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天，王土改背着被窝蔫头塌脑回家来了，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一打听，原来是前年县外贸公司搞改革，王土改和他老婆买断工龄，算给他们11万块钱。他们用这11万块钱去生意，没想到生意难做，没两年时间就赔了个精光。老婆和他打脱离，带着儿子走了。开始时他也想要孩子，可他要了孩子怎么过日子。他走投无路只好回老家，说回来和他娘一起做农。王有富急傻了，骂了他一通，说他丢人现眼，辱没先人。农村人都往城里跑，你倒好，城里人还往乡下跑，要赶他回县城去，让他死也要死在城里。王土改说我如今啥都没有了，老婆孩子也没有了，房子也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进城去住哪？到哪去吃？王有富听了恨得咬牙切齿，只差没咬他一口了。兰花见儿子落魄到这个地步心里流血，说回来就好，城市不养人咱田地养人，只要人好就比什么都好。王有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第二天王有富就进城去了，打算找熟人替王土改谋个事做。
嗨，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是咋了，好当当的工作咋就说没就没了呢？当年的外贸局可是个肥缺，赚外汇的，后来改成公司就不行了。
没想到烦心的事也悄悄来到我家。1992年初夏，一年多未回家的田蛋突然摸黑回家了。碧桃不在家，她已到娘家住两个多月未回来了。田蛋回来后也没急着要去老丈人家接碧桃，他脸上的神情寡淡寡淡的，我就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气恼地问：“你还知道这里有个家，有老婆，有崽，有老爸老娘？你知道你有多少日子没回了？”
田蛋吱吱唔唔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说：“忘了老爸老娘不要紧，可不能忘了碧桃和唐豪呀！你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田蛋说：“后天就走。”
我听后一个早就滋生在心里头的阴影忽地扩展开来，我早就从碧桃的话风里隐隐感觉到田蛋在外头有人了。如果真的有人了，那他这次回来恐怕是要和碧桃打脱离的。我满腔的怒火仿佛就要崩发，可又强忍着。说：“后天就走，那你回来做啥？干脆不回算了！既然回了，你立马去把碧桃接回来。”
田蛋说：“爸，娘，我正有事找你们商量。”
我说：“有什么事你先找碧桃商量。”
田蛋说：“这事得先跟你们说。”
我气恼地说：“什么事？你要和碧桃脱离不成？”
田蛋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是要和碧桃脱离。”
没等他话音落地，我举起右手猛扇了他一个耳光，说：“脱离，你敢！冇良心的东西，你凭啥要和碧桃脱离？”
田蛋被我一巴掌打懵了，用一只手捂着挨打的地方，眼睁睁地瞪着我。
金枝见势忙上前拦在我面前，说：“有话好说嘛，打什么人？你让他把话说完。”
我吼着说：“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揍死你，有几个臭钱就不认得爸娘了，就不晓得自已有几斤几两了？”吼得他脑袋掖到裤裆里了。
金枝说：“田蛋，你们结婚都十几年了，孩子都读初中了，现在咋想起来要离婚？这样对碧桃，对唐豪都是个伤害。你也奔40岁的人了，说话做事可要慎重啊！”
田蛋这才开口说：“我不打脱离咋办？有个女的是河南人，死缠着我都好几年了，孩子都有了。”说到这里他伤心地蹲在地上做出遭孽相。
我听了仰天长叹:“遭孽啊！咋能这样呢？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搁！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啊！”
金枝一听也急了，说：“田蛋，你咋这糊涂啊！你这是违反婚姻法的，你犯了重婚罪！”
田蛋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我也知道，可我咋办？那女人天天逼我和碧桃离婚，不离婚她就要去法院告我，她差一点和我一起回来的，我以死吓她才没来。”
我气极了，吼道：“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金枝见我气坏了，忙过来连推带拉把我拥进了睡房，让我歇口气。然后又出去对田蛋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自己咋想的？”
田蛋说：“有啥法子，只有和碧桃离婚。”
金枝问：“你舍得儿子唐豪？”
田蛋说：“唐豪归我。”
金枝说：“碧桃不同意呢？”
田蛋想了想作出了痛苦的决择，说：“实在不同意就归她算了。”
金枝追问：“碧桃不同意离婚咋办？”
田蛋脱口而出：“那我就去死算了。”
听到这里我感到浑身的血液贲胀开来，吼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去死呀！你去死，对得住你死去的娘和姐姐吗？你气死我了。”
金枝说：“你咋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呢？这是女人说的话，你大男人咋能说呢？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你对我说真话，你到底丢哪个？”
田蛋说：“我和那个女人已经三四年了，生的孩子都3岁了。我和碧桃没什么感情，再说唐豪也大了，和你们在一起我放心。她想要就给她。”
金枝说：“他是你的骨肉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田蛋说：“那叫我怎么办？”
金枝说：“既是这样，那你和碧桃挑明了，看她是啥态度。万一她不同意咋办？”
田蛋说：“我多给些钱她，我想她会同意的。”
金枝说：“钱能通神嘛？别太自信了。那你找碧桃谈谈。”
我把他们的谈话听进耳里了，当金枝进来时我没好气地说：“随他去，唐豪跟我们一起，谁都不给。”金枝见我表态了，就转身出去对田蛋说：“你去把碧桃接回来好好谈谈，啥情况你再跟你爸说，跟我说也行。”
第二天，田蛋带了些东西去岳父家把碧桃接回来了。碧桃不是傻子，她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她连自家门都冇进，就直奔我家，让田蛋当着我和金枝的面说事。这是我未预料到的。
田蛋和碧桃一前一后进门来了，碧桃的脸绷得紧紧的，而田蛋满脸涂满愧疚。我和金枝见状立即客气地叫碧桃坐，心虚得要命，仿佛她是债主，我们是欠债人。碧桃拉过一把木靠椅坐下，板着个面孔对田蛋说：“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干啥？你有什么屁当着爸娘的面前放。”
田蛋愣了半天才说：“碧桃，我对不住你。你等我把话说完再说，你打我骂我都行。四年前，有个河南女人死缠着我，甩也甩不脱，后来就硬要和我住到一块，还生了个女伢。现在，她天天逼我和你离婚，不离婚她就要去法院告我，让我去坐牢。你就饶了我吧！我实在是对不起你，现在你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不为过。我求你了，我们离婚吧！你还年轻，还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
碧桃早预到有这么一天，可当田蛋向她提出离婚，那“离婚”两个字就像两枚炸弹将她的脑壳炸开了似的，眼前一阵晕眩。待清醒后，她愤愤地说：“离，离，我成全你。但儿子归我。你滚，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
田蛋说：“你真的同意离婚？”
碧桃说：“我真的同意离婚，我不稀罕你。狗日的田蛋，你早就不是我男人了。不离婚，我替你守空房？呸，你想得美！”
田蛋听了喜出望外，忙从身上取出早已准备好了的离婚协议书和笔，递给碧桃，说：“那就请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碧桃不屑一顾地说：“田蛋，你别把我当苕子盘，要离婚你得赔尝我的精神损失费，还有唐豪，唐豪我要，跟你不知要遭多少孽。还有这房，我一天不离开蚌壳岭房子我得住着。”
田蛋说：“这些我都依了你。你说，赔你多少钱？”
碧桃说：“10万。”
田蛋吃了一惊问：“这多？”
碧桃说：“桂花坪吴老七在煤矿上被压死了，赔了18万。我村董发才车祸死了也赔15万。我男人死了赔10万算多吗？”
我听了心如刀绞，这话折人阳寿啊！能怪碧桃吗？错是我儿先错，我干着急。碧桃今后日子也难熬啊！她35岁了，还有个孩子。想到这些我原谅她了。她开口要10万，这不是天价吗？田蛋到哪去弄这10万呀！可我又不好插嘴。
田蛋哀求道：“少一点，7万咋样？”
碧桃说：“不行，一分钱都不能少，有本事在外面讨小老婆，就有本事赔老娘10万。”
田蛋半天不吭声，一会儿他起身到茅厮去了，听得见他在茅厮用手机打电话的声音。打完电话回来，他壮胆地说：“好，10万就10万。”
碧桃说：“那就给钱吧！”
田蛋迅速从黑皮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把赔尝金额填上，把孩子和房屋的事补充进去，离婚协议书写好后他先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碧桃签。
碧桃不接，说：“钱没给齐我绝对不会签字。”
田蛋忙打开包拿出6万现金递给碧桃，说：“这是6万块，还差4万块，明天电汇过来。”
碧桃说：“钱给齐了我再签。”
离婚的事谈妥了，我如释重负，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此时我想到孙子唐豪，他一直是我们带大的，我舍不得他走啊！爸娘离婚的事他还不知道，知道了对他来说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想到这里我开口说：“碧桃，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爸你娘。我养了个不孝的崽，让你娘崽成了孤儿寡母，我寒心啊！可我们也没有法子阻挡，让你受委屈了。我给你赔不是。”
碧桃哭了，一边哭一边抽搐着说：“爸，娘，这不怪你们，只怪我的命不好啊！”
我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离婚的事就别告诉孩子了，他还在读书，遭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他和我们一起也过习惯了，还是让他和我们一起过，只当你们没离婚好吗？”
碧桃说：“爸，你别说了，唐豪是你的孙子，自小就是两老带大的，你想带就带着。我也这大年纪了，还没想到要嫁人。实际上我早就听说田蛋在外有人了，只是没对你们说罢了。我是想豪儿这么大了，我也不想嫁人了，把豪儿带大，让他考上大学我就算熬出头了。我要这10万块也是替豪儿着想的，豪儿将来读大学，要得一大坨钱花啊！”
听碧桃的这番诉说，我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好难受啊！我更加责备起自己来了，我咋生了这样的一个儿子呢？金枝也受感动了，说：“碧桃，咱还和以往一样过日子，原来咋样喊，还咋样喊。我们把你当闺女看待行不？等你以后找到婆家了，那是另一说。”碧桃听后也没应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到了第三天，田蛋付清10万块现金，碧桃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田蛋就走了。临走时我说了一句话：“你是农村人，城市不是你久呆的地方，你迟早得回到生你养你的故土来。”
唐豪是在一个月后才知道爸娘离婚的消息的，他是同学告诉他的。他跑回家来问碧桃，碧桃说：“冇得这事，别听别人瞎扯，你专心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就行了。”他又跑来问我，我想我不能骗他，骗他他反倒心里不踏实。我说：“豪宝，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蒙你了。你爸不是个东西，和你娘离了。你晓得这事就行了，不要受影响，你要发愤读书，将来好好孝敬你娘！”唐豪说：“我和你们一起，我哪也不会去。”我说：“你娘不是回来了吗？你娘说过她不走，一直送你读大学。万一要走，还有我们呢！你只管专心读书，别的什么也别想，争口气考上一个好大学。”唐豪懂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