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都是辞职惹的祸(2)
“那份手稿我还没有来得及扫描到电脑里，如果您想要或者是想用，可能得去垃圾桶里找，当然，这么长时间了，估计您也找不到了。”我从莫燕手中接过收据，虽然这十万元的罚款，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但我认罚，因为我没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了设计师最不耻的事—抄袭，但我很庆幸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用做我最不耻的事了。
“对了，我还得提醒您一句，设计师是不是垃圾，不是由你决定而是由市场决定的，下次，当然如果有下次，您在谩骂您的设计师是垃圾时，一定要确定您今后会不会用到这样的垃圾。”
说完这番话，我不顾莫燕的办公室门口挤满看热闹的同事，穿过人群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好放进纸箱里。五分钟之后，莫尼的保安冲进我的办公室，在他们的全程监控之下，我终于走出这间我为之奋斗了六年的办公室，没有一点儿不舍。
在等电梯的时候，莫燕新招来的那名设计师，那个只和我打了两次照面的小姑娘，竟然不顾众人的惊讶，坦然地走到我跟前，和我握手：“徐姐，谢谢你给我上了职场的第一堂课，我决定辞职，离开这家不尊重设计师的公司。”
“小姑娘，你的选择是对的，坚持自己的梦想，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我记住了这个叫林群的小姑娘，如果六年前的我能像她这样执著地坚持梦想，说不定现在的徐贤慧早就是服装界闪闪发光的人物。
在办公室楼下，我给周家坤打了一个电话，他刚从客户的公司出来，听到我已经办理了辞职手续，竟无比认真地说：“老婆，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发工资，我赚多少，你就赚多少，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周家坤的这番话，虽然遥不可及，但总归让我内心柔软了许多。
工作VS家庭，老板VS孩子，这样的二选一，在徐贤慧原来的世界里，永远会选择前者，但现在的我再也不这么认为。工作没有可以再找，也许能找到更好的，但家庭破裂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职场生涯里可以遇到无数个老板，但孩子永远只有一个。
也许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陪伴孩子更令人开心的事了，也没有人可以代替承担母亲的责任。就连美国的女国防副部长都能在职场生涯最鼎盛时，选择回家带孩子，我作为一名普通女人，又为什么不能重新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关系？
这一刻，我很想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我辞职了，从今以后，我正式升级为全职太太，我要像歌里唱的那样：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末了还要加一句，我们一起好好带娃娃。
第二个知道我辞职的是我的公公周锦堂先生。
从公司出来之后，我直接开车去了公公家，公公给我开门，一见我就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公司没有什么事？”
“我今天是去公司辞职的！”
我说得云淡风轻，我公公却听得如暴风骤雨来袭，显然，周家坤没有将我辞职这件事向公公婆婆汇报。
“辞职？那以后家里的开销怎么办，现在的物价上涨得厉害，坤儿那点儿工资能养房子养孩子吗？”
“爸，您放心好了，辞职这件事，是我和家坤经过了仔细的考虑和认真的思考之后决定的。孩子太小，总是要有一个人付出，家坤的工作刚好有了起色，再说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想休息一下，等以后丁丁入园了，我再考虑工作的事情。”我没有提我去刘伶俐那儿上班的事情，现在刘伶俐和高斌闹成那样，我也不可能跟她提去上班的事情。
“小贤，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想搬回来住，不想看你妈的脸色，但你不能因为这，就把工作给辞了。这人呀还得工作，有工作能赚钱在家里才有话语权，你看看我就是典型的例子。你以为我不想工作呀，我想，早二十年前就想了，可那会儿没有办法，你妈忙，两个孩子没有人照顾，我要不选择留在家里，这家非得乱了套。后来，家玲和家坤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年纪一大把，还能找到什么工作？再说，我也放心不下你妈，别看你妈要强，但离了我，她可是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爸爸跟你掏心窝子说这么多，只是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你虽然是我的儿媳妇，但我一向把你当亲闺女看待，家坤和你结婚这些年，你为你们那个小家作的贡献，我都看在眼里。你妈虽然不说，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不是我说自己儿子的不是，他就是撑不起你们那个小家，一个月挣的那点儿哪能养家？”公公见我没有表态，又继续劝说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要不这样，你先别忙着辞职，从明天开始你把丁丁往我这儿送，晚上下班前接走，只要瞒着你妈，这事就好说。”
这是我第一次和公公正儿八经地聊天，公公这人整天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对谁都和气，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也没有和我婆婆拌过一句嘴，而他选择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方式，是出于他对家、对婆婆的爱。这是我一直尊敬他的原因之一，也是我愿意告诉他我辞职回家当全职主妇的原因，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成为第一个反对的人。
“爸，我已经辞职了，家坤现在换了工作涨了工资，他有能力养家，这一点您就算不相信家坤，也得相信我。”
我的话刚落音，婆婆竟犹如天兵天将推门而进，我不知道她在门外站了多久，但显然她已经听到了“我辞职，他儿子养家”这条信息。
“是你自己要辞职，还是坤儿让你辞职？”婆婆出口就像是在盘问犯人。
“家坤提了我也想，这是我俩共同的决定。”我毕恭毕敬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坤儿人呢，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个明白！”婆婆从包里掏出电话。
“您别打了，他在北京出差，这事儿已经定了，如果不是您今天突然回来，我也没有打算跟你们说。”我没有想到我的辞职，会引发公婆的大地震，当然如果我的脑子够灵活一点也应该能想到这一点。要知道，当初婆婆同意我和周家坤的婚事，最大一个原因在于，我比周家坤先找到工作，收入还不低。
婆婆最终没有打周家坤的电话，不是因为被我劝住了，而是因为她儿子在外地，打手机要漫游费，太浪费钱。但不代表她就此同意我辞职，尽管我并不觉得我辞职这事需要提前和她打报告申请，但此刻，婆婆的脸似冬天的寒霜：“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这个婆婆，搬回来住就那么难？你真的情愿辞职自己带孩子，也不肯回来求我这个婆婆？”
“好了好了，你也少说几句，小贤已经辞职了，这事就别说了。再说丁丁也需要人照顾，等再过一年半载的丁丁上幼儿园就好了。”公公开始充当和事老。
不过公公这番话不但没有浇灭婆婆的火，反而让这火变成了熊熊大火。婆婆把手中的包啪一声丢到地板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婆婆这话是冲着公公说的，却让我非常的不舒服。公公不就是瞒着她，在自己家里带了两天自己的孙女儿，她凭什么不高兴了？再说了，这放眼看去，谁家不是爷爷奶奶带孙辈，就刚刚早上我和丁丁在小区遇到的那老太太，人家公务员正处级退休，不一样巴望着带孙女儿，凭什么她就不能带了？不但不带，还不让孙女的爷爷带，她这叫什么？专制，霸道，剥夺公公享受天伦之乐的权利。就她这样的人，写个帖子放天涯上铁定是要被网友人肉搜索的。
“你瞧你，家里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的法眼。”公公一点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把婆婆的包捡了起来放在沙发上。
婆婆仍旧不依不饶，也不管我这个儿媳妇在场，口若悬河地开始数落起了公公：“你现在可是厉害了，胳膊肘子往外拐，我是管不了你了，你也不想想，这几十年来我起早摸黑是为了谁？你以为我不想享福呀，可你不想想，我这边要不开工，家里就得喝西北风了，你这有多少年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了，我还得月月给你交保险，保证你老了我做不动了，咱们还都能有饭吃。”
婆婆这番话明里是在讲公公，但实则是说给我的，因为我这个儿媳妇，现在和我公公一样，都是没有工资没有社保没有退休工资的“三无”人员。婆婆她这是在用她血淋淋的人生经验告诉我，我辞职这行为，就是在吸她儿子的血，她儿子周家坤以后就会走上和她一样的不归路。
“是是是，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公公依旧笑呵呵的，我真是佩服老爷子的定力，换我，这样的侮辱我一次也受不了。是，你在外打拼你辛苦，就是大功臣，合着我在家里照顾后方，我就没有一点功劳，还得被你挤对？
“妈，您真以为我爸愿意在家待着？他每天凌晨上班，无固定下班时间，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状态，而且全年无休。这样的工作，您来做做看？”我知道这样的话不该由我这个做儿媳妇的来说，但我徐贤慧天生侠肝义胆，路见不平一声吼，更何况现在被欺负的是这个家里我最尊重的公公。
“小贤，你瞎说什么呢？”公公不但不感激我帮他出头，反而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蹚这老两口的浑水。
“老周，你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话，你说，你心里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你是不是也在抱怨我当初让你辞职？”
婆婆这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主，公公一直让着他，她就得寸进尺，我这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她就开始流眼泪扮可怜，让我再没底气说狠话。只是，我这才明白，原来公公当年不是下岗，而是被婆婆逼得辞职。看着眼前的情形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熟悉，猛然一想，当初，我不也是让周家坤辞职，我要养他、养这个家吗？对比公公婆婆的现状，我很庆幸周家坤找了一份能养得起家的工作，我也很庆幸辞职的那个人是我，否则，再过三十年，我就会变成我婆婆那样的老太太，面带怒气，心有怨言，走哪儿都一副别人欠她两百万的样子。这样的老太太走哪儿都不讨人喜欢。
“是。”我没有想到公公竟然这么肯定地回答了婆婆的问题，“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小贤帮我算账，我从来不知道，我做了这么多事，受了这么多怨气。你骂得对，我没用，我挣的钱没有你多，可你也用不着天天嫌弃我。还有呀，你嫌弃我就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可我妈对你够好吧，你吃的土鸡蛋都是我妈亲自给你送过来的，可你孝敬过我妈一天吗？没有，不但没有，连我妈去世，你都不肯让我回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原因是没有钱，家里的钱都被你拿去进货了。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挣钱重要，还是亲情重要。我和你结婚这么多年，老家的那点亲情几乎断没了，只因为你嫌弃他们是农村人，你怕他们一个个都会来投奔我。你把我绑在身边整整三十年，如果不是你的霸道，我也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
我的一句义正词严，引来了公公婆婆的陈年旧账，看着公公堂堂七尺男儿说到往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时，我无比内疚。
“好，你终于说实话了。这些年来，你都把心事藏着不跟我说，原来你还记着你妈那事，既然和我过得这么憋屈，那咱俩就离婚！”
“离婚？你以为我不敢吗？”公公把身上的围裙扯了下来，“好，离，现在就离，谁要反悔谁就是王八犊子。”
“啊！好你个老头子，儿女大了，你就开始嫌弃我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前一秒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婆婆听到公公真要离婚后，竟哭天抢地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公公这次是铁了心，看都不看婆婆一眼，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公公换了一件新衬衣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呀，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婆婆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一直在阳台上玩的丁丁听到婆婆的哭声，也走了进来，丁丁从没有见过这阵势，一见婆婆哭，她也跟着哭，还用小手去抹婆婆的眼泪：“奶奶不哭，奶奶哭，丁丁也哭，哇—”
这一老一小的哭声真够凄惨，我赶紧把丁丁抱进怀里。也许是丁丁的话起到作用，婆婆终于收回了眼泪，愣愣地看了丁丁半天，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妈，您赶紧起来，这地板上多凉呀，再说爸爸就是嘴上说说，他不会真跟您离婚的，爸爸是什么人。”婆婆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强势的形象，她突然变成这样，我倒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说起来，这老两口今天这矛盾全因为我辞职挑起，婆婆要算起账来我就是罪魁祸首。
婆婆没有理会我的话，两行清泪直往下流：“你赶紧打电话给家坤和家玲，让他们姐弟俩赶紧回来，去找他爸爸！”
这就是我婆婆，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一辈子都在嫌弃我公公，但到了关键时刻，又离不开我公公，真是应了我公公那句话—“离了我，你妈连口热汤都喝不上。”父母的婚姻就是这样子，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吵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嫌弃了一辈子，可真要离了这个人，这日子就真过不下去。
细想想，今天公公婆婆的这次事件，都是因为我辞职而引发了他们的恩恩怨怨。公公当年的选择，让他一辈子在婆婆面前没有话语权，所以，他不愿见我重蹈覆辙。但他不知，我和他不同，我今天的选择，是为了我和周家坤的生活过得更加好。这就是本质的区别。
我把婆婆扶到床上，到阳台上给周家坤打了电话，忐忑不安地向他汇报了今天这场家庭风波。我以为周家坤会骂我，他却在电话那端表扬我：“老婆，这事儿你做得对，我妈这人强势了一辈子，也欺负了我爸一辈子，如果今天在现场的是我，我也一定会说出那番话。你不用内疚，我爸不会和我妈离婚，你现在就打电话告诉爸，说我妈晕倒了，我相信，不出十分钟，他就赶回家。”
不过周家坤算错了，公公这次连电话都没有带，他是铁了心要离家出走。到了午饭时间，婆婆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没有说，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在等我公公回家做饭，可公公没有准时出现。
傍晚时分，公公终于还是回来了。他老人家一手提着一个家乐福的购物袋，敢情老爷子这一整天都是在超市耗过去的。
公公回来后，婆婆一扫先前的阴霾，两人先后进了厨房，也不知道他俩谁先妥协，总之，那个晚上，再也没有人提我辞职的事，也没有人提离婚的事。
周家玲回来后，我大致说了今天的事情，餐桌上，我和周家玲不断夸公公的手艺越来越好，结果公公幽幽地说：“那道丝瓜炒蛋是你妈做的，你妈手艺也是不错的！”
看，这就是夫妻，吵到头破血流，最后还是握手言和，婆婆离了公公喝不上一口热汤，公公离了婆婆又何尝不是？虽然心里恨她年轻时不讲道理，但最终还是爱她，所以，他回来了。
公公和婆婆的爱情决绝最终抵不过一天，我们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