自行车,田东京车后带着四丈白布和一件列宁大棉袄,李景超车后的白袱子里也有五丈白布。因为是轻车,他们走人行小路,头一天就翻过一架叫做“门槛岭”的大山。到了山北麓的石龙县城,他们下店歇了一夜,第二天由石龙县出发向北又进了山。一老一少两人,一路上边走边拉家常。李景超的心事全在李霞身上,他骂了一路田天命。他说闪得李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悔当初把李霞推进了火坑;只看田天命当时在大队红得像灯笼,没看他后次比狗屎还臭。他还说,当初让李霞自己挑选就好了……还问东京是不是说下白岭村个姑娘。田东京赶紧澄清说,那是没影儿的事,如今连吃都吃不上,哪顾得到这上头。李景超又问东虎给家里捎钱不捎,他和媳妇是不是要在外头落业,不打划回来了。听话听音,田东京完全感觉到了李景超的用心所在,心里暗暗高兴。因此上田东京一路上就特别殷勤,走渴了,他就主动去山民家讨水给李景超端来。昨晚歇在店里,买饭办手续,舀洗脚水都是他跑腿。李景超自是喜欢。
     
       他二人顺着山路左盘右拐,日头已偏西,看见半山腰有几户人家,田东京说:“李叔,你坐下歇会儿,我上去看看,行的话,就在这儿换吧。”他撑住自行车,空人向上爬去。过了半晌,他气咻咻跑下来说:“李叔,上头村子不小哩,叫马蹄掌,有大队部。问了几户,都说想换。”李景超一听有大队部就摆手说:“不行不行,有大队部不敢去。来时我问过人家,山里的粮食也不叫出境,公社、大队都挡哩。快走快走,要寻个避背村子。”两人又忙着往前走。绕着山路走了四五里,打问到翻过山梁就有人家,就往那里赶。一会儿,后边有个四十来岁穿着掉棉絮破棉袄的山民赶上他们问:“要换粮吧,拿的布票还是布?”李景超说:“拿了点白布。”山民说:“到我们野狐岭走,路不远,转过这山梁就到了。换粮的人多的是。”两人听了很高兴,就跟这位山民到了野狐岭。村子也在半山腰,面南有十来孔土窑住着人家,几只大狗狂吠着欢迎他们。看前后左右,都是重叠的群山,幕云沉沉,够偏僻的了。山民把他俩领进自己家窑洞里,自报家门说名叫黑青。窑里光线很暗,靠窗有个大火炕,炕上坐个衣着单雹沉默寡言的妇人,就是黑青的婆娘。黑青就和婆娘商量要换布。李景超说:“那好得很么,咱拿的满是自己织的好布,做衣服可耐穿哩。”便让他看了布,开始搞价钱。两人在袖筒里捏了一会儿,都哈哈一笑,算说定了。
     
       田东京不管事,李景超年纪大,懂行市,说行就行。于是两人把带的布都拿出来放到炕上,让黑青婆娘用尺子量。先量的是东京的四丈白布,黑青婆娘边量边数着:“一、二、三、四、五、六……”李景超暗示田东京盯准尺子。刚量过两丈,窑门口突然闯进两个背枪的民兵,大声说:“啊,你们干啥?”众人大吃一惊,黑青婆娘收拾不及正量的布,忙将炕上那李景超没量的布,坐到她屁股底下。进门的民兵便将正量的东京的四丈白布收没了,呵斥道:“这儿不准粮食外流,谁叫你们来换粮?走,到大队部走!”李景超和田东京忙说好话,求他们高抬贵手,不让换粮,把布还给他们,他们走就是了。两民兵不理,抱着布出了窑门,李景超和田东京只得跟着他们走。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俩被领着爬山越涧,就来到下午东京来过的马蹄掌大队部。一面大土窑内,一个黑脸膛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听了两民兵的汇报,摆着手让把收的布还给他俩,严肃地说:“我们大队一斤粮食也不准外流!拿上你们的东西马上下山,再发现了你们可不轻饶!”又一挥手,那民兵就押着他俩往山下走。这时天完全黑了,寒冷的山风在崖畔乱树间呼啸着。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到半山大路口,见那民兵没有跟来,四周一团漆黑,就将车子撑在路旁蹴下来。李景超唉声叹气说:“把他家的,只说那里离大队部远没事的,不知从哪冒出那两个瞎熊民兵……我的布还在黑青窑里,总不能白扔了吧!”东京说:“咋能白扔了?李叔别慌,咱在这儿等等,人睡静了,再去野狐岭要你的布。”李景超说:“也只能这样了。可风这大这冷,人咋受得了,又不敢笼火。”东京说:“我想那两个民兵天一黑,嫌冷,也不管事了。咱稍停一会儿就走。野狐岭村头有个烂窑,咱在那里避避风,等人睡静了,再叫黑青家门。”李景超说:“能成。”便掏出带的冻硬了的包谷馍,黑地里慢慢啃着。
     
       他们黑摸着来到野狐岭,在破窑里等到半夜,叫开了黑青窑门。黑青婆娘说:“大队不叫换粮,你们咋还没走。”东京说:“你这里还有我们的布,我们拿上就走。”妇人马上嚷起来:“啊呀!你们咋说下这话,布民兵满没收到大队去了,这里哪还有你们的布!”东京急了说:“你别胡说,明明我们另一节布你藏在屁股下了,民兵没拿走,你咋不认账了!”妇人尖声喊:“哪有这事!一看你俩就不是好东西,黑更半夜想抢人吗?”东京气愤地说:“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下午才做的事,就想耍赖不认账!”李景超急出了一头冷汗,忙拉住东京说:“都别吵,都别吵。”就向黑着脸坐在一旁老不开口的黑青说:“黑青老弟,咱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咱俩说吧。好老弟哩,山外人可怜,吃不上,断顿哩。我一家五口就靠那布换粮活命哩!大队既不叫换粮,行行好,把布还给我们吧。”黑青冷笑说:“你那小伙嘴里不干不净,手之舞之,想打人动武是怎的?”说着就从炕席底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羊刀,往炕沿上“当”地一拍,提高声音说:“要动武就动武,往前走!”李景超不由打了个激灵,赶紧陪话说:“年轻人不会说话,老弟别生气。那布给你剪下一丈,余下的我拿走吧。”黑青忽地站在炕上大声喊:“你们走后,民兵还来了一回,把布全拿走了,问我要什么?”刀尖指着李景超的鼻子吼道:“往出走,往出走!我要睡觉啦!”东京不服软还欲往前扑,李景超看硬碰硬也无益,强拉着东京出去了。他俩在破窑里笼了堆火,坐到天亮,又一同来到马蹄掌大队部。还好,昨晚见的那大队干部晚上就睡在大队部窑里,见了他俩越发阴沉了脸说:“你们咋还没走,要干吗?”李景超忙满脸带笑说:“大队长,我们昨儿后晌放黑青家两节布,大队没收了一节,给我们了。另一节布在黑青家里,我们去拿,他说民兵二回也把那布没收大队了。嗨嗨……大队长……”大队长不耐烦地挥着手说:“乱讲些什么呀?叫黑青来问问。”说话间,黑青随后也进了窑,气呼呼说:“这两个家伙不是好人,胡搅蛮缠,还给我栽赃。夜黑在我家闹了半晚上,只要抢我的包谷!”大队长大怒,说:“这还了得,把自行车给扣了!不老实,派两个民兵押到山上垒两天田埂去!”黑青应声:“好!”就叫人去了。李景超见势不妙,给东京使个眼色,赶紧到窑外推了自行车就往山下跑,失急慌忙跑到山路上,骑上车飞也似逃下山去。
     
       约摸跑了十多里,惊魂甫定,见路旁有个小饭铺,两人下了车进饭铺讨水喝。饭铺掌柜是个老者,见他俩神色不对,像是山外闹粮的,却空车子下了山,问是怎么回事。他俩便向老者倾诉了一会昨晚的遭遇,说得眼泪直流。老者十分同情,说:“唉!人心坏了,你俩可怜!把你剩的布让我看看,我这儿有点包谷。”东京就把自己的四丈白布和那件列宁棉袄换了一百二十斤包谷,对李景超说:“李叔,这百二包谷咱俩一家一半,过年先吃吧。”李景超叹气说:“我不要。你家吃的比我紧,我当下还有哩。给你自己带回吧。”东京便少称了三斤包谷,在饭铺里一人喝了一老碗包谷糁子,立即继续赶路。回到石龙县,他们又歇了一夜,翌日准备翻山。李景超让东京分了一半包谷替东京带着,因都是重车,不能走来时的小路,便顺着盘山公路往上走。
     
       这已是腊月二十六日,公路上往回推粮的山外人依然不少,个个车上都驮着百四五重。见他俩车子很轻,有人就问进一趟山为啥没带回多少。李景超就诉说了经过,气愤地大骂那个黑青没长人心,做事缺德,断子绝孙!人们就叹息不已:“唉!唉!这世道,说不成咧……”又说:“乡党,你俩看来是头回进山,不摸情况吧?山里粮不叫出山,这可是实的,山顶上有个粮站把着出山口。过那口子特别要小心,辛辛苦苦驮了这点粮,千万别叫没收了。”东京一听,心里又不由打起鼓来。
     
       从山下到山上,共有四十里盘山路。他俩本来不等天黑就可上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田东京和李景超故意拖磨到天黑,才百倍警惕地推着车子,朝山顶上的粮站靠近。夜色里看见粮站窑背上有五六个背着枪的人影在晃动,东京和李景超让别人头里走,他俩紧跟后边。他们轻脚轻步走着,猛听前边有人大喊一声:“站住!车子都往粮站里面推!”东京赶忙放倒自己的车子,趴到地上,悄悄对李景超说:“李叔,过会儿咱俩一起往过冲,他逮住你我就跑,逮住我你就跑!”李景超说:“试呗。”等人声静下来,两人扶起车子横了心跨上就走,冲过了粮站门口,到了下山的坡棱口,前面突然又出现了三个拿枪的横挡在他们对面。李景超看走不脱了,主动下了车。田东京没有听命,就被连人带车掀倒在路旁的水沟里。
     
       田东京和李景超被押进粮站大院时,见偌大个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和自行车,都是被挡进来的山外换粮人。粮站要求将所带粮食全部交粮站,空车下山。众人不愿交,和粮站僵持着。粮站以逸待劳,不交就在院子里站着别走。十冬腊月,冰雪在地,硬撑了半天,受不了饥饿和寒冷的人就认了,倒下粮食走了。田东京打算硬撑到底,身上冷,就在院子里不住地来回走动,蹦跳着。可是李景超毕竟年纪大了,冻得牙骨子碰得“哒哒”响,浑身颤抖着吃不消。就这还坚持到只剩下他两个的时候,田东京才流着眼泪忍痛交了粮。
     
       腊月二十八下午,田东京推着空车垂头丧气进了家门。田志忠见他没弄下粮食,瘦削的脸上现出极度惊愕的神色。听东京讲说了一遍,田志忠叹着气叮咛说:“你妈的病这两天刚好了点,见了你妈可不敢说实话,就说换下八十斤包谷了。”东京点点头,进屋叫了声:“妈!”吕玉英转过脸望着儿子说:“东东,你回来了,换下多少?”东京强作笑容说:“八十斤。”吕玉英说:“这就好。我听你大说,屋里啥吃的都没了,就等你换的包谷哩。快叫你大入些水,推些糁子给你熬糊糊吃。”田东京“嗯”了声,赶紧垂着眼泪从屋里走出来。田志忠忧愁地说:“这可咋办呀,年近没日的,借都没处借呀!”东京说:“我试找我李叔借点。我听他路上说他家当下还有吃的,借点过了年再想办法。”田志忠说:“那你快去!你妈今日只吃了一顿,迎迎娃都是空肚子去了学校。”
     
       田东京拿了个布包刚出屋,就见李霞背了个沉甸甸的口袋进了院子。东京赶忙迎上去说:“李霞,你背的啥?”李霞把背上的袋子放到院台阶上,用手抹抹额角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我大说这回没闹下粮,让我送来点糜子,你们将就过个年吧。”田东京一时激动,叫声“李霞--”,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李霞的眼圈儿也红了,转身进了屋说:“让我看看田婶。”见吕玉英在炕上躺着,说:“田婶,这两天好多了吧?”吕玉英笑着说:“好多了。快坐下。”李霞从怀里掏出个手巾裹儿,里面是两个烤软了的糜子馍,给吕玉英递到手里说:“田婶,你尝尝,这糜子面里头搓着软柿子,可甜哩。”吕玉英略推让了几句,掰开一个填到嘴里,夸说:“真甜!霞霞,你和你妈真会做呀!”
     
       李霞从屋里走出来,田志忠和东京正背着她送来的糜子要去推面。田志忠说:“霞霞,回去替我谢谢你大。有你送的这糜子,就把紧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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