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尔反尔(1)
骆秘书肝脏CT片显示：结石分散在肝左上叶胆管，即使开刀难度极高，更别说行微创手术了。铭宇皱起眉头，突然眼前浮现王铁霖狰狞的笑。
骆秘书是张市长的秘书，42岁，中等身材，方脸高鼻梁，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近月，他发现自己皮肤变黄，食欲不振，肝区隐痛，检查B超，发现胆结石。他找王副院长看病。王副院长看了他的CT说：“只能开刀切除胆囊，取出肝内胆管结石。”骆秘书提出做腹腔镜手术。王副院长说：“目前还没有医院开展肝内胆结石腔镜手术。”骆秘书又找到蓝院长，蓝院长介绍铭宇给他。
铭宇也没做过肝内胆管结石腔镜手术，因为肝内胆管小，镜子进不了，进去了石头也难取出。他考虑两天，决定用泌尿外科的腔道碎术机，给骆秘书行肝内胆管碎石。他求泌尿外科袁圣贤主任帮忙。他是王副院长的亲信，本想拒绝铭宇。当知道病人是市长秘书，马上同意了。
王副院长对外宣扬，如果铭宇成功行腔镜手术，割头给他。他还向张市长汇报，说骆秘书的胆石症只能开刀。骆秘书开始害怕，听了铭宇与袁主任的手术方案后，最后同意了。手术前，张市长打电话问铭宇有多少把握？铭宇说：“有九成把握。”铭宇放下电话，后悔自己不该说九成，应该说七成。
朝岚反对铭宇给骆秘书行腔镜手术，她认为王铁霖以人头打赌，岂不是跟铭宇最后一战。万一铭宇成功了，他不会人头落地，反而更要置铭宇于死地。铭宇却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拒绝了朝岚。
铭宇从骆秘书的肝脏CT片定位出结石位置后，决定开始手术。
蓝院长欲买两台腹腔镜，希望铭宇腔镜碎石术成功，趁机向市府领导宣扬，买腹腔镜的必要性。近年，王副院长在院内拉帮结派，在院外活动频繁，已形成一个威胁到他的帮派。蓝院长即将退休，他不希望王副院长接他的班。他深知王副院长一上台，他原来的管理人员要被换掉，万一他秋后算帐，掀开他陈年旧帐，会招来检察机构的注意。前年，他一个同学退休后，却阴沟里翻船了。同学都叹息他晚节不保。他希望找一个接班人，后事就放心了。他认为铭宇是个理想人选，所以，他支持铭宇开拓腹腔镜手术，让微创手术成为医院一个品牌。为铭宇日后升为院长，积累一定的资本。
骆秘书动手术，术间挤满了科主任、医生。手术室朱护长守在门口，拦住一些地位稍低的医生，以及各大学的实习生。实习生许心茹进来了。护长本来拦住她，她说奉王副院长之命来的，还打通他电话，让他给护长证实。护长只好开绿灯。铭宇瞟一眼她，发觉她眼睛藏了难以猜测的秘密。他脑子闪过许心茹的眼神，如蜻蜓点水，又被骆秘书的肝左下叶的结石图象占据。铭宇对准备全麻的骆秘书说：“骆秘书，别紧张！麻醉后你就睡了，醒来时手术做完啦。”
“不紧张。林主任富有创造性，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手术。即使真的做不了，干脆就开刀。我也心甘了！”骆秘书。
蓝院长说：“骆秘书真豁达，毛主席说过‘万水千山若等闲’，骆秘书真有伟人风采。我对林主任有信心！”
许心茹对铭宇说：“手术过程录像，能否给我一份呢？”
蓝院长对她说：“这是林主任的科研成果哩。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是跟谁实习呀？”
许心茹说：“王院。”
蓝院长听了，沉默一会说：“手术后再说。”
骆秘书随着麻醉药注入血管，进入梦乡。虽然，骆秘书口腔插着导管，但神情慈祥，方脸威严。假如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腹部多了一条5厘米长的刀口，他会怎样呢？铭宇想到这里，脑里浮现出“血窟窿”。
铭宇给骆秘书腹部鼓气，插进镜子、钳子，开始手术。胆囊顺利切下来。最难的是肝内胆管碎石。袁圣贤从他胆总管十二指肠上部插进镜子。电视屏幕显示：镜子如进入一个弯弯曲曲的大山洞，绿色的胆汁如山洞里的流水，仿佛进入一个童话世界。镜子进了“山洞”心头，出现两个分叉小洞。铭宇说：“左洞是肚左叶，镜子向左拐。”左洞弯角成90度，袁主任的使镜子努力弯，始终不到位。他尝试借力的惯性，把镜子顶入左肝管，顶了两次，管壁破损了，一丝血渗了出来。铭宇怕捅出一个“血窟窿”。他对袁主任说：“让我来吧。”他接过镜子，后退一厘米，把镜头调向左，轻轻一推，镜子滑进左肝管。这时，铭宇感觉额头湿了，慌忙叫台下护士给他擦汗。
左肝管尽头，豁然开朗，出现许多的小洞，犹如八卦迷宫一样。每一个孔都有通向不同肝段的，万一找错孔，那么就迷路。铭宇再认真看骆秘书的肝脏CT。脑子浮现了肝左下段的立体面，估计左下四个孔应该是结石的位置。他朝左下前孔进镜，由于孔比较小，镜子刚好进去，如果用力不当，镜子会插进肝内，导致肝出血。镜子继续前进，在里面弯弯曲曲，插到尽头，发现没有结石。
铭宇说：“迷宫不迷。”他再转身看了CT，猛然发现结石所在肝小管，是另外的胆管弯弯曲曲伸到那个地方。他心“咯噔”一响，站在CT片前面全神贯注，整个手术室静了下来，只有监护仪在“哔哔”响。铭宇脑子渐渐呈现了三条通往结石的胆管位置，越来越清晰。突然，他转身回到手术台，重新调节镜头向大脑图象中的胆管进去，果然发现了结石。整个手术室一下子像窝热开了水，“咕噜咕噜”地沸腾起来。铭宇让袁主任碎石，毕竟袁主任比他熟悉仪器的操作。铭宇与袁主任共同合作，很快击碎了骆秘书左肝叶的结石，然后用水冲洗干净。
蓝院长见大功告成，兴奋地对大家说：“铭宇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前人不敢做的手术，他敢做，而且很成功！现在，我院危机四伏呀，前有狼后有虎，在各家医院夹缝中求生存呀。所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医院的技术力量必须跟国际接轨才成呀。传统手术的命运即将结束，微创手术时代来临了。近年，阑尾、甲状腺、腹股沟斜疝、胃穿孔、肺部等都可以行微创手术……”
蓝院长的话还没完，铭宇已缝好创口。麻醉师控制麻醉恰到好处，手术一结束，骆秘书已呼之即应了。麻醉师拔掉他口中导管。
骆秘书迷糊中问：“手术做完没有？是不是要开刀？”
蓝院长朗声说：“微创手术成功了，不用开刀！”
骆秘书顿时醒了三分，嘴巴不停说：“多谢蓝院长、林主任……”
蓝院长对骆秘书说：“林主任与袁主任为我市创了一项新技术啦。历史会记着这一天。恭喜他们！现在传统开刀手术快淘汰啦，我下月再进两台MK腹腔镜。为我市医疗事业发展，提上一个新台阶！”
骆秘书说：“蓝院高瞻远瞩，晚辈佩服！”
铭宇听了，心“咯噔”响一下，原来他决定进两台MK牌腹腔镜了。
手术成功了，铭宇全身湿透了。突然，他想到王副院长的打赌，心又沉了下去。蓝院长拍了拍他肩膀说：“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工作，让吴医生去收拾吧。”铭宇如释重负，支喜忧渗半。
走出手术室，铭宇想起杜水愚，去他的病房看他。
杜水愚病房正画国画，赵一楠在旁给他调色料。整个病房如一个书房，床上下都放着书。铭宇走过去说：“恭喜姨公，又有大作啦。！”
杜水愚放下笔来说：“近日疏于笔墨，有点手痒啦！”
铭宇看他的画，上面写了两枝万年青。以前，杜水愚画的国画大多是复杂的积墨山水，浓墨花鸟，近日画的全是简单的物象，却有点反朴归真的美。
杜水愚说：“这两棵万年青，送给你吧。这病倒让我心灵空灵多啦。让我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又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赵一楠怕铭宇误会，解释说：“老头子说他失去好多时间，时间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平时，想拉他去超市买点东西都很难！他总是说时间比生命还重要！”
杜水愚说：“其实，我失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换来几年时间。这都是铭宇给我的。我真多谢你呀。”
铭宇见杜水愚大脑功能日渐恢复，也倍感欣慰！
二
手术室窗外，紫木薇吐出了淡紫色花蕾，如天边彩霞；又像朝岚洗澡时束发的紫花橡皮花筋。
准备洗手上台的铭宇，望着窗外美景，突然想朝岚。朝岚几天没理铭宇了，她说他俩不缺乏爱，而是缺乏信任……
铭宇洗完手，给病人消毒。这病人患腹股沟斜疝，民间叫疝气，传统手术是开刀，铭宇准备给他行腹腔镜微创手术。他想万一创新手术失败，有没有别的方法，甚至第三个方案？突然，手术室朱护长匆匆跑进来对他说：“蓝院长打电话通知你马上去会议厅开会。”
“病人已经麻醉啦。”铭宇说。
“蓝院长好象发火啦，语气很急！要你无论如何也得去。”
“唔——好的，我向病人解释完就去。”
幸好病人是他的熟人，而且腹股沟斜疝不是急诊手术，在香港公立医院，腹股沟斜疝的病人常常排队半年到两年，医院才通知病人来医院动手术。铭宇不费功夫，病人便同意改期手术。
铭宇从朱护长转述的话感受到蓝院长怒火的灼热。他匆匆走进会议厅，发现医院高层几乎到齐了。有的神情肃穆，有的交头接耳……蓝院长手中拿着一张报纸在大厅踱来踱去。王副院长则暴跳如雷，跟几个主任一边摇头击掌一边骂。铭宇知道医院出了大事了。他一进去，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了。他感到这大事跟他有关了。蓝院长也不打照呼，把报纸扔给他。铭宇慌忙拾起报纸，原来是《珠州晚报》。第二版报道杜水愚的病历遭医院偷改了。报道上面还公开了病历修改前后的复印件。铭宇吓了一跳，朝岚爸爸不是给杜兴江一个商铺摆平这事啦，为何杜兴江还不肯罢休呢？
突然，王副院长声嘶力竭说，大家到齐啦，请安静下，医院出大事，才召紧大家开会的。今天《珠州晚报》刊登了关于我院的报道《黑医院，删改病历》，相信大家已经看到。病人家属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给我们致命一击……医院现在很被动！按医疗法规规定，开了的医嘱是不能修改，究竟是谁改了医嘱呢？病人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复印了病历呢……
王副院长噼哩啪啦说完，然后蓝院长开始讲话。
蓝院长说：“相信大家都知道啦！很快到春节。昨天，我还想，今年可以平平安安过去。那知道近新年，还出了一桩大事。我反思整件事，我们是没出什么大错，只是个过敏休克，是个意外。但事情一闹，就事故化，妖魔化啦……到现在更被人陷害啦！我查过那修改的医嘱，并不是外科医生修改笔迹，是谁修改了呢？还有，病人是怎样把前后两份病历都复印了呢？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今早，召集大家想讨论这事，第二是准备跟病人谈赔偿问题，病人家属掌握我们修改医嘱证据，只有告到法院，我们全盘皆输啦。大家先谈谈病历的问题吧。”
陈烈豪说：“先查出医嘱是谁修改的？找到医院内奸。病历在护士眼皮下，怎能被复印了呢，而且是复印两次！俗话说‘家贼难防’。我认为这事责任最大的是林主任与黄护长。医嘱被人偷修改了，林主任难道不知道吗？而且这个病人比较特殊！黄护长要负病历被复印的责任，她没有保管好病历……”
王副院长打断他说：“黄护长工作很努力的，不是她没保管好，可能医生自己拿病历复印了。这不能怪责黄护长呀。”
陈烈豪听了，晃了晃高额光头，挤了挤淡眉下的鼠目，挪了挪大黑框眼镜说：“王院说得很有道理，不是黄护长的事。现在，我希望弄清楚究竟医嘱是谁改的？是什么时候改的？以后如何预防？我们拿来外科医生所写过的病历来鉴别笔迹，发现那笔迹都不像外科医生改的。那是谁改的呢？有没有可能是别的科医生改的呢？这个病人比较特殊，因为他是妇产科医生朝岚的亲戚，她有没有改呢？”
铭宇也在认真看那页被改了的医嘱，修改很巧妙，只把“地塞米松”30毫克，修改为20毫克，2看似有点像3，而其它医嘱被抄了一次，医嘱大多是吴因宁开的，对方是模仿他的笔迹写的，非常逼真。假如不是出事，铭宇也分辨不出医嘱是出自他人之手。再仔细看“地塞米松20毫克”，发现这几个字有点像朝岚的笔迹，他心“咯噔”响了一下，难道是她写的？
铭宇站起来说：“陈主任，你没有证据，不能这样说话呀！病人家属偷病历复印有好多机会呀。比如，晚上只有一个护士值班，病人多的时候，护士都在病房里忙，不可能时刻守着护士办公室几十本病历呀。我建议，病历柜改用带锁的，护士离开办公室时，可以锁上……”
王副院长打断铭宇说：“即使上了锁，如果有人监守自盗，那怎么办？医院最近有职工背后讨论，说有人串通病人家属向医院索赔！我想，这不是空穴来风，应该有问题的……”
突然，蓝院长打断他的话说：“有这事吗？王院。”
王副院长说：“有啊，你问黄护长，她也听到了。你不信问问她。”
王副院长说完盯着黄护长，眼睛在说话。黄护长是铭宇的人，如果她都承认，那么王副院长的话极有分量了。刚才陈烈豪指责陈护长负有疏管病历的责任，被王副院长否定，让黄护长有点吃惊，原来他想逼她指证铭宇。
会议室所有的人都望着黄护长。黄护长没想到王副院长会下这一步棋，吓得一跳。她左右为难，如果说是，那就害了铭宇；如果说不，那就得罪了王副院长，可能他继续追究她病历被盗印的责任。在大家眼光的逼视下，只见她颤抖地说：“有人这样说，但没有证据，我不相信有这事。”
黄护长说完瘫坐在椅子上。虽然是寒冬，她的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铭宇怎么也想不到在危急的时刻，王副院长竟然不顾大局，反而落井下石，让他感到非常悲愤。
这时，陈烈豪站起来说：“蓝院。我听到内科的护士这几天都这样说呢，我是相信我们当中有内鬼！俗话说‘家贼难防’，我们还是应该先把内鬼揪出来，然后各个击破，不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陈主任，请问你有没有证据？”铭宇气愤难平。
“现在没有，但我们会很快找到，很快水落石出！”
“既然没有，你在这里这样说，岂不是‘无中生有’！”
陈烈豪一时哑然，脑门上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