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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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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北完小坐落在沟北乡驻地沟北村的正巷里。占的也是村上大户王家的祠堂。王家祠堂原来只有门房、腰房、上殿三座大房。做了完小以后,就把西边一个空院子和后边一大片麦场圈了进来,麦场做了操场,老北端修了男、女厕所,西边的空院里新盖了一长排人字梁瓦房,做了本村初小三、四年级和完小五七级甲、乙班的教室,还腾出一间作为学校的图书阅览室。祠堂的老房子是高年级(五六级)的教室和老师房子及学生宿舍。老师房子北边有两孔旧砖窑,是学校的灶房。饭场在老师房子和灶房中间。
     
       田东京是五七级乙班,他的课桌在西院教室的老后边,同桌是白岭村一个男娃,名叫王有志。他个头高,力气大,爱活动。打篮球、垒球、翻高低杠,都是全校有名的。给女同学起外号和往她们头发上沾花生皮纸屑儿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唯一怕的就是交作业本和考试,因为他从来不做作业。别的同学做作业的时候,他总是忙忙碌碌地拿个小刀子,修木手枪啦,做弹弓啦,用盐巴和醋给旧电池装电啦,还弄出很大的响声,让别人也不能安心学习。但是你千万不要有所表示,最好听之任之,逆来顺受。因为你若表示出一点儿不满,他还会变本加厉,不是把响声弄得更大,就是将课桌摇得乱晃,这下你就一个字也别想写了。摊上了这样一个同桌,田东京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按时完成作业,因此经常受到郭老师的表扬。让郭老师最头疼的学生自然是王有志。他每次表扬田东京,总要捎带批评一下王有志;每次批评王有志也要捎带表扬一下田东京。这使王有志十分恼火,他既不能把郭老师怎么样,就把矛头对准了田东京,找碴儿进行报复。
     
       一次晚自习时,王有志便偷偷将临桌女生小燕的水笔取来放在田东京的抽屉里。小燕要做作业,找不见自己的水笔,急得直哭,见同学就问拿她的水笔没有?同学们都说没有拿。问到了田东京,田东京因为没拿也摇了摇头。王有志便气愤填膺地说:“盎里能把鳖跑了,搜!不信找不出贼来!”便纠集了几个同伙,先从后排搜起,很快搜到了田东京的抽屉,王有志一把就从田东京的课本里抽出一支金光闪闪的水笔来。小燕一见就惊喜地喊起来:“我的,我的,就是我的水笔!”田东京一下子傻眼了,他的脸腾地红到了脖根,说:“不,不是我,我没拿她的水笔呀!”王有志得意地笑起来,说:“真赃实犯,还背牛头不认赃,贼!贼娃子!”田东京又羞又气,喊着:“谁是贼娃子?”扑前去就给了王有志一巴掌。王有志摸着脸说:“啊!贼娃子还敢打人呵!”也朝田东京门面来了一拳。东京登时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直响。同学们都吓坏了,乱糟糟喊着:“报告老师,报告老师!”郭益民慌忙走进教室,厉声喝道:“住手!谁在打架?”教室内这才静了下来。郭益民惊讶地看见田东京捂着沾满鲜红鼻血的脸,王有志脸上也有一道指甲印儿,还余怒未息地握着拳头站在田东京对面。便一只手扯着一人的耳朵,将他俩拉到房子里,让田东京洗了脸,和王有志并排站着,呵斥道:“真不学好,不争气!自习时间,不好好学功课,打架干啥?”王有志说:“他偷了人家的水笔。”田东京“哇……”地哭起来说:“我没偷……”王有志说:“在你抽屉里搜出的!”“反正我没偷……”郭益民根本不相信东京会拿别人的东西,便满心憎恶地斥责王有志说:“不好好学习,不做作业,回回考试倒数第一,专门在课堂上生事打架,能随随便便说别人是‘贼’吗?这是侮辱人格懂不懂!东京同学从来表现很好,他既说没有拿就不能排除另有谁拿了放在他抽屉的可能!”王有志一听急了,说:“我……我没往他抽屉放!”郭益民故意盯着他慢声说:“是你放的……不是你放的,我会调查清楚的!”吓得王有志脸色血红。郭益民看在了眼里,挥了一下手说:“去!都先回教室去,过一会叫谁谁再来。”两人赶紧退出去进了教室。
     
       这阵儿,教室里十分安静。郭益民长长地吁了口气,便坐到办公桌前,铺了一张白纸,拿起小字笔,构思起一篇对口快板来。刚才他参加了教务会,会上决定学校下周举行春季文艺晚会。他们班虽然早预备了“歌咏队”和“奏乐队”两个重头节目,郭益民还嫌太单调,他准备再自己编个对口快板或相声推出去。此时他因刚刚处理了一场学生纠纷,心情激动,文思汹涌,便疾笔写道:
     
       吵嘴的,打架的,欺侮老汉打娃的;
     
       见了票子打卦的,见了蒸馍就卡的;
     
       算术演草演差的,不知他是干啥的。
     
       优秀的,模范的,见了圪土(左)劳(右)就填的,
     
       拿上语文会念的,画下娃娃好看的,
     
       见了算术会算的,老师同学称赞的。
     
       郭益民不等下自习就写满了两张白纸,当下就把田东京和王有志叫了来,将稿子交给他俩说:“学校下周要举办文艺晚会啦,你们的问题以后再处理。这是个对口快板,你俩借课余时间抓紧练练,好上文艺晚会。争取念熟说好,以功补过。”田东京高高兴兴拿着稿子走了,王有志将稿子看了一遍,却撅着嘴不愿意念,说:“我不会说快板!”郭益民转过脸偷偷笑了,说:“没出息!不会说就把稿子放下,叫文娱干事马小锁来一下。”便另换上了马小锁。
     
       几天以后,沟北完小的“春季文艺晚会”如期开场了。晚会十分热闹红火,有舞蹈,有唱歌,有器乐合奏和独奏,还有快板、相声和说故事。精彩的节目赢得了数百名师生的阵阵掌声。田东京和马小锁的对口快板也赢得了个满堂彩,第二天便在全校传诵起来。一时之间,开饭时的饭场里,自由活动时的操场上,都有不少同学模仿着田东京和马小锁的腔调念着:“优秀的,模范的,见了圪土(左)劳(右)就填的……”当念到“吵嘴的,打架的,欺侮老汉打娃的”时,王有志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总觉着是在说他。明知道是郭老师编的,却要迁怒于田东京,就想着如何出出这口气。
     
       事有凑巧,两天以后的星期五晚上,田东京忽然拉起了肚子,偏偏那晚又浙浙沥沥下起雨来。放在宿舍门口的尿捅从来不准往里面大便。厕所在操场北端,很远,东京既没有雨鞋,又没有雨衣,怕弄脏了脚上的新布鞋上课没鞋穿,只好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凉的泥水里,顶着自己的旧棉袄,一回一回摸黑往厕所跑。直折腾到天明,雨才住了。东京累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可还得支撑着去上课。第二节正是郭益民老师的语文课,课间东京又憋不住了,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刚刚坐下,忽听炊事员张师在教室外边大声嚷起来:“啊呀!昨晚上哪个娃屙到萝卜窖里了!哪个瞎物干的?”正在听讲的同学们听了,都哄地一声笑起来。郭老师很不高兴,走出去说:“张师,正是上课时间,下了课再说吧。”谁知张师十分恼火,大步来到教室门口,继续嚷着:“下了课再说,能行吗?下了课就要开饭哩,那窖里的萝卜咋做菜呀!”郭老师也没好气说:“岂有此理,你做菜不做菜,在我这里乱嚷什么?”张师说:“哈……萝卜窖就离你们乙班宿舍近,你想想……”郭老师说:“你敢肯定是乙班娃娃干的?”张师越发大声说:“再就是你郭老师房子离的近,不是娃娃干的,难道是你郭老师?”郭老师红了脸说:“你……你……走开!不要扰乱我讲课!”张师悻悻地边走边喊:“好好好!我找校长去!全校就你们乙班学生糟糕!除了这回屙萝卜窖还天天晚上往饭场撒尿……”郭老师的脸气得蜡黄,回到教室,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摔,厉声道:“真不像话!究竟是你们谁干的,啊?谁干的?”教室里鸦雀无声。郭老师又拍了一下讲台,吼道:“大家检举,谁晚上起来过。”这一下,满教室的男同学都回头一齐往田东京这边瞅。田东京的脸早就白得像一张纸,这时面对大家的目光又深深低下了头。王有志和他的几个同伙乔黑蛋、马大中都远远地互相挤着眼睛偷偷地乐。郭老师一看课堂上的情景,也怔住了,他叫起了乔黑蛋:“乔黑蛋,你们宿舍昨晚谁都起过床?”乔黑蛋说:“老师,田东京昨晚拉肚子,往外跑了五六回。”哄一下满教室又笑起来。
     
       郭老师铁青着脸盯着耷拉着脑袋的田东京。这当儿,田东京若能站起来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好了,可是整整一夜的拉肚和两节课的劳顿,已使他身体十分虚弱,神情恍惚,头晕目眩,根本无力捍卫自己的清白。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恰恰是承认错误的样子,这太让一向偏爱他的郭老师失望了。郭老师不能不对自己以往对他的过分呵护进行反思了:看来学习好的学生不一定思想品质也好啊!屙萝卜窖的是他田东京无疑了。他既然能屙到萝卜窖里,那么,拿别人水笔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了。我犯了孟夫子说的“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的毛病啦!便望着田东京痛心地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仍不解气,接着说:“我看给田东京同学文艺晚会上说的那个快板后面还应当加几句,‘不在你说的花花轿,实际行动要做到,饭场里不要尿,不要屙到萝卜窖”满教室又哗地大笑起来。
     
       一打下课铃,教室里立刻成了开汤锅。同学们都嘻嘻哈哈地念着:“不在你说的花花轿,实际行动要做到,饭场里不要尿,不要屙到萝卜窖!”王有志、乔黑蛋、马大中几个人,越发幸灾乐祸地围着田东京喊着起哄叫好。田东京却顾不上理论这些,他只觉得胸口憋闷,头重脚轻,也不想吃饭,就回宿舍蒙被子睡了。饭后打了上课铃,同学们都很快进了教室,唯独田东京未到。这一堂是上“地理”,地理老师打发一个同学去宿舍找他,去了半天,不见回来,又打发同学去看。郭益民老师知道了,亲自走进宿舍来,见东京还在床上躺着,床下吐了一滩秽物,腥臭难闻。就暗吃了一惊,叫道:“田东京,田东京,你是不是感冒了,为啥不早告诉老师,起来,起来。”将东京拉出被窝,看见他脸色青黄,睡得昏昏沉沉。一摸额颅,火炭般烫手,的确病得不轻。那时学校还没配备校医,沟北乡也还没有卫生院,郭老师就请示了校长,赶紧派当班干事的通生马小锁拉他家的毛驴和另一同学,送田东京回家去了。
     
       天将晌午,俩同学才用毛驴把田东京送到了家门口。田东京骑在驴背上,一眼就看见自家的黑漆大门不见了,不知几时另换上了一扇破破烂烂的小柴门。田志忠正从门内往外走,猛看见东京骑着驴被两个娃送回来了,惊得脸也白了,忙跑前来说:“啊!东东,怎么啦!”马小锁说:“东京病了,早晨没吃饭……”田志忠赶紧将东京从驴背上抱到怀里,边朝家走,边招呼两个娃娃也回来喝点水。马小锁连声说:“不喝,不喝。”拉着毛驴回校去了。
     
       吕玉英正抱着迎迎娃从屋里出来,迎面见田志忠怀里抱着老二说:“东东病了,学校刚才打发娃娃送回来!”吕玉英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忙将迎迎放在院里,跟田志忠回到屋里,将东京放炕上,摸着东京滚烫的额头,说:“东东,看把妈吓的,你到底是咋啦?”东京一见妈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几天来,特别是从昨晚到今早所受的病痛以及被老师和同学冤枉的委屈,一股脑儿化成了眼泪,泉水般汹涌流淌。吕玉英也心疼地哭起来,上炕抱住儿子说:“东东,我娃别哭,别哭……你哪儿难过给妈说。”东京抽噎得说不出话来。田志忠着急地说:“这娃……一个劲哭啥哩,到底是咋哩,说话嘛,那么大了,连迎迎娃都不如!”东京这才强忍住哭说昨晚上拉了一晚上肚子,早晨肚子还胀,不想吃饭。田志忠说:“这就是了么,拉肚子也不是什么大病,现在还拉不拉?”东京说:“这阵好多了。”吕玉英说:“肚子还胀不胀?妈给我娃揉揉。”
     
       吕玉英正给东京揉着肚子,杨桂珍走进门来说:“东东怎么啦,咋被娃娃送回来了?”吕玉英说:“你婶子看嘛,不知在学校都胡吃了些啥,拉肚子哩,早起到今都没见米面屑儿,看脸都黄成啥样了!”杨桂珍来到炕边,也摸了摸东京的额头,说:“没事没事,拉肚子的病好治。”田志忠说:“六叔在家没在?我找他给开一付药去。”杨桂珍拦他说:“志忠哥,别叫我大去。东京不就是拉肚子么,他给你开了中药,你要跑路到沟北去抓药,回来还要熬,麻达死了!上回我媛媛跑肚子,我都没叫她爷看,我叫我那口子拿他的公费医疗证领了一小瓶瓶专治拉肚子的西药,媛媛喝了两顿就没事了。还剩下半瓶儿,我回去拿几片,你让东东马上喝了,保证一会儿就见效。”说着就回家取西药去了。看见杨桂珍出了门,田东京问妈:“把咱的黑漆大门呢,咋另安了谁家的烂门?”吕玉英就用泪眼望着田志忠。田志忠生气地说:“碎娃娃家管这些事干什么?早晨都没吃饭,还不静静的睡觉!”
     
       一会儿,杨桂珍就用块报纸裹着几片西药来了。原来是些像扁豆一样的小白片儿,吕玉英赶紧接住,让东京喝了一半。过了一阵子,东京就睡着了。杨桂珍便坐炕沿上,压低声音对吕玉英说:“嫂子,你晓得不?柳穗儿跟李见正把结婚证都扯了!”吕玉英说:“啊,就这么快呀,拴牢哥还没过‘头七’呀,照理,至少也得过了‘百日’。”杨桂珍说:“我媛媛爸前儿个回来说,在县上领的结婚证,都把客请了。县政府给送了个大镜子,连县长、书记的名字都在上头写着哩,好排场哟,听说还要回来在村上过事哩。”吕玉英说:“唔……不知是嫁还是招?”田志忠说:“不用问,肯定是柳穗儿嫁,李见正如今不比从前了,哪肯进拴牢哥的门!”这时东京突然在梦中哭喊起来:“碍…碍…我没有拿水笔……没屙萝卜窖……”吕玉英和杨桂珍都笑了,说:“刚睡着就做梦说胡话哩。”紧接着院子里又“咣啷”响了一声,传来迎迎娃尖锐的哭叫声。吕玉英忙跳下炕说:“呀!这会子顾了大的把碎的忘了。别哭别哭嘛,来了。”到院里,见迎迎娃弄倒了靠房山墙上的锄头,吓得大哭。吕玉英三脚两步跑过去,把她抱起来。杨桂珍也跟出来说:“哦,端晌午了,做得饭啦。”吕玉英说:“我也要赶紧做饭哩。”杨桂珍停住脚说:“嫂子,田亮饲养室住的那个人,是你们啥亲戚呀,来还骑条叫驴?”吕玉英红了脸说:“是你哥认下的朋友。”杨桂珍点点头走了。
     
       吃午饭时,东京有点饿了,接过妈递给他的一碗油泼辣子面条,吐噜吐噜往嘴里扒。田志忠和一个陌生人在脚地桌上吃。那人年纪大点,穿着白官布衫子,褐色绸裤,蓝色长筒袜子,皮底鞋。一边吃饭,一边操着外省口音,不停地说什么,东京一句也听不懂。只听田志忠说:“师傅,你别着急,东虎欠学校的麦子,头里我想忙后再给,我们入了社了,今年分的粮食一定不会少。你说学校等不到那会子,我马上就想办法。你也看见了,我把大门跟人家换了,就是为的腾出一二百粮来。人家今晚就给,你明天打早就能走。”
     
       东京这才明白自家的黑漆大门作什么用了,他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爸妈供给两个学生真犯难呀,便溜下炕到灶房去找妈。吕玉英正坐在灶台前给迎迎娃喂饭,见东京跑过来了,连忙大声说:“啊呀!东东你跑下来干啥?刚刚强了点,又让风吹凉!”东京用手背揩着眼泪说:“妈,我不念书了!”吕玉英说:“那为啥呀,念的好好的!”东京说:“我也给咱挣工分,让我哥一个念。”田志忠过来舀饭,听见东京的话,瞪他一眼说:“胡说,你能挣工分吗?只管念你的书去,明天病好了就去!”东京没吱声。
     
       东京一共喝了两顿西药就不拉肚子了。可是到了星期天,该上学去了,不管爸妈怎么动员,他也不去了。田志忠因为要去县城面房踏面罗,社里不让去,挣钱的计划落了空,手头拮据,虽然还骂了东京一顿,可终究底气不足,加上东京这回特别执拗,就由他去了。这天吕玉英抱着迎迎娃去了东堡娘家,组上一打铃,田志忠就扛把铁锨去麦场铲草,为即将来临的麦收做准备。家里没有一个人,东京独自呆了一会,百无聊赖,就走出屋,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时就见金牛家女子凤英大大咧咧地从巷里走过来。这凤英姑娘虚岁十七了,长得粗粗壮壮,人都叫“假小子”。可也因为年龄不够,只能算女劳中的半劳,出工一天只挣四分工。凤英姑娘气不过,说:“亏人哩!一样跟人家下苦,少挣一半工分,不干了,还不如下沟挖药去。”整个春天她天天下东沟挖药,十来八天就能卖二三十块钱。这阵儿,她肩头上扛个镢头,镢头把上挂个大布包,又是要下沟去啦,来到东京跟前说:“东东,咋没上学去?”东京说:“不念啦。”凤英嘴一撇说:“哄谁哩?”东京说:“我不哄你,凤英姐,真的不念了。你下沟挖药去吧?等等,我也去。”凤英笑说:“要去马上走,还是我个伴儿。”可她心里全不把东京的话当真。她早听村里大人说田志忠家的老二比老大念书还聪明,田志忠不想叫念了,老师不舍,又叫走了。因此脚下没停,一眨眼就出了巷。田东京回家拿了镢头出来,见凤英已走的没影儿了,就慌慌忙忙追出巷来。在巷头拐弯处,迎面突然飞来了一辆自行车,紧躲慢躲,就被撞了个仰八叉,将后脑勺结结实实摔在硬路上,疼得他尖叫了一声“啊呀--”与此同时,自行车也“咚”地倒在了另一边,车上跌倒了两个人,都“唉哟!唉哟!”连声呻唤。有一个还是女的。东京爬起来,才看清是李见正和柳穗儿,便忙走过来替他二人扶车子,说:“啊!是大妈和李叔呀,跌重了吧?”柳穗儿只顾拍土拢头发没说话。李见正拾起帽子,在腿上摔打着,板起面孔训斥东京说:“走路咋不长眼睛,看危险不危险!”接过自行车一看,前轱辘不圆了,转不动了,越发来了气,又朝东京屁股踢了一脚,恶声说:“熊娃镢锄把横掮在肩膀上挡着路,叫人想避也没法避,瞅!车子摔坏了,叫你大赔吧!”东京委屈地说:“怪你自行车拐弯没按铃!把我撞倒摔的怪疼就不说了!”李见正吼道:“一点娃还嘴犟!瞅你婶子的手背擦破皮了没有?”东京摸了一下后脑勺说:“我脑勺上也有个大疙瘩!”柳穗儿就朝李见正说:“走吧走吧,跟个吃屎娃说啥清爽!”李见正便扭着脖子悻悻地扛起车子进巷去了,田东京扛起自己的镢头,也闷闷不乐地朝东沟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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