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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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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三爹何许人也?他姓徐,名友达,字衍德,这年五十又三。年幼时读了两年私塾,在老一辈人中是个了不起的文化人。加上辈份高,办事公道,在徐氏家族中算是个说了算的人物。因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大家都称他德三爹。
     
       龙家只剩下金枝一个人了,又给她减了房屋和田地,只剩下两间房屋,两斗水田和一斗八升地了。对于金枝许多人当面叫她名字,背地叫她地主婆。她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腆着个大肚子,实在有些可怜。
     
       在徐臣明死后头七的那个晚上,我们已经睡了。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忙爬起来,擦了根洋火点燃煤油灯去开门。只见金枝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闯进我家里来了,和我撞了个满怀。嘴里不停地喊着:“土地哥,我家有鬼。我怕!”听得我鬼麻麻的,我赶忙将她扶进屋,让她坐下。娘和凤仙也起来了。
     
       娘挨着金枝坐下,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安慰她说:“别怕,二少奶奶,这是我家,别怕。”娘一边说一边捋着她蓬乱的头发。
     
       金枝大声地哭了起来,浑身抽搐着,一边哭一边说:“大娘,我的命咋这样苦啊?我这日子咋过啊?我不想活了。”
     
       娘说:“二少奶奶,这是命啊!你走到厄运上来了,有什么法子呢?慢慢来吧!什么时候转运了就好了。现在你要挺住,你肚子里还怀着二少爷的孩子,你不替自己着想,也得替二少爷着想,替龙家着想,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那可是一条生命啊!那可是龙家的脉啊!”
     
       这时凤仙拿来了一把木梳帮金枝把头梳顺,扎好。
     
       我问:“二少奶奶,你真的看见鬼了?”
     
       金枝见我提到鬼,又浑身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说:“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么大黑影扒在木格窗上。我一吼叫那黑影就没有了。我吓得把头蒙在被子里,好半天才露出头来看了一下,就没见到黑影了。我吓得睡不着,偷偷打开门跑出来,拼命地朝你们家跑。我吓死了,总觉得那个黑影在追我,差一点都摔了。我怕……”说完身子直往后缩,惊恐而又期盼的目光缠在娘的脸上,一直没有离开。
     
       娘说:“别怕,二少奶奶。这是在我家,今晚你就别回去了,跟大娘一起睡。”
     
       金枝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个晚上娘留下金枝和她一起睡。也许是这些天她太疲劳了,也许是和娘睡在一起心里踏实,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金枝睡着后,娘喊我和凤仙给金枝招魂。娘说:“少奶奶惊吓得不轻。”娘让我舀来一桶水放在煤油灯下,然后让凤仙到院门外去。娘一边用一只手搅动水桶里的水,一边轻声地呼唤着:“二少奶奶,你在外面吓着了,你回来嘞!”凤仙就由远而近不停地应和着:“回来了,回来了。”凤仙进门后,娘窝着双手像捧着魂似的走向金枝,嘴里喃喃地说:“回来了,二少奶奶回来了。”走到金枝跟前,双手轻轻拍在她胸前,仿佛一个人丢失的灵魂就真的找回来了。如此这般重复三次。我不大相信这种方法能招魂,但愿娘能把金枝吓丢了的魂找回来。金枝说的那个黑影,究竟是鬼?是幻觉?还是真人呢?我脑子里留下了一个大问号。
     
       我们这里的风俗是死了人,亲属得每天给死者在灵牌位前敬饭、敬菜、敬酒、敬茶,逢七烧纸、烧香。满七那天还要举行仪式送死者的灵魂上路。在仪式上将死者的排位贴上祖宗堂。然后,亲人亲属将所送的灵屋、元宝、家具、纸钱之类的冥用品,悬挂在灵牌后面的吊丧文,及送葬时亲人亲属用的孝头布,一并烧给死者。到这时死者的葬礼才算真正结束。
     
       在这段时间里,金枝一直没有离开蚌壳岭,她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敢离开,人言可畏,自己成份不好,更不想背一个不孝的坏名声。乡下女人就这样,熬日子就是熬个名声。在这段时间里,娘一直让金枝晚上和她一起睡。白天金枝回她自己屋里去了,有时金枝很晚没来,娘就让凤仙去接她,她担心金枝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出个意外可不得了。凤仙也怀上了。
     
       冬月初,我看见金枝家的一斗八升麦地长了不少草,主动提出去帮她除草追肥。她答应了。今年也怪,麦地里的野燕麦和野小蒜特别的多,和麦苗争肥。金枝家的麦地里也是,麦苗黄不拉几的,严重缺肥。“底粪麦,苗粪谷。”她家这麦地肯定是底肥不足,加上草多争肥,就成这个样子了。
     
       我决定用两天时间把金枝家的活儿拿下来,头天除草,让麦地晒一天后隔天再追肥,这样地疏松了,草也晒死了。这天我干了半天,除草任务已拿下一大半,还想多干一会儿,下午就可以收早工了。谁知中午的时候,金枝挺着个大肚子来喊我吃饭,手里还提着一竹帮筒(用竹筒做的装茶用具)姜盐茶,老远就喊起来了:“土地哥,回家吃饭了!”
     
       听到喊声,我回头一望,金枝像只丑鸭婆一晃一晃地向麦地挪过来,走到地头。我忙说:“二少奶奶,你别动,谁让你来的?”
     
       金枝说:“我整天在家呆着都快憋死了。我想到地里来看看,顺便喊你吃饭。”
     
       我说:“你摔了怎么办?”
     
       金枝说:“我又不是瓷器,那么容易摔?”
     
       我说:“你停住,别过来了,我就一小垅了,锄完就走。”
     
       金枝说:“今后你别再喊我二少奶奶了,喊我金枝。包括大娘和嫂子在内,都别喊我二少奶奶了。”
     
       我说:“改不了口了。咋顺咋喊呗!你快把竹帮筒放下,先慢慢走回去,我一会儿锄完就回去。”
     
       金枝说:“那好吧!”金枝将竹帮筒放在地头转身走了,那丑鸭婆的背影让我看了好笑。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一怀上娃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肚子大了,脸也丑了,脚也肿了。本来我完全可以和她一起走的,可我不敢,怕别人说闲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嘛!我加快了锄草的速度,一会儿把剩下的一小垅锄完了。我扛起锄头往回走,走到地头拿起装茶的竹帮筒,打开节面上的小木塞,“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姜盐茶,既解渴,又解乏。
     
       忽然,我听到了呻吟声。我立即就想到这呻吟声会不会是金枝的,难道她摔了?想到这里我紧麻溜地往回跑,远远就看见金枝坐在下坡的路上,右手撑地仰坐着,左手不停地抚摸着凸起的大肚子,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金枝疼得一张脸扭曲得十分痛苦。
     
       我迅速跑到金枝跟前问:“金枝,你摔得怎么样了?”
     
       金枝吃力地说:“我没摔,我下坡时突然肚子痛起来就不能走了,我怕是要生了。”
     
       我说:“那我赶快送你回家。”
     
       金枝说:“来不及了,我下面的羊水已经出来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金枝,我去叫人。”
     
       金枝的叫喊声由弱到强,由哀鸣到惨号,一声一声扎在我心里。她突然紧紧攒住我的手,吃力地说:“来不及了,伢要出来了。土地哥,你就帮帮我吧!”
     
       我一下子就感觉到头懵了,胀得像篾箩那么大。凤仙生伢我都没见过啊!我问:“我?!哪能行?会死人的。”
     
       金枝无力地点了点头,说:“你能行,你要不帮我,那可真的要死人了。”
     
       我忙问:“我咋帮啊!”
     
       金枝说:“你把我的裤脱下来,垫到我屁股下面就行了。”
     
       我脑子里炸雷般响了一下,吃惊地问:“这怎么行呢?我一个大男人……”
     
       金枝乞求地说:“土地哥,我求你了,快,快动手呀!再迟了,伢会闭死的。”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鬼使神差照着金枝说的去做。我胆颤心惊地脱下金枝的裤子,她的下身已淌了一滩羊水和血水的混合液,我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我的头发晕了。我忙把金枝的裤垫在她的屁股下,金枝叉开胯子,我就看到伢儿的头堵在毛绒绒的阴道口。我不知所措,莫然地看着那个地方。金枝抓住我的手臂拼命地出力,她那手指甲挖进我的肉里了,我只能强忍着。与此同时,金枝大汗淋漓,撕肝裂肺地喊着“娘”。我不由自主地把她的手攒得紧紧的,好让她使劲。出来了,伢儿的头冲开毛绒绒的阴道口,一点一点地出来了……随着一声血淋淋的啼哭,一个新生命诞生了。我脱下衣服把伢包住,一根长长的脐带还吊着。金枝让我把伢抱给她,她用牙齿咬断脐带,然后把伢紧紧地搂在怀里。到这时她才轻松了下来,望着我感激地笑了。金枝问我伢儿是崽(指男)是女?我扒开伢的小胯告诉她说是女的。她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后就哭,没有哭声,只有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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