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们是七里坡的光荣(1)
王永洁焦急地等着前来接替的老师。她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教学，没有让孩子们落下一节课。
冉广兴赶回七里坡时天已经黑了，他来到知青屋，有些焦虑地对王永洁讲了接替老师没落实的事。但他态度坚决地要王永洁先离开七里坡，赶紧去省城师范学院报到。王永洁不安地摇着头。
李勇和秀芝也催她尽快去学校报到。李勇自责自己没啥文化，不然，他可以替王永洁分忧了。李勇憨厚的样子让王永洁好感动。
冉广兴用命令的口气叫王永洁明天必须去学校报到，不然，就对不起乡亲们的推荐和期盼，也对不起大队党支部、公社党委的信任。这已不是什么个人行为，而是各级党组织的行为了。冉广兴严肃的语气让王永洁说不出话来。许久，王永洁才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未亮，秀芝为王永洁收拾好了行李，冉广兴和蒋麻子也来到了知青屋。冉广兴感激王永洁为光明大队的孩子们付出的心血。冉广兴的话让王永洁心里骤然沉重起来，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双手握住冉广兴粗糙而厚重的手，良久才说了一句：“谢谢您，真的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她说不下去了，泪花在眼里闪动着。
冉广兴抿着嘴点头。
蒋麻子与蒋德才为王永洁担行李去县城，蒋麻子催了好几次，王永洁都未迈出脚步，她坚持要与孩子们再见一面。
又到了上课时间，孩子们都坐进了教室里，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老师，孩子们的目光像一股强光直射到王永洁的心底。
她陡然感到心里隐隐作痛，一股酸楚从心底涌了上来，溢满了心间，瞬间变成对孩子们强烈的依恋和不舍。
她想微笑着与孩子们告别，可此刻，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嘴巴张了几下才讲道：
“同学们，老师要暂时离开你们一些日子，希望你们在新老师的教导下，努力学习，成长为有用之才。”
“谢谢老师！”孩子们整齐的回答让王永洁潮湿的眼睛滚出了热泪，她再也讲不下去了。她走下讲台与每个孩子拉了拉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教室。
在蒋麻子、秀芝的陪同下，王永洁踏上了去往县城的山路。
“老师再见！”有的孩子大声地抽泣着，呼喊着，王永洁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不停地挥着手。
当王永洁走到晒场旁边的山梁时，突然传来孩子们的琅琅诵读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稚嫩的童声在山野里飘荡，经久不息。
王永洁回头一望，只见孩子们整整齐齐地跪在知青屋旁的小操场上，高声朗读着她教的诗歌。她的灵魂被震撼了，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她才叫了一声，“孩子……”她突然扔下肩上的挎包，朝知青屋疾奔而去。
她跑到小操场上，热泪满面地蹲下身子，将孩子们一个个地扶起来，动情地说：“同学们，进教室吧，老师现在为你们讲课。”
孩子们顿时雀跃起来，齐声喊道：“老师好！”接着，拥进了教室，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王永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感动过，她眼前坐的不仅是一群孩子，而是一排排幼苗，是今后要成为栋梁之材的幼苗。她的心里涌起阵阵感动，她欣慰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此刻，她才深深地发现，孩子们是多么的需要自己，自己的去留关联着他们的未来，她猛然感悟到自己就是照亮孩子们通往未来之路的一盏明灯，虽然不是光芒四射，却能让他们翻过坎坷，越过千山万水。
那天，她为孩子们讲了一篇课本上没有的文章———《岳阳楼记》。
王永洁用文中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主题，给孩子们讲了好多仁人志士为实现理想，为拯救、报效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动人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眼睛睁得大大的。孩子们在老师的讲解中又知道了许多新鲜事。
冉广兴、蒋麻子和一些孩子们的家长都在教室外静静地听着，他们也被深深地打动着、感动着，因为是王永洁让空寂的教室里又充满了生气和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冉广兴才推开了教室门，轻轻地叫了一声：“王老师，该下课休息了。”
王永洁才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并说了一声下课。
蒋祖英喊了一声“起立。”
孩子们齐刷刷地站起来，齐声说道：“谢谢老师”，又陆陆续续地喊着“老师再见。”有的孩子抹着眼泪，有的孩子低着头，默默无声地看着桌子。
王永洁马上意识到，这是孩子们在和她告别，他们在担心从此就没有老师上课了。
王永洁咬了一下嘴唇，大声地说：“同学们，老师不会让你们停课的，若没有新的老师来，我就永远站在这里为你们讲课，好吗？”
“好……”那淳朴的童声破门而出，飞过七里坡，飘向辽叶河，回荡在山野的每个角落。
王永洁的惊人之举让冉广兴、蒋麻子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姑娘疯了吗？”蒋麻子十分疑惑地说着，接着又对冉广兴说道：“赶快叫肖国庆回来撵她去上学，这事多不容易啊，怎么会不去呢？”
冉广兴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吩咐蒋德才立即去公社叫肖国庆回生产队，说有要事相商。
二
那天晚上，知青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重，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大家都沉默不语，心里沉甸甸的。
肖国庆生气地摔门来到小操场抽起烟来。
秀芝眼泪汪汪地望着王永洁不知说啥好。她心里那么多的舍不得，可嘴里就是赶着王永洁去学校报到。上大学的事情来之不易啊，怎么轻易放弃了呢？
王永洁一反往日的温柔顺从，不对别人做任何解释，也不听别人的任何劝说，始终坚持要等新老师来了才去上大学。若没有人来接任，她宁愿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蒋麻子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王永洁的性子那么刚毅，居然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
肖国庆对她的决定由心痛变为生气，最后上升到了愤慨。他说王永洁不珍惜这良好的机会就简直是在犯罪。大伙推荐一名大学生多不容易呀，读了大学是为了更好地教育学生，培养出更多的优秀学生。
无论肖国庆怎么讲，王永洁仍然坚持她的态度。
肖国庆无奈地摇摇头，十分沮丧地对她说：“永洁，你会后悔的。”
王永洁目光如炬地望着他说：“没什么后悔的，人生不就几十年吗？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坦然自若，语气镇定。
冉广兴被王永洁的言行深深地打动着，他由衷地钦佩王永洁的选择。七里坡能有她这样的老师，就不愁孩子们读不成书。
冉广兴将王永洁、肖国庆和李勇叫在桌子旁围坐一圈，语重心长地说道：“王老师呀，上大学的事不能再拖延了，这样的机会在一生中也是不多的。说得重一些，这机会是你用生命去赢得的，你若放弃了，七里坡的乡亲们会不安的。你最好先去上大学，找新老师的事，我和肖国庆来负责落实。他现在也是公社领导之一了，找起来会更容易……”
冉广兴的话还没说完，王永洁就打断了他的话，态度坚定地说：“冉书记，我真的也很想去上大学，也真诚地感激您的关心，但我一定要等到新老师来上课。”
冉广兴没说话了，一阵沉默之后，才充满感激地说：“国庆啊，就按王老师说的办吧，我俩抓紧落实老师，我代表孩子和家长们真诚地感谢王老师了。”说完，站起来向王永洁深深地鞠了个躬。
王永洁连忙拉住了他，脸一红，嘴角露出了笑意，边点头边说：“谢谢冉书记的信任。”
肖国庆和李勇叹了一口气，再也没说什么了。
夜深了，肖国庆耿耿难眠，他内心有一团火焰在腾腾地燃烧着，王永洁若真的失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他会被那团火焰吞噬的。他深知永洁对大学的那份向往之情，这更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但他却没想到为了孩子们，她可以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
现在，唯一能让王永洁去上大学的办法，就是有新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肖国庆再也躺不住了，他起床来到教室外，伫立了许久，他决定从明天开始，他就站到讲台上去当老师，把王永洁推往上学的大道上去。
肖国庆将李勇、王永洁、秀芝叫到了知青屋，宣布了他的决定。
李勇惊疑地望着肖国庆：“那行吗？”
秀芝接着说道：“听冉书记说，县委和公社不会让你教书的。”
肖国庆淡淡地笑了笑：“不做官应该是做得到，这个选择权在我手里。”
“那……”李勇一下怔住了。
王永洁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也感到无所适从，她望着肖国庆那坚毅的目光，顿时感到一阵暖流涌进心里，对他的感激、敬佩之情油然而升。她激动不安地说：“国庆，你的那份厚爱让我好感动，我真的好感激，但你不能那样做，你的工作来之不易，简直就是从刀光剑影中走过来，要不是向书记的到来，你现在的情况……”她没说下去了。
肖国庆慢慢站起身来，神色坦然地走到王永洁面前。王永洁也站了起来，无限深情地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肖国庆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神态凝重地说：“上学去吧，错过这次机会，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我会做一名好老师，让你安心学习。那副主任位子本不属于我，在这里教孩子，我心里会更坦然的。”
王永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忽然，她一下紧紧地抱住了肖国庆，失声痛哭起来：“国庆，不能这样，这样做会让我心里永不安宁，我会受不了的。”
屋里没有一点声音，他俩的心灵在慰藉、交融着，肖国庆双眼一闭，泪珠滚出了眼窝。
秀芝打破了沉默，说道：“国庆哥，答应永洁姐吧，不能让她心里太累、太沉重，你去公社工作，永洁姐有我陪着，放心吧。”
肖国庆从身上拿开了王永洁的双手，重新坐在凳子上，低头沉默了。
第二天，知青屋的教室里又传出琅琅读书声，好似一首优美动听的旋律飘荡在七里坡的山野上。
知青屋前的竹枝、橘树、杏树和柚子树在轻轻地摇晃着，也随着那优美的旋律翩翩起舞，那么协调自然，让人遐想无限。
三
王永洁前几天的那种烦躁和焦虑已经消失，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是孩子们纯真的、充满渴望的眼睛和稚嫩的诵读声使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在经历了昨天孩子们跪诵古诗的那一幕后，王永洁的心灵在震撼中得到了升华。她的无私选择和广阔的胸襟在乡亲们眼里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得不到理解和认可，但她的信念却仍然坚定。
对王永洁令人震惊的决定，肖国庆、李勇都未能完全理解，上大学是她最大愿望，当这个愿望变为现实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放弃。当他们知道孩子们跪在地上诵读古诗为王永洁送行时，心里也为之一震，没有想到孩子们对他们的王老师是那么爱戴和依恋，那么需要王永洁，这样的情形他们是第一次遇到。
当又听到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时，他们突然明白了，王永洁做出这样的抉择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她的选择都是为了七里坡的明天和孩子们的未来。
肖国庆的心情更为复杂，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未能真正地认识王永洁。她的心灵和境界是那么纯洁、崇高，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他试着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自己，是否还能像王永洁那样坦然地做出以牺牲？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往下想。
其实，肖国庆心里明白，要在短时间里找一个老师接任知青屋教室的学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命运注定要王永洁留在七里坡。肖国庆的复杂心情也充满着矛盾，他不愿王永洁离开七里坡，但他更愿王永洁能实现上大学的梦想。
现在，王永洁放弃上大学留在七里坡了，他矛盾的心态却在寻找平衡点，他心里总有些翻不过这个坎儿。
肖国庆又去了几次县城找到黄世敏主任，她也没能找到老师，并且十分诚恳地向他表示歉意。他只好无奈地回到了辽叶河，他心里依旧为此事焦虑着，更虔诚地祈祷着，希望能找到一位新老师去七里坡。
时间过得真快，半个月时间眨眼工夫就过去了，王永洁仍在知青屋教室为孩子们上课，她没有等到新老师来，而是接到了省师范学院因她长时间未报到而责令退学的通知书。
那天上课时，王永洁依然是笑容可掬、神采依旧，精力充沛，没有丝毫感伤情绪。
晚上，知青屋的气氛是令人沮丧的，尽管大伙早已预料到了王永洁上学的最坏结果，可一旦这个消息真的来临时，他们的心里仍然受到了重重一击。
李勇甚至还悄悄地落了泪，他想起了自己和王永洁上大学的事都以不同的方式失败，不由得为王永洁和自己的命运感到难过和悲伤。
肖国庆双手扶着王永洁的肩膀，温情地凝视着她，为她疗伤，过了好久他才说：
“永洁，放弃了就要安下心来，也许你是对的，但是，你对所付出的代价也得有心理承受能力。”
王永洁默默地点点头，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肖国庆也跟着点了点头。
王永洁用充满自信与爱恋的目光注视着肖国庆，像是在说：“为了你，为了七里坡的孩子，我做出任何决定都是可以承受的，也是值得的。”
肖国庆感受到了王永洁此时的心声，眼里充满感激和柔情，脸上会意地微笑着。他用眼睛告诉她，她已与他的幸福和快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他需要她，离不开她。
那一瞬间，所有的心结都冰释了，他俩的笑容那么从容，那么甜蜜。
从此，七里坡知青屋教室的读书声再没有中断过，那琅琅的读书声，给七里坡的人们带来了那么多的欣慰和欢乐，因为那是七里坡人的希望和未来。
肖国庆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是王永洁的自信和从容的心态使他平静下来的，他要正式去辽叶河工作了。
那天，他悄然背起挎包，未惊动任何人，默默地朝辽叶河走去。当他走到晒场旁的山梁时，停下脚步，回头遥望着知青屋。忽然，传来了清脆稚嫩的诵读声，“死去原知万世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他的眼睛一下潮湿了。
四
李勇在秀芝精心调配的中草药方子治疗下，精神和体力都好了许多，他的饭量也在增长着，每天还能出半天工。与大伙在地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李勇病情的好转让秀芝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为了彻底治好李勇的病，她将父亲当年的一些偏方、草药属性进行了认真的鉴别和整理，还将一些标本带到县中医院请教一位叫刘寿康的老中医。他教了秀芝许多清血热、调阴虚、排毒素的药理配方。
秀芝用心领悟着。她结合这些药理及配方交替更换着给李勇服用，渐渐地，李勇乏力的现象有了明显的好转，偶尔还能坚持整天出工了。
蒋麻子兴奋地开着秀芝的玩笑，“久病成太医，李勇的病还会让秀芝成为著名的郎中哟。”
秀芝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但她心里却由衷地喜悦，自己那份艰辛和努力没有白费。
李勇的病能有所好转，除了药物治疗外，更重要的是秀芝给了他战胜疾病的勇气和信心。因为秀芝明白，信心是战胜疾病的最佳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