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受伤害的还是亲情(4)
“我们抽点时间去看一下肖国庆吧！”冉广兴两眼望着银色的远山说。
蒋麻子“嗯嗯”地点着头，他用力地吸了几口烟，说道：“老冉呀，连肖国庆这样的人都被抓了，你觉得现在这个章法有问题没有？”
“麻子啊，现在不但章法有问题，连人都有问题。”冉广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你看啊，现在老是斗啊、批啊，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
“老冉，你也别那么较真，无论哪个掌权，咱们都是挖泥巴种粮吃饭的，与公社那帮人没必要找气怄，哪像黄国忠书记那会儿啊，全公社哪一家有多少人，老大、老二叫什么都知道。现在这帮人是靠做假升官的。你那么较真是损伤自己，悠着点，能对付过去就行了。”
蒋麻子的话让冉广兴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三
王永洁踩着厚厚的积雪，在山路上费劲地往县城赶去，她要在雪融化之前赶回来，以免耽误学生们今年的最后几次课程。她来到离县城三十里路的竹岭劳改农场，却没能见到肖国庆。
劳改农场的人告诉她，肖国庆有较好的文化，进劳改农场后被送去了一家页岩砖厂培训烧砖技术去了。
王永洁骤然失望了，她无奈地将带来的冬衣交给了农场的人，让他转交给肖国庆。在返程的路上，王永洁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凛冽的寒风抽打在脸上像刀子似的，让人感到冰冷生痛，肖国庆受得了劳改农场的严寒吗？
这些日子里，王永洁心里的那份牵挂总是让她魂不守舍。心里暗暗地责备肖国庆那种固执性格，尽做鸡蛋碰石头的事情。他咋就那样傻呢？然而，责备之后又总是感到心里在隐隐作痛。
她越来越感到肖国庆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了。她想，肖国庆应该有一个人对他进行约束了，不然，他还会越来越固执，甚至走向偏执和极端。忽然间，她似乎感到，能对他进行约束的人就是自己。
迎着呼呼作响的寒风，她脑海里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心里顿时感到了几分暖意，身子也就不那么冷了。她要嫁给肖国庆，这早已埋在土里的那颗种子，像嫩芽拱出土壤一样，既是意料之中、更是自然而然的。他俩朝夕相处、相互牵挂好几年了，彼此心里的那份情早已挽成了一个结，尽管俩人从未明确表示过什么，但都已经把对方当作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了。
王永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像是被掀开了一块重石，感到敞开的心扉被清新的空气穿过，多么沁人肺腑。眼前的田野、山川变得那么清新秀丽。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天未亮就从知青屋出发了，走了这一百多里路竟没有感到一丝疲惫。
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目标，那目标就是她生命中的灯塔，一直在她的前方召唤着。
当她赶到县城时，天早已黑了，她决定去看看李勇。来到李勇病房时，见秀芝在病房外偷偷地抽泣着。
王永洁惊异地问她怎么了？
原来李勇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他现在每天早、晚发低烧，浑身泛力，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医院系统地检查了好几次，一直未能查出原因。李勇心里很焦虑，每天都吵着要回七里坡的知青屋去，他说回到知青屋什么都会好的，可医生不准许出院。现在住院的费用已很多了，医疗费用虽由方大刚赔付，李勇说方家也很困难，长期这样下去，会使方家负担不起的。
在王永洁来之前李勇刚与秀芝吵着要回七里坡去，他说快过年了，让大家心里都宽松一下。他还吵着要去探望肖国庆，自从肖国庆被抓以后，他一直睡不好觉，几乎每天晚上都从梦中惊醒，他那不安宁的心使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秀芝原打算让李勇的父母来一趟医院，让他爸妈一起帮帮李勇，让他的心结慢慢解开，可李勇坚决不许将自己受伤的事告诉父母，秀芝很为难，不知怎么办，心里好无奈。尤其是李勇叫秀芝也回家去，不用在医院服侍他了，这让秀芝一阵阵难受，才到病房外偷偷地哭了起来。
王永洁刚刚放缓的心又被紧紧地揪着了，她拍着秀芝的肩膀说：“别急，我去说说他，这么长的时间了，一定要告诉他爸妈，有些事情还得让他爸妈拿主意。这个李勇，你也别太迁就他了。”
秀芝抹着眼泪点头“嗯”着。
王永洁进到病房，只见李勇眼里泛着泪光。也许，他正为刚才对秀芝的那种态度而难过。
看见王永洁来了，李勇的情绪似乎一下好多了，脸上露出了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一下。
李勇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王永洁了，那亲切之情溢于言表。他问起了生产队的事，一会儿问学校的孩子们，一会问沙子坡的桐子林，还问蒋麻子的情况，队里的什么事都问了个遍。
当王永洁说到沙子坡桐子树被雪埋时，他急忙问压断了多少树？断的情况是否严重？补救的办法是什么？
李勇专注的样子让王永洁笑出了声，“看你那副傻样，像是你的心肝宝贝似的，你还没这样关心我和秀芝呢。”李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也红了。王永洁还未开口，李勇就说要回七里坡的知青屋去，要王永洁与秀芝一起帮他赶回生产队去，他一定要在知青屋里过年。
王永洁像大姐姐一样说：“李勇呀，你现在身体未能康复，生活上不能自理，你回去后咋办呢？关键的是病因至今还未查明，必须继续检查治疗。你回去后也许会拖得更为严重，你不能只想着自己方便。”说到此，她扭头看了看秀芝，语气稍稍平缓地说：“你也替秀芝想想啊，你身上的病成了秀芝心上的痛，她的担忧你体会到了吗？你不将病治好，这个样子回去，不是让她添累吗？不但是体力上的累，更严重的是心累。你知道什么叫心累吗？”
李勇低下头没吭声了。沉默了一会儿，李勇抬头看见秀芝泪汪汪的双眼，不由得心里酸酸的，一阵阵地难受。
其实，秀芝在他心里已是分不开的人了，有些话他不愿说出口，他更愿将那份爱意蕴藏在心底。他一直觉得爱和情是用行动来表现的，不是挂在嘴上的。
王永洁看见李勇动情的样子，接着说道：“快过年了，你要尽快告诉你爸妈来永平医院，让他们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回万川市去，也不说清楚情况，他们会很担心的。”
李勇一下怔住了，两眼疑惑地望着王永洁。
王永洁却态度坚决地说：“李勇，别犹豫了，你爸妈清楚你的病情还会放心点。
还有，我认为，你应转到万川市中心医院去检查一下，那里的医疗条件要强得多，只要查出病因，治病就容易多了。”
“不，不能回去！”李勇有些急了，王永洁也一下站起来，更为坚定地说：“这事由不得你决定，我明天就通知伯父、伯母来永平医院，我也等着他们来了医院后再回七里坡去，我一定要劝他们将你带回万川市去检查病因。”
“永洁，我妈妈知道了会受不了的。”李勇的话带着哭腔，“求求你了，永洁……真的不能告诉他们。”李勇一下垂下了头，伤感地抽泣起来。
王永洁也忍不住泪光闪闪，她思索了一会才缓缓地说：“李勇，你若再耽误治病的最佳时间，你就是没有对自己负责，也没有对爸妈负责，更没有对秀芝负责，也没有对我们负责。你记住，治好你的病，会给我们带来快乐的。”王永洁的话说得格外诚恳。
秀芝上前为李勇擦着眼泪，轻声说：“永洁姐讲得有道理，回万川市去好好检查一下吧，拖久了会出问题的。”
秀芝停了一会儿说：“我心里一直好担心的，你知道吗？”
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了，病房里一下变得沉寂，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良久，王永洁望着李勇那苍白的脸，对秀芝说道：“你明天早上准备一下，我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伯母来接李勇回万川市检查病因。他回去后，你就与我一道回七里坡。”
王永洁的口气不容半点置疑。
四
第二天中午，李勇爸爸、妈妈都来到了永平县医院。
“勇儿啊，你咋就这么多磨难呀！”看见儿子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妈妈心如刀割。
爸爸无语地强忍着眼泪。
李勇在妈妈的怀里，默默地淌着泪，他显得那么脆弱，母亲的怀抱永远是儿子心灵的港湾和抚平心灵创伤的良药。他心里深深地歉疚着，自己都这么大了，还在给爸妈添累。
这时，王永洁将医生叫来了。
医生无奈地对李勇爸妈表示歉意，因县医院的设备条件有限，确实不能准确诊断李勇的病因，建议他们送李勇去万川市中心医院检查。李勇爸紧紧地握了握医生的手，再三感谢医生对儿子的关照。
他决定下午就乘晚班车回万川市查病。
李勇却忧心忡忡地表示不愿回去，他要回七里坡的知青屋去，他说回到那里就会好的。其实他心里明白，回万川市的家里会给爸妈带来多大的难处啊，那个家里，现在连他的一张床都没有了。
爸爸上前拉着李勇的手，双眼凝视着李勇的眼睛，语气沉重地、一字一句地说：“勇儿啊，爸明白你的心思，咱再穷，那也是你的家呀。咱再难，你是我的儿子呀，你现在的困难是需要我们一起来克服的。等病治好了，爸送你回七里坡，好吗？”李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秀芝不停地抹着泪，一边替李勇收拾病房里的用品，一边不停地看看李勇那痛楚而又让人心酸的表情。
李勇爸爸扭头看了看秀芝，又神情专注地看着李勇。
李勇低下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她是秀芝，她爸为了救我……”
李勇爸爸用手阻止了李勇继续说下去，微微地点了点头：“勇儿啊，爸心里明白的，她是个好姑娘。”
这时，王永洁一下接过话头说：“李伯伯，您的勇儿三次住院全是秀芝服侍着的，要不是秀芝，您儿子的伤或许还会留下后遗症的。”王永洁的语气诚恳、态度鲜明地说。
李勇爸爸勉强地笑着点了一下头说：“确实要感谢秀芝姑娘，难为你为勇儿帮了那么多的忙。”
秀芝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说：“不用谢，李伯伯。”说罢，不安地望了王永洁一眼。
王永洁微微一抿嘴唇，转身对李勇妈妈说：“李妈妈，您在永洁心里一直都是一位善良的好阿姨，可我今天要讲几句话。为了救李勇，秀芝父亲是以命相换啊，李勇下乡来多次受伤，每次都是秀芝精心护理，若不是秀芝，李勇也许早已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永洁的话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他们早已相爱了，也许你们并不一定接受秀芝，可她现在就是您儿子李勇的依靠，没有秀芝，李勇不会快乐的，更甚至他会心里不安的。我知道，城里的人不会轻易接受一位农村姑娘做儿媳妇。李妈妈呀，你一生艰辛，抚养几个儿女确实不容易，但您晚年的幸福与喜悦不会因秀芝是农村姑娘而失去的，反而会更有保证。”
李妈妈满脸疑惑地望着她，停了好一阵才说：“永洁……”
“李妈妈，”王永洁没等李妈妈说下去，继续说道：“我太了解秀芝了，我现在与她同住一间房，我与肖国庆担保，您与李伯伯将会因为有秀芝感到幸福和欣慰的，李妈妈，这也许是李勇前世修来的福分，不信，将来走着瞧吧。”
李勇爸爸沉默了许久，朝王永洁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沉甸甸地说：“永洁姑娘，李伯伯感谢你了，你长大了。你从小就懂事，现在更能善解人意了，李伯伯记住了你今天的话。”
王永洁说：“李伯伯，我讲的都是真话，您可问一问自己的勇儿。”
当天下午，李勇在爸妈的搀扶下，登上了返回万川市的长途客车。
当汽车开出的那一刻，秀芝又落泪了，她好怕、好担心李勇的病情，好多的不放心伴随着李勇坐的客车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