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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们也是公社社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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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七里坡后,秀芝开始清理父亲生前的草药方子。她回忆起父亲生前用草药为乡亲们看病的情景,就暗暗叮嘱自己,要将父亲的精神传承下去,既要为乡亲们治病,还要为乡亲们省钱,山里人挣钱不容易,家里穷得叮当响,能给山里人减轻负担就是她最大的愿望。秀芝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善良的品格就像她的父亲。
     
       五
     
       秋收后,王永洁提前回到了学校,学校也提前复了课。提前复课惹起了一些老乡的不满。老乡们更希望孩子能在家里多做点事,多帮一点活。没办法,王永洁只好让年龄大点能做活儿的孩子多放一周假。
     
       开学之际,伍诗银老师出事了。
     
       那时相邻的新民大队李老头死了,李家人非要伍诗银去做道场。伍诗银家是七里坡有名的道士世家,“文化大革命”中,他就再也不敢做那档子事了。可这次李老头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实在不好推脱。
     
       不料,这次他被新民大队的民兵连长抓了个正着,被折腾得骨松肉裂才放回了家。
     
       公社党委取消了伍诗银代课老师的资格,送回生产队监督劳动。伍诗银原来担任的课程一下落在了王永洁身上,她连忙调整了课程表,确保学生们正常上课。
     
       这天放学后,王永洁到四生产队去探望伍诗银。
     
       “谁呀?”王永洁推开房屋,就听见漆黑的屋里传来伍诗银虚弱的声音。
     
       “是我,伍老师,好些了吗?”王永洁有点胆怯地回答。
     
       “王老师啊?”伍诗银的声音大了一些,接着听见竹床摇动的“嘎嘎”声。伍诗银挣扎着将身子斜靠在床上,摸出火柴把桐油灯点亮。
     
       王永洁慢慢地坐到伍诗银床边,默默地看了看他脸上和头上的伤,许久才哽咽着说:“疼得厉害吗?”
     
       伍诗银嘴唇颤动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还好。王老师,别这样,是老朽自己造孽,自作自受,让学校蒙羞了。”
     
       “明天让秀芝给您拿点草药来。”王永洁抽泣着说。
     
       “真对不起……王老师。”他的声音比哭还叫人心酸,那无奈的自责让人揪心。
     
       伍诗银已是七十二岁的老人了,解放前就跟父亲一起看风水,测阴阳八卦,是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三年自然灾害时,他老伴被饿死,“文化大革命”初期,两个儿子和他划清阶级界限,另立了门户,如今伍诗银是地道的孤寡老人。大队书记冉广兴见他可怜才让他到雷祖庙小学教书,但不拿工资,每天记八分工分,偶尔也为本大队死亡的乡亲悄悄做点道场,得到几升苞谷、麦子充饥。大队书记冉广兴知道了也装着没看见,他不敢到别的大队做这种事情。然而,他这次在新民大队做道场,却被民兵连长逮着了。
     
       王永洁在心里问,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她将伍诗银的遭遇告诉了李勇和肖国庆。
     
       大家沉默了,许久,李勇才显得担忧地说:“伍诗银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肖国庆眉头一扬,嗓门一下提高了许多:“我们找冉书记反映情况去,强烈要求生产队照顾伍诗银。”
     
       “可他是牛鬼蛇神呀!”李勇有些疑虑,屋里一下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了。
     
       第二天傍晚,王永洁和李勇一起为伍诗银扛了一袋面粉去,并带上秀芝为他煎的草药汁。
     
       李勇将伍诗银扶起来,喂他吃药:“伍老师,麦面煮起来方便,以后你要好好过日子,有什么困难我们会来帮你的。”
     
       伍诗银颤抖着手拉住李勇,嘴唇抖动着,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两行浑浊的老泪滚出了眼角。
     
       王永洁的眼睛也湿润了:“伍老师,放心,我们以后会帮助您的,您还是为孩子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伍诗银连连点头:“我会的,你们对我真好,我真感动啊!”
     
       当李勇、王永洁往伍诗银家送面粉时,肖国庆来到了冉书记家,要求将伍诗银列为大队五保户。冉广兴连连摇手说:“小肖啊,肯定是不行的,一是伍诗银有两个儿子,不是没有人供养;二是他属于‘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生产队能养一个牛鬼蛇神吗?”
     
       冉广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他猛吸了两口叶子烟,磕了磕烟杆,不紧不慢地说:“小肖,你们对他的同情心我很理解,伍诗银的事不是大队能解决的,现在就是贫下中农列为五保户都必须经公社党委审批。”冉广兴的话里透着几分无奈。
     
       “可他已经不能养活自己了啊……”肖国庆又说。
     
       冉广兴没搭理肖国庆,自己又点燃了叶子烟。
     
       肖国庆望着一脸无奈的冉广兴,恳求说:“冉书记,或者再利用他的特长,继续留在雷祖庙小学做点事吧?”。
     
       “小肖啊,伍诗银这个人我很了解,我还是个孩子时就知道他,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过年时为乡亲们写春联从不收钱。乡亲们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然,早就死了好几回了。可他的两个儿子是浑蛋,怕沾了污点,居然将老爹赶了出来。你知道吗?伍诗银现在住的那间竹板房也是生产队和乡亲们为他盖的。”
     
       冉广兴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了呛人的烟雾。他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我也许真的落后了,许多事都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冉广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两眼凝视着墙角一动不动。
     
       肖国庆被他那一副为难的样子搞得不知说啥才好。
     
       “小肖啊,你们知青还要注意自己的政治影响。”冉广兴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的好心我很理解,可有的人不一定能理解,你们都根红苗正,要为前途着想,不能去做自己做不了的事。”冉广兴的语气透着诚恳。
     
       是啊,山乡里的人忠厚啊,他们善良得叫人心疼,可忠厚人的日子咋就过得这么难呢?他们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上级怎么说,他们就不折不扣地执行,无怨无悔地去做。
     
       肖国庆沮丧地回到知青屋。
     
       “冉书记同意了吗?”李勇急忙问。
     
       肖国庆摆摆手说:“不得行”。
     
       “啊,那咋办呢?”王永洁失望地问。
     
       肖国庆无奈地说:“这不能怪冉书记,他当不了这个家,他也是一个厚道人,他也同情伍诗银。”
     
       王永洁的情绪一落千丈。李勇倒在竹椅上不吭声了。
     
       肖国庆取下挂在墙上的二胡,坐在院坝上,对着月光下的原野,拉起了久违的《江河水》。曲子悠悠飘荡,轻轻地在山峦中流动,曲声如诉如泣。
     
       李勇和王永洁也悄悄出来,默默地看着肖国庆的背影,心情随着那哀婉的旋律起伏。
     
       “别太伤感了。”王永洁拍了拍肖国庆的肩膀。
     
       肖国庆没吭声。
     
       “国庆,别急,伍老师的生活我们帮一把就行了,你比我们聪明,有些事不能较真。”李勇说。
     
       那天晚上,三人心情都很沉重。打那以后,伍诗银的生活就由七里坡的三位知青承担了下来。
     
       从此以后,王永洁担起了两位老师的教学工作,她将课程进行了组合调整,保证了正常教学。她确实很累,每天晚上回到知青屋都是夜深人静了。她从心里感激肖国庆、李勇对她的关照。没有他俩的帮助,她也承担不了这么多的教学任务。
     
       王永洁与付天成老师中午要在学校里烧饭吃,他们的灶屋里有时就不知不觉地多了几块柴火或是干透了的松枝,有时灶台上、讲台柜里放进了青菜、萝卜、土豆。王永洁不允许同学们这样做,可一直未能制止住,她更不知道是谁做的,她被孩子的行为深深感动了。
     
       六
     
       秋收以后,肖国庆再一次对七里坡的土地进行了调研。他对土质进行了排序分析,并制定了一套区别作物种类和土地的种植方案。他认为生产队有部分地适合种植川芎等中药材,并拟定了上百亩荒芜着的沙子坡的治理方案。他的方案就是在沙子坡上种植桐子树,还对种植收益进行了分析、预测。根据他的计算,生产队每年可增加近千元的收入。
     
       这笔钱,对七里坡人来说,是很不得了的收益了,还可将全队劳动力每天八分钱的价值提高到一角二分或一角五分钱,使劳动力价值翻番。他的方案得到了王永洁的支持,并要他尽快说服蒋队长组织实施。
     
       李勇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山里的农民多少代都在这里种田,对自然规律已经很了解,难道还不知道这七里坡的田地咋种吗,并质疑肖国庆方案的依据缺乏真实性和可行性。
     
       肖国庆搬出一大堆关于山区农作物及土壤学方面的书,以证明其方案是有据可依的。
     
       李勇不屑地笑了笑:“你别给我看,我又不懂土壤学。你说得天花乱坠,蒋麻子队长不同意,你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我一定要让他心先动,然后再行动。只知道挖黄泥巴,七里坡的人会永远穷下去的。”肖国庆显得信心满满,边说边捏紧拳头,显示他要将此事进行到底的决心。
     
       王永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
     
       第二天晚上,肖国庆哼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的曲子来到蒋麻子家里,满怀热忱地将七里坡经济作物种植方案交到蒋麻子手里。肖国庆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画的示意图,津津乐道地向他一条条地讲解着。
     
       蒋麻子一声不吭,待肖国庆说完了才抬起头,用一双小眼睛望着他,那眼神中分明带着怀疑。他从木板凳站起来,声音低沉地说:“我知道了。”那语气明显带着不屑的意思,让肖国庆的兴致陡然降温。蒋麻子的婆娘高声说:“小肖,你晓得啥子哟,这一年到头粮食都不够吃,还要去种那玩意儿,不是扯淡吗?”
     
       肖国庆被哽得透不过气来。
     
       蒋麻子接着说:“国庆呀,你不晓得农村的事,那桐子树根本就不用种,那是大自然自己长的东西。”蒋麻子磕了磕手中的烟杆儿,说:“没事早点睡瞌睡吧,不要东想西想的了,你们到农村来就是锻炼自己。”
     
       肖国庆还想说几句,蒋麻子将手中的烟杆挥了挥:“回去吧,回去吧。”
     
       肖国庆无奈地摇了摇头,沮丧地跨出蒋麻子家门。
     
       肖国庆回到知青屋后一声未吭。
     
       李勇一下就猜到了结果,因为他知道,若蒋麻子同意了肖国庆一定会唱着歌儿回来。
     
       “蒋队长同意你的方案了?”李勇还是明知故问。
     
       “装疯!”肖国庆扭头瞪了他一眼,将方案狠狠扔在地上。
     
       王永洁将方案拾起来:“再去找找冉书记吧!”
     
       肖国庆突然将头一甩,用手捋了捋头发,放开喉咙唱了一句:“只要你骄傲地抬起头,苦水也能化为美酒。”
     
       他突然昂起头,捏紧拳头,语气高亢地说:“我要走遍每家每户,说服他们,让广大社员推着蒋麻子干。挖了一千年的泥巴,就只知道玩那点小把戏,脑壳不开窍,真是十个麻子九个怪,怪不得头撞南墙也不知道转弯。”
     
       “好,我支持你,陪你一起去。”王永洁也握着拳头在胸前一顿,“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第二天,肖国庆拽着李勇、王永洁一起来到冉书记家里,将种川芎、桐子树的方案向冉广兴做了详细的说明。
     
       当他们讲到要将沙子坡造成桐子林时,冉广兴眼睛一亮:“真的能有这么好的收益?”
     
       肖国庆斩钉截铁地回答说:“肯定行!”
     
       李勇在一旁也接着说:“冉书记,沙子坡那上百亩土地荒芜得连草都不长,可挖坑填土种桐子树,对沙子坡下面的田地都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耐旱一点。”
     
       李勇的话很实在,冉广兴望着他点了点头。
     
       “冉书记,我们三人已经想好了,树苗和川芎种子的钱由我们出,生产队里出点劳动力就行了。”肖国庆坦诚地说。
     
       冉广兴使劲咂了咂嘴巴:“这样吧,你们可先做一样,然后再做另一样,一件件地做,行吗?”
     
       “冉书记……”肖国庆涨红了脸急促地说:“我们先种川芎,见效快一点,种桐子树可由我们自己出钱出力来做,只要生产队同意将沙子坡那片荒地交给我们就行了。”
     
       “当真?”冉广兴显得有些兴奋,眉毛一扬,眼里流露出几分惊喜。
     
       “当真!”肖国庆与李勇同时回答。
     
       “那好,明天叫蒋麻子召开社员大会,我来对大伙讲,但你们可不能后悔哟,以后的收入归生产队所有。”冉广兴十分高兴地说。
     
       “没问题!”肖国庆握着拳头在胸前挥了一下,回答得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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