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招生办的隐情(2)
因此，决定调整辽叶河公社党委班子主要负责人。调复兴区委副书记谭永正兼任辽叶河公社党委书记，原党委书记黄国忠调永平县五七干校任副校长。同时，抽光明大队党支部书记冉广兴参加县委党校整党建党学习班学习。光明大队党支部工作暂时由公社团委书记蒋祖明任召集人。
黄国忠心里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过，比他意料得快，他原以为要在大学招生工作结束后才有变化，也没想到冉广兴受到了连累。这不应该让一个在基层党支部工作的同志来承担责任。冉广兴这次做的事是尽忠尽责地完成了的，黄国忠心里的无奈是谁也理解不到的。
当谭永正书记在组织部负责人宣布后讲话时，提到了冉广兴的问题，黄国忠不顾一切地为冉广兴的工作进行了争辩。他被县委组织部负责人批评制止后，才不甘地摇了摇头，眼里滚动了许久的泪终于淌了出来，他连忙用双手掩住脸，悄悄地用手掌抹掉了。
后来，他们讲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
三
第二天早上，黄国忠很早就起了床，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自己背着土改时就伴随着他的那床被子，手提着那已旧得发黄的藤条箱子，独自踏上了去县城的那条山路。他翻上离辽叶河公社十多里地的伍家垭口时，太阳才从天边露出了半个红脸，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伫立在垭口上的那棵苦楝树下，深情地眺望着远方。
远处的辽叶河曲曲折折地围绕着雷坪山山峦，阳光下像一条黄丝带飘向远方。
他在这垭口上不知歇过多少次脚，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辽叶河的绚丽，跌宕的山峦像浪峰一样地涌向天边，在晨曦照耀下，真像无垠的金色海洋，他心里油然涌起无限的眷恋。在这条路上，他已走过二十个春秋，他在辽叶河公社从干事、副社长、社长至党委书记，他兑现了在老书记刘秉华面前的承诺，用脚步丈量了辽叶河公社的每一寸土地。
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仿佛带走的不仅仅是那些记忆，更多的是那份期盼。辽叶河公社穷啊，大山里的人们，靠山吃山，在大山里洒下辛勤的汗水，但他们改变不了山里的环境。
这是一条清代中期修建的石板路，因长年失修，已变成了泥泞的山路，只有那些残存的石板路还记录着曾经的辉煌。
自己将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留在了这条路上，却没能改变路旁的山山水水，黄国忠心里的那份情感使他黯然神伤。他点起了一锅叶子烟，用力地吸了几口，放开嗓子“呜呜”叫了几声，山野的回声久久萦绕不肯离去。
当他重新背上铺盖卷、提起藤箱转身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国忠书记。”
他停步回头一看，只见一群老乡朝他跑了过来。定睛一看，最前面的是光明二队的知青肖国庆，接着是冉广兴和一大群老乡们，他们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肖国庆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黄书记！”肖国庆的话一下穿透了黄国忠的心，尤其是肖国庆眼里饱含着的泪水让黄国忠心里感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涌动。
冉广兴从黄国忠手里夺过箱子，“老书记呀，咋不吭一声就走了。”语气显得格外的感伤和无奈。
黄国忠笑着说：“对不起，没来得及讲，县里催着报到，所以一大早就出发了。”
冉广兴望着黄国忠，心里的那份歉疚之情溢于言表，他摇了摇头说：“老书记，对不起您啊，怪我没把工作做好，让您受连累了。”
黄国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冉，别那么多感伤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在这里干了这么久了，也该换人干干了，谭书记会做得更好的。”黄国忠的语气显得那么轻松。
大伙将他围在中间，有的问他调往哪里工作，有的说着感激的话。前来为他送行的人几乎都提着小竹篓，里面装的有鸡蛋、干黄花、干蘑菇、干竹笋等，还有的提着腊肉。大伙将东西都往他手里放，黄国忠急忙摆手，语气十分坚定表示不能收乡亲们的东西。黄国忠被大家那份情意感动得潸然泪下。
肖国庆待大伙讲得差不多了，才大声说：“黄书记讲了，大家的心意他收下了，可大伙又不同意，我建议每个生产队拿一样礼物送给黄书记，余下的都拿回去，大伙也理解一下黄书记。”
冉广兴连忙支持了肖国庆的建议。
冉广兴将每个生产队的礼物收齐并打好包，同时将包往肩上一挎：“老书记，咱们走吧，我与肖国庆送您到县城。”
“这不好嘛。”黄国忠坚决不答应。
肖国庆上前把黄国忠的铺盖卷从背上抢了过去，提着藤箱朝县城走去。
黄国忠连喊了几声，他头也不回只顾朝前走。黄国忠只好与乡亲们再三道别，带着对大山的深深眷恋，踏上了通往县城的路。
四
谭永正到辽叶河公社任书记，召开的第一次党委会就是关于清理、整改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工作中存在的问题，针对个别大队问题较严重的情况还要重新推荐。
在会上，大家都沉默着，谭永正只好逐个地问，每个委员都只说了一句“没意见。”
陈永川又回到了生产队：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分粮食。他首先找到生产队长郭远德，说是要为生产队的生产做贡献。主动向队里提供进口化肥一千公斤，并免费向每户社员提供五公斤化肥。
郭远德一听，嘴巴张得快合不拢了，他以为是在做梦，揪了一下自己的眼皮。
陈永川“嘿嘿”地笑了几声：“郭队长，这是真的，化肥已从万川市运到县城，您要抓紧组织劳动力挑回生产队里。”
郭远德叹了一口气，“天啊，你真有本事。”
在那个年月里，一千公斤进口化肥能供应到山里，那简直像是神话一般，更何况每户还免费供给五公斤，这要多少钱啊！郭远德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在陈永川的催促下，郭远德立即组织了生产队的劳力。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去县城。当生产队的社员们看见白晶晶的进口化肥时，高兴得直拍巴掌。这不但是进口化肥，更重要的是平价化肥，若拿到市场上倒卖，可卖出翻番的价钱来。
郭远德心里乐开了花，这来了两年多的“山耗子”也终于为队里做了一回好事，而且还是一件一般人做不到的好事，对生产队来年的生产会产生显著效果。他甚至有点后悔没早发现和利用他这个优势，或许还能为队里做更多的好事。他心里盘算着，陈永川如能搞到诸如抽水机用的柴油、育秧农用塑料薄膜什么的，会给队里增加不少收成。
当他找到陈永川说此事时，陈永川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同时，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郭队长，我需要您帮助时，可得像我帮队里一样啊。”
郭远德兴奋地拍了拍胸脯，“没问题。”
辽叶河公社光明三队买到了平价进口化肥的事一下在大队、公社传开了，有的人感到惊异和嫉妒，但更多的是投来羡慕的眼光和赞叹的口气。
没几天，陈永川又告诉郭远德，队里需要的一千公斤农用柴油也到了县城，而且是平价的。
郭远德乐得用力地在陈永川肩上拍了一下，“你小子真是能人，我代表全队社员感谢你。”
辽叶河公社的领导们也不得不为陈永川的能力折服。
能从计划外搞到计划价格的物资是何等能耐啊，陈永川办到了。这不得不让全公社的知青和农民刮目相看，他这是对生产队的特殊贡献啊。
谭永正召开第二次公社党委会时，时间又过了一周。
他要亲自推动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工作，该项工作县里也催得很急，为了不至于拖后腿，他要求尽快完成整改工作。
会上，蒋祖明将陈永川为光明三队购买化肥和农用柴油的事做了汇报。并着重强调这批化肥明年能为生产队增收几千斤粮食，得到了贫下中农的爱戴和拥护。他建议这次将陈永川作为推荐上大学人选上报到县里招生领导小组。蒋祖明的建议让在场的党委委员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谭永正回答：“你的建议很好，但指标有限，上报一个就必须退回一个，光明大队的李勇同志是县里的十大先进知青呀！”
蒋祖明立即站起身来：“因光明大队两位知青都很优秀，受广大贫下中农的拥护，我建议，将两位知青同志推荐到县里，让县委招生领导小组去决定，若县里有机动指标，或许能同时推出去两名大学生，也是辽叶河公社的荣誉，光明大队的贫下中农也会感到光荣。”
谭永正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格外认真地说：“我认为蒋祖明同志的建议符合实际，有利于知青的培养和教育，能在知青教育中起到推动和促进作用。”
接着，他逐一问了每个人的意见。
徐隆志副书记提出了超指标后，若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咋办？谭永正马上同意俩人同时上报县里。
上游大队党支部书记夏德奎眯着眼睛说道：“只要不占用上游大队的指标，我也同意将李勇、陈永川俩人同时推荐到县里。”
接下来，副书记张永毅、杨俊生，公安特派员伍绍堂都点头，表示同意。
辽叶河公社党委关于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决议和名单就这样决定了。全公社十六个大队，共推荐了十七人到县里。
陈永川的推荐资料由蒋祖明到生产队、大队重新补充完善后上报到公社。这也是辽叶河公社党委第一次未按上级规定上报资料。
五
自从李勇被推荐到公社后，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欠着王永洁、肖国庆什么似的。总觉得肖国庆、王永洁比他更适合读书。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到工厂去做个工人。
这些天里，他明显感觉到秀芝来知青屋的时候少了，就是碰到一块，话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更让人心里不踏实的是秀芝以前眼里那种熠熠闪烁的神采，仿佛躲藏到了眼睛的后面去了。
他几次欲问秀芝是不是病了，可秀芝总是要他做好准备，安心去读书，要争取有所成就，还说这上大学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尤其要记住，冉书记、蒋队长、肖国庆、王永洁还有乡亲们对他的好。
李勇总是“嗯”着点头。有一次被王永洁遇见了，她不禁哑然失笑了，那样子就像母亲在教育儿子似的。
她终于看见了李勇在秀芝身上的精神寄托和情感支撑，并暗下决心，要与肖国庆一起促成俩人相爱。
可当她对肖国庆说出此计划时，肖国庆却神情严肃地对王永洁说：“你别太天真了，秀芝考虑的是对的，李勇一旦跨进高等学府的大门，将来分配到城里，肯定会有所进步的。那时，他俩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会形成很大的反差。秀芝是大山里的姑娘，对城市环境也不适应，更现实的是，李勇爸爸、妈妈会同意李勇娶一个农村姑娘做媳妇吗？再说，李勇以后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会改变他现在的价值观。伟大的马克思有一句名言，人类的物质生活，首先是环境改造人，反过来，人由适应环境逐渐改变环境，物质决定意识是真知灼见。所以，我先要劝你，不能简单地以现在俩人的情感基础去确定未来的生活轨迹。”
王永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喂，你咋像个牧师似的，把你的那套理论用来调整别人的生活和感情，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一点真情实爱了，不是从现实的感情基础去发展，未必还要先结婚才去谈感情？”说罢，将辫子往后一甩，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肖国庆笑了笑，右手向上扬了一下：“别生气了，仁者，智者相见各异是很正常的嘛。”
王永洁“扑哧”笑了，“你呀，别理智得太冷静了，多一点热血嘛！”
肖国庆双手抱拳：“遵命，请吩咐，需要本人怎么配合，尽请发令。”说完，脸往前凑了凑，轻声地说：“女人的梦总比男人多。”
王永洁脸一红，手一扬，肖国庆转身跑进了知青屋。
那晚上，肖国庆、王永洁与李勇认真地进行了沟通、交流。
王永洁很认真地说：“李勇呀，秀芝对你的那份爱，你读懂了没有？”
李勇红着脸望着她，只微微地点了点头，“既然读懂了，咋不快表达出来呢？你在七里坡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要拖到啥时候呢？”
肖国庆上前凝视着李勇说：“李勇，你今天要说实话，你到底爱不爱秀芝？”
李勇连连点头，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肖国庆接着说：“你找她谈过了吗？你大胆地说出来了吗？”
李勇抬头愣了一下说：“意思已表达出来了。”
“什么意思表达出来？告诉你，”肖国庆的语气十分坚定，“你一定要做好爸妈的思想工作，我知道你，最听你妈妈的意见，最在乎妈妈的态度。若妈妈反对，你能坚持吗？能做好她的工作吗？”
李勇正欲解释，肖国庆右手果断一扬，示意他别讲。只见他神情肃然地说：“李勇，秀芝一家于你是恩重如山，这一步跨出去，是绝不能回头的。秀芝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对你的爱是真诚的，你若将来有了好的发展，她还在农村，环境的反差是很大的，那时你若后悔，做出对不起秀芝的事，会遭天谴的，这七里坡乡亲们的咒骂会让你背脊发麻，魂不守舍，让你倒霉到极点。”肖国庆说的话让王永洁的神经骤然绷紧，没想到他还有谈情说爱的高招。
李勇的脸色慢慢恢复到正常，严肃地说：“国庆、永洁，你们是了解我的，我李勇的血管里流淌着工人的血，还有秀芝的血，我再变也变不到哪里去。若没有秀芝父亲舍命相救，我早已不在人世了，若我对秀芝不好，她爸的在天之灵也不会饶恕我的，你俩放心吧，我心里的根已扎在秀芝那里了。”他越说越快，突然，他停了下来，低着头。许久才抬起头来，两眼闪着晶莹的泪光，对王永洁说道：“现在是她不答应我，这些天里，她离我远远的。”
肖国庆点点头：“别讨论得太多了，李勇，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意愿的，离开七里坡之前，把握好机会吧，我和永洁替代不了你。”
王永洁看了肖国庆一眼，转身对李勇说：“肖国庆刚才讲的那番话，你一定要记住，这大山里有一个女人在默默地祝福你，盼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