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们是七里坡的光荣(2)
那天晚上，秀芝忙着做了几样菜，要大家好好地庆贺一番。此时，冉广兴提着酒壶叫上蒋麻子也来到了知青屋，他们高兴的样子，让王永洁好感动，他们由衷的祝福让她感悟到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是真情实意。
他们的嘴里没有什么华丽的词汇，可他们的行为让人的心灵得到一种安宁。
她想起自己在七里坡三年多的日子里，经历的惊心动魄和得到的尊重，她心存感激之情。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正因为她的善良与无私付出，才得到了上苍的呵护与关爱。这条通往高等学府的路是她艰辛地用一砖一石细心铺就的，她的脚步印在了每一个学生的家中，像蜡烛似的照亮了孩子们未来的路。
那晚上，肖国庆喝醉了，这是他第一次喝醉酒，他心里期盼着王永洁的成功，他为王永洁这成功所付出的一切深受感动。她走访蒋祖友家，回来后那痛苦伤心的哭泣至今还历历在目，她为了每一个山里的孩子能上学，做了太多的事。雷祖庙小学在风雨中倒塌时，也毅然将生路留给了孩子们。就在那一刻，她在肖国庆心中是那么崇高。
回想起自己几次艰难之时，她总是那么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那么敢于直面不公不义的行为，将自己的不良后果置之度外。她有一颗挚热、善良、宽容的心。她善解人意，总是将阳光的一面展现在世人面前，将委屈装在心底，是大伙的好朋友、学生的好老师，可她就要离开知青屋了。
肖国庆的心猛然跌进了深谷，那一种失落就像下跌时失重的恐惧，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手中的酒碗却始终不肯放下。
冉广兴也喝得晕乎乎的，但他心里很明白，王永洁离开七里坡让肖国庆的心里难受极了，他看到了肖国庆那份失落的沮丧。
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爱情与他们年轻那会儿不一样了，明明结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帮知青们却把事情弄得那么累，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蒋麻子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仍与肖国庆不停地碰着酒碗，大口地喝着，还高兴地哼起了荤调调，“踏只半截鞋，走到你屋里来，倒进你的怀……”
“瞎扯！”冉广兴打断了他的话，叫他别在姑娘们面前唱这些鬼调调了。
王永洁没喝几口酒，可两个脸蛋儿早已像桃花般红艳艳的，那兴奋之情写在脸上，溢满了双眼。
她还深情地唱起了肖国庆特别喜欢的歌，“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开天辟地第一回……”
肖国庆也半眯着眼睛跟着哼了起来。他想起了红卫兵串联时去井冈山的情景。
他还在井冈山为王永洁带回了一枚毛主席像章，使得王永洁兴奋了好久。他最喜欢听这支歌，他认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得益于井冈山精神。
今天，王永洁突然唱起了这首歌，说不清是她的歌声还是她的爱让自己的热血沸腾，激情飞扬。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为她歌唱吧，为她的成功祝福吧。”这是秀芝的声音，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李勇、王永洁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语气热切地喊着，“李勇，我们祝福永洁吧！”
李勇连连点头地“嗯”着，肖国庆热泪盈眶地说：“永洁，记住知青屋，从这里走出山里，愿你在征途中化崎岖为坦途，化风雨为彩虹，化荆棘为鲜花。”
“国庆……”王永洁的热泪夺眶而出，三个人一下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了。
冉广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热泪滚出眼窝，秀芝在一旁无声地抹着泪。
肖国庆突然抽泣起来，感情似冲出闸门的潮水，心里涌起阵阵“酒不醉人人自醉，杯杯皆是离人泪”的感伤。
“国庆！”王永洁捧起他的泪脸说：“我会回来的。”
肖国庆一双泪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才见他嘴唇微微蠕动着。
只有王永洁的心听见了：“从此尘世无红颜，只缘今生只识君”。
那欢乐中隐含的沉重之情，是人最难以割舍的依恋之情，它是人生美丽而又动人的旋律，尽管是沉重的，但更是厚重得让人终生都不能忘却的。
没几天，王永洁就办好了上大学的手续。
她就要离开七里坡，离开知青屋，离开讲台和孩子们了。此时，她才感觉到，她是那么强烈地向往着踏上高等学府、重回学堂之路，可真的一旦离开这里时，却发现这里还有那么多割舍不下、放心不下的东西。就像他们刚到七里坡时在知青屋前种的树一样，那树的根须已深深扎进了泥土，要想一下连根拔起已做不到了。
辽叶河清澈见底的河水、蜿蜒的山路和路边的一草一木，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和身影，也融入了她的情感，每一个孩子的眼神也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七里坡的一切已与她连为一体，她的身心都已留在七里坡了。
王永洁已将课程资料做好了交接准备，并走访了每一个孩子的家里，将每一个孩子的学习情况都向其父母做了详细介绍，就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照看一样，她要将那颗放不下的心落到实处，才能让心里得到安宁。
王永洁就要上大学去了，可接任老师还没落实。她一旦离开，雷祖庙小学的孩子们就得辍学了，这局面让王永洁好揪心，她急切地盼望着新老师的到来。
这几天，冉广兴心急火燎地跑了公社好多趟。他要求公社抽派一名教师来接任王永洁的教学工作，可全公社的小学老师没有一个愿意来光明大队的。因为光明大队小学未能正式列入县里文教局的编制，加上这里连一间正规的教室都没有，只能在知青屋凑合着，叫到谁都摇头。公社还找了几位退休教师，却都嫌七里坡的路难走而不愿来。
王永洁应去省城师范学院报到的日子已超过好几天了，可新老师还没落实，她不愿扔下孩子们就走了。
冉广兴、肖国庆已劝了她好多次，叫她先去报到，新老师的问题再来落实。王永洁总是含着泪摇着头，她眼里充满了牵挂，让冉广兴和肖国庆默默无语而又无助。
最后，肖国庆毅然决定，在没有老师期间代王永洁上课，他不能眼睁睁让王永洁失去机遇，况且，这次机遇也许会改变王永洁的后半生。
王永洁终于放心地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灿烂，有肖国庆在学校里，她实在是太放心了，孩子们那么喜欢他，尊重他，更重要的是他能让孩子们快乐地学习。
当王永洁正欲放心地离开时，肖国庆突然接到了辽叶河公社党委叫他去县里报到的通知，说是县委书记向文华要亲自找他谈话，可能要调他出去工作。
肖国庆马上就要去县里，他比王永洁还要先走，因此，他不能亲自送王永洁了。肖国庆与王永洁告别时，心里好多的话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别忘了对孩子们的承诺。”
王永洁无限深情地望着肖国庆，嘴唇张了几次才说：“记住我，等着我回来，照顾好自己，别让我牵挂太多，千万别任着性子做事，听话。”
肖国庆凝望着对王永洁默默地点着头，那眼神直射她的心底，汇成了万语千言，滋润着她的整个身心，让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双眼微闭，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肖国庆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紧紧拥抱着她，脸热得发烫，胸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快要冲出喉咙，他一下将嘴唇紧紧贴在她的红唇上，狂热地吻着。
他感到她的嘴唇那么炽热，那么让人眩晕，他的血管在剧烈地膨胀。
俩人的热唇紧紧咬合在一起，俩人也越抱越紧，两颗年轻、热烈的心在天旋地转中交织着，融化着，幸福的泪水在王永洁脸上“簌簌”地滑落。
四肖国庆在公社党委副书记徐隆志的陪同下，赶到了县委办公室。县委办公室已换了新主任，是一位一九六九年毕业的女大学生，叫黄世敏。她个子高挑、身材苗条，秀丽的杏仁脸白里透红。她有一对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带着浅浅的微笑，举手投足显得落落大方，显得成熟、干练、热情，给人以可亲可敬的感觉。
黄主任像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接待他们，将他们安排在一个小会议室里坐下后，十分得体地流露出对肖国庆敢于直面错误、敢于反潮流的精神的敬佩之意，那语气很自然。让肖国庆没有一点别扭的感觉。她动作娴熟地为他们递上茶杯后，便朝向文华书记办公室走去。没一会儿，向文华书记那轻快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在木楼板上响起，那脚步声也如人那么充满了活力。
向文华书记一只脚才跨进门槛儿，就高声招呼道：“欢迎永平县的骄傲。”
肖国庆连忙站起身来，上前与向文华书记握着手。
向文华书记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后，问他回到辽叶河公社后的生活情况，几句问候之后，向文华书记十分认真地对肖国庆说明了县委对他的评价和使用意见。鉴于肖国庆的反潮流精神和在辽叶河公社的优秀表现，经县委研究决定，让他担任辽叶河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负责全公社的副业生产工作。
向文华书记还十分严肃地对肖国庆提出了要求，要求肖国庆除了积极工作外，还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党组织需要他这样的新鲜血液，党组织要吐故纳新，他是属于纳新的那部分。还要求他主动改造世界观，深入生产第一线去，为贫下中农所急、所想。并强调他是第一个从知青中提拔到公社领导层去任职的，要为建设山区新农村贡献力量。
肖国庆脸上流露出勉强的微笑，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向文华书记还讲了很多，他都没有记住。最后，黄世敏主任将肖国庆和徐隆志送出了县委大院，还热情地招呼着肖国庆到县城办事时就去县委办公室坐坐，有什么需要她办理的，她会尽力帮忙办理。
肖国庆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回头问道：“黄主任，您能帮忙为光明大队小学找一位老师吗？退休的也行。”
“老师？”黄主任显得有点好奇地问。
“嗯，光明大队小学现在没有一个老师，一大群孩子像孤儿一样。”肖国庆说。
黄主任眉头一皱，紧接着微笑地点点头：“我问一下文教局吧，让他们帮忙找一找，尽快给你回话。”
黄主任那有求必应的态度让肖国庆心生感激，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主动上前与她握了握手，诚恳地表示谢意后才离开了县城。
肖国庆与徐隆志回到辽叶河公社后，公社党委书记谭永正召集了全公社大队以上干部大会，传达了县委书记向文华的相关指示，宣布了县委任肖国庆为辽叶河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专门负责农村副业生产发展工作的决定。
谭永正说这是县委对辽叶河公社工作的重视和帮助、支持，还将肖国庆在七里坡开荒种桐子树的事迹大加赞扬。说得肖国庆脸红红的，时不时皱着眉头。最后，谭永正要求各大队必须积极支持肖国庆副主任的工作，争取早日做出更加辉煌的成绩。台下响起了一阵掌声，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下结束了，人们纷纷地议论着这令人咋舌的任命。
对肖国庆的任命，让冉广兴也着实大吃了一惊，他和肖国庆本人一样，也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散会后，肖国庆急促地走下主席台，拉着冉广兴的手站到一边，将县委与向文华书记见面的事讲了一遍。说自己没想到一下做了公社的副主任，还分管副业生产，让他不知所措，他从心里不愿干这件事，因为他不懂农村副业生产的门道，要做好这件事是不容易的。
冉广兴拍着他的肩膀，十分高兴地说：“这可好了，你终于离开玩泥巴的活儿了，也是咱七里坡的光荣。”
“什么光荣啊？”肖国庆调侃地笑了笑，“‘光荣’还早着呢，即使‘光荣’了也要回七里坡。”
“你想到哪去了。”冉广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看啊，七里坡今年出了一位公社副主任，一个大学生，这是七里坡从未有过的事情，风水终于转到七里坡了。”
肖国庆脸红着摇头说：“这个活儿能干多久，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也许，说不定哪天又回到七里坡了。”
“哎，别那么想，要像向书记讲的那样，积极争取入党，要有更大的进步才行。以后才有机会帮助七里坡做更多更大的事。”冉广兴很诚恳地说道。他还对肖国庆说：“你这个副主任职务是以艰苦努力和重大代价得到的，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做好每一项工作，对上级，对自己都要有个交代。”面对冉广兴那格外诚挚的语气和由衷的期盼，肖国庆有了一点感觉，也愿意去试一试的热情，默默地点着头。
他紧紧地握住冉广兴的手说：“那您以后得多帮帮我。”
冉广兴“嗯”了一声，拍了拍肖国庆的肩膀。
散会后，冉广兴与肖国庆一起又找到谭永正书记，再次要求公社为光明大队小学找一位老师接替王永洁的教学工作。谭永正也显得焦急地说，他已找了好几个老师，可一听说去七里坡都摇头不去，他还在积极想办法。肖国庆提出自己在七里坡为王永洁代一段时间的课，等找到新老师后再到公社工作。
谭永正一听吓倒了，脸色一下白了，十分严肃地说：“国庆同志，你的工作是县委向书记亲自安排的，他十分重视你的工作，公社党委没有权力改变你的工作，再说，公社党委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今天已宣布了任命，你就别走了，今天就开始工作，这也是工作的需要。”
谭永正说到最后时，语气像是在恳求肖国庆。肖国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低头走开了。冉广兴急匆匆地赶回了七里坡，他的当务之急是要让王永洁尽快去省城师范学院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