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养育之恩感天动地(1)

     
     
     
     　　秋菊在王金山夫妇的悉心教养下，渐渐地熟悉了山里的活儿了，个子也越长越高，人也越长越漂亮了，成了山里的一枝花。自从她离开过那个山梁上的家后，王金山夫妇对她更是疼爱，但就是不带她走出去。
     
     　　秋菊平时与村里的人很少见面。渐渐长大了，她才知道现在的家叫尖山村，属于另一个省了。她偶尔遇见村里的人时，别人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就离去了。
     
     　　她好想知道村里的事情，可现在土地承包到户了，各家各户种地的时候也不一致，就是到庄稼地时，也有王金山夫妇陪在一起。自从上次在老鹰嘴遇险后，她也不敢轻易乱闯了。
     
     　　这个地方的山路跟七里坡有着很多不同的地方，弯曲复杂，一个转弯就成了另一重天地，秋菊不愿意再冒险了。
     
     　　秋菊向王金山提了好几次读书的要求。可王金山对她说，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地，每天一个来回就得半天，加之这尖山村的女孩子们都没上学，照样出嫁、生孩子。
     
     　　为读书的事，秋菊悄悄地哭了好多次，王金山看见秋菊难过的样子，就找了几本村里其他孩子用过的课本拿给他看看。秋菊觉得日子好漫长，妈妈和哥哥在她心里从未忘记过，可岁月无情地让她渐渐地记不起许多事了。
     
     　　自从今年春节见了从南方打工回来的同村青年王兵、王红兄妹俩后，秋菊又往他们家里去了好几次，像听神话一样地听着兄妹俩讲述南方的世界。他们说，那里的大城市里有好多从农村去的青年男女，可热闹了。每天夜里，灯光将整个天空都照得红通通的，哪像这山里，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王红说：“我们春节后还要去城里打工。”
     
     　　打那以后，秋菊时常对着大山怔怔地发呆，晚上也经常睡不着，她脑子里不断现出南方城市的美景。
     
     　　“那地方多好啊，在乡下，要修建一幢房子多难呀，可在那里，只需两年时间就能挣到一幢房子的钱。”秋菊心里半信半疑的，她还试问了路咋走，那王红说还要乘火车去。
     
     　　火车是什么样子，秋菊也从未见过，当年张长河将她带上火车时，她一直昏迷着的，一点也不知道坐了火车。她好想与王红兄妹一道去南方，可又怕他们不答应。
     
     　　当她想好了要与王红兄妹去南方时，他们兄妹俩已经离村去南方了，她后悔了好久。
     
     　　秋菊心里一天天不安起来，她做了好多梦，每次都梦见了妈妈和哥哥在晒场的山梁上叫她。一天晚上，她又梦见了妈妈。她大声地喊着妈妈，可妈妈总是听不见，也没能转过身来看自己一眼。她一路追赶着，妈妈越走越快，越走越远，背影渐渐地消失了。她喊着，哭着，她好伤心。妈妈咋老听不见秋儿的叫声呢？她忽然感到妈妈在远方叫自己，她惊异了一下，正要追赶上去，突然感到有人在拍打着她。这是魏光碧妈妈在叫她。
     
     　　原来，是自己在做梦，她在梦中的哭声、喊声惊醒了王金山夫妇，秋菊伤心的泪水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只听见王金山在秋菊的房外长长地叹着气。
     
     　　王金山心里也真够苦的，他可是把这姑娘当着亲闺女待啊，看见她一年年地长高，越长越漂亮，他夫妇俩心里高兴得不知说啥才好。还打算着把房子重新盖过，到时候就凭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可自从过年后的这段日子里，女儿的变化很大，白天一个人时常站在院坝前望着山下发愣，夜里经常在梦里叫着妈妈，还哭得那么伤心。这么多年了，夫妇俩没少费心血，没少心疼她，她的心却一直没在尖山村扎根。
     
     　　王金山心里犯着愁，忧虑浓浓地笼罩在心间，可他又相信，只要是人就能让她心里暖和过来的，他坚信自己用真心去疼她，早晚她会懂事的。他与老伴那份忠厚、善良和疼爱也确实让秋菊时时感受到了父母般的爱。
     
     　　这些日子里，秋菊矛盾着，她好想找机会走出尖山村，去那南方闯一闯，要挣钱回七里坡为妈妈重新盖一栋房子，妈妈一辈子太辛苦了。但她一看见王金山夫妇那脸上一年比一年多的皱纹和老实巴交的模样，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滋味让她鼻子发酸，她又不忍心了。他们是大山里的老实人，没有其他的奢望，一心只惦记着种好庄稼，每天都吃饱穿暖就知足了。
     
     　　可当他们都种不了庄稼时，又咋办呢？秋菊心里好茫然，好焦虑。秋菊的内心矛盾和焦虑神情都让王金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王金山内心也十分矛盾，他好想秋菊能与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他心里曾暗暗发誓，不让女儿吃苦受累。相处这么多年了，他早已融进了父亲般的情感，他舍不得女儿离去，可当他看见女儿那焦虑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又感到好心疼，好难受。尤其是那些天夜里，女儿在梦里伤心地哭着叫妈妈，王金山心疼了、心软了，他几次想在老伴面前说说自己的想法，可看见老伴那已显得苍老的脸庞，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二
     
     　　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王金山从庄稼地里回来，见女儿在屋里悄悄叠着衣服，一边不停地抹着眼泪。王金山心里一阵不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让他的身体颤抖起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住了自己。他默默地走到灶屋烧饭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看见秋菊脸色不好，他装着不知道似的，问女儿是不是病了，天亮后他要为女儿买药。
     
     　　秋菊显得有些慌乱地说没生病，身体好好的，脸红着低着头吃着饭。
     
     　　那天夜里，王金山对老伴说出了闷在心里好久的话，他要送秋菊出山，让秋菊回到妈妈身边去。老伴一听就哭了起来，说什么都不答应。
     
     　　可王金山说，秋菊是个好姑娘，我们带她、养她就是为了让她有个开心的日子，可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开心过，看见秋菊那难过的样子，那思念妈妈的神情，他心里难受极了。尤其是她在老鹰嘴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凄惨地呼喊妈妈的情形，至今让他心里都在难受。
     
     　　老伴问他，咱们将来老了咋办？王金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缓缓地说道：“以后还有村里呢，这一切都是命，咱俩就安心过日子吧。”
     
     　　老伴再也没吭声了，抽泣了整整一宿。王金山整夜不停地抽着叶子烟，好几次为老伴默默地抹着泪。
     
     　　天刚拂晓，王金山就悄悄地来到秋菊屋外，他从壁缝里看见秋菊还坐在油灯下，床上放着一个布包袱，不停地抹着眼泪。
     
     　　秋菊要离开他们了？王金山心里“腾”地一下，他轻声叫道：“秋菊。”秋菊惊惶地应了一声，连忙吹熄了油灯，擦掉了眼泪，把门打开。
     
     　　王金山微笑着，缓缓地说：“你到娘的屋里来，爹有话对你讲。”
     
     　　秋菊以为自己的想法被他俩发现了，一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忐忑不安地跟着来到了娘的屋里。
     
     　　秋菊害怕地垂着头，心里怦怦直跳。
     
     　　王金山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语气温和地问道：“秋菊啊，这些年来，爹和娘待你咋样呢？”
     
     　　秋菊低着头回答：“很好，爹。”
     
     　　“哦，那爹和娘就心安了。”
     
     　　秋菊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有点疑惑地望着他俩。
     
     　　王金山朝秋菊点了点头，慈祥地说：“秋菊呀，这些日子里，我和你娘看见你好想妈妈，连梦里都哭得那样伤心，我和你娘心里好难受。这么多年了，你对妈妈还那么想念，让我和你娘好生心疼。若不让你跟妈妈团聚，我和你娘会难受一辈子的，也要受到惩罚的。所以呀，昨晚我和你娘商量好了，准备送你出山，让你回到妈妈身边去。”他抹了一下眼窝，继续说，“当年，我们也不是有意要造孽，是那张长河将你送到了我们这里。这些年里，我和你娘是真心把你当女儿待的，可我们也确实让你在这些年过得不开心，请你原谅我和你娘，好吗？”说罢，那王金山欲下跪向秋菊赔罪。
     
     　　秋菊被王金山的一席话说蒙了，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她的心在一阵阵颤抖。当她看见王金山要给她下跪时，猛地站起来，拉住王金山的手臂，大声地叫了一声“爹！”
     
     　　“秋菊……”王金山也痛苦地叫了一声。
     
     　　此刻，秋菊已泪流满面，低着头痛苦地抽动着双肩。
     
     　　王金山低声说道：“秋菊呀，别伤心了，爹今天就带你出山，让你回到妈妈身边去。”王金山一边抹着泪，一边轻轻地拍着在一旁伤心抽泣的老伴。
     
     　　秋菊突然跪在他们跟前，悲切地叫了一声“爹！娘！”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双手一下抱住王金山的腿，俯在他的膝盖上痛哭起来。
     
     　　王金山夫妇好心酸，他俩也抱头痛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金山擦掉了泪，哽咽着说道：“秋菊呀，咱一家仨吃顿团圆饭，爹就送你出山。”说着，将秋菊扶起，秋菊又一下扑到娘的怀里哭了起来。
     
     　　那顿早饭，其实一家仨都没吃下去，秋菊收拾起自己几件夏天的衣服，又一次跪在地上给养育了她七年的娘磕了头。
     
     　　她拉着娘的手说：“娘，秋菊找到妈妈后，一定会回来看您，还让妈妈和哥哥一起来看您，您可要保重身体，等着秋菊回来。”望着懂事的秋菊，魏光碧感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抱着她哽咽着，久久都不肯松开。
     
     　　王金山又劝了老伴好久，轻轻地掰开老伴的手，于心不忍地说：“秋菊说了，她会回来看你的，放心吧，我送她出山后就回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将秋菊的包袱背在了身上，手提着一袋烙麦饼，一只手牵着秋菊，离开了土屋。
     
     　　秋菊一步一回头地泪别了养育她七年的尖山村和她的娘，她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她对这间日夜都想离开的土屋，也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牵挂。
     
     　　三
     
     　　王金山带着秋菊走进了山林的小路，这里的山与七里坡大不一样，一座座山峰独兀而立，有的像一柄长剑直指蓝天；有的像一座蒙古包似的安营扎寨。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山梁、山峦，造型十分独特，像一个个巨型石雕。上面长满了翡翠般的植物，有松林、竹林，还有绿葱葱的丝茅草，给那些形状各异的山峰赋予了鲜活的生命，有的像归来的斗士，有的像妩媚的少女，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一路上，秋菊好奇地问这问那，王金山像一个导游，把每座山峰的传说都讲给她听，每个传说都是一个动人的故事。其中，有一座山峰像个孩子背着包袱在赶路，王金山语气深沉地讲：“那叫‘安安送米’，讲的是一个在学堂读书的孩子叫安安，他每天将带到老师那里去做午饭的米都抓一把攒下来，定期悄悄地送到受苦的娘那里，那是一个以孝感天的故事。”
     
     　　秋菊听后沉默了许久，此刻，她的心里不但有对妈妈的思念，仿佛又多了对娘的牵挂。她想起了尖山村的娘，几年来从未对自己讲过一句重话，那无微不至的关爱，让秋菊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她默默地回头看了好多次“安安送米”的山峰。
     
     　　太阳刚好正午时分，他们走进了一条淌着涓涓细流的小溪。小溪两边的山峰，像被刀切斧砍过似的，那幽深的峡谷格外阴凉，峡谷上面露出的天空，像一条蓝色带子飘在头顶。
     
     　　峡谷里不时传来各种鸟儿的叫声，像是跳跃的音符，伴着小溪在欢快地流淌，在谷涧里回荡。那岩壁上偶尔还有一股山泉如雨帘一样飘洒下来，婉如一缕飘逸的轻纱，婀娜多姿，雨帘后面那湿漉漉的青苔，好似颜色斑斓的水彩。
     
     　　他们踏着小溪里亮晶晶的鹅卵石顺流而下，秋菊第一次看到这样迷人的景色，觉得好开心，不停地问着爹，问着山里的故事。
     
     　　王金山第一次看见秋菊那么多话，那么开心，脸上也漾起了幸福的微笑。他有种难以言状的感觉，不知是喜还是忧，渐渐地，他也被秋菊的心情感染了，跟着秋菊开心地笑了。
     
     　　突然，天空一下被乌云罩住了，峡谷里骤然黑了下来。
     
     　　王金山皱起眉头望了望天空，心里一下焦虑起来。他拉着秋菊加快了脚步。
     
     　　秋菊也一下紧张起来，一声不吭地跟着爹小跑起来。
     
     　　不一会儿，只见大雨滂沱，倾盆而下，王金山想寻找一个能避雨的山洞，可那陡峭的岩壁连个石缝都没有。王金山拉着秋菊顺着溪流跑了起来，大雨已将他两人淋得浑身湿透。
     
     　　天空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小溪的水已由清变浊，水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急。
     
     　　王金山不停地回头朝上游方向看，不停地寻找着两岸可以栖身的岩石或山洞。
     
     　　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大雨，要不了多久，上游的山洪就会奔涌而下，这狭窄的河道就会变成一群脱缰的野马，咆哮着撕碎两边的灌木、草丛，撞击两岸的岩石，然后将冲刷下来的东西全部带走，不留任何痕迹。
     
     　　他俩跑了好一阵，仍未寻找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安全地方，王金山心里的焦急渐渐变成了害怕。
     
     　　这时，峡谷上游传来了轰隆沉闷的回声，王金山低声说了一句“不好”，立即蹲下身子对秋菊说道：“秋菊，快，爹背着你。”
     
     　　“不，爹，我自己走。”秋菊心疼爹，不肯让爹背。
     
     　　王金山没让秋菊多说，一把拉过她，往背上一驮，背着秋菊疾步飞跑着。
     
     　　秋菊感觉到爹的心跳得很快，仿佛要跳出胸口似的，她轻轻地叫了几声爹，嘴张了几下，可没有发出声音，然而爹却感觉到了，回头望了一眼秋菊：“秋菊，别怕，有爹呢。”爹也没发出声音，这是用眼神对秋菊讲的，秋菊的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