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望和寂寞
是啊，丑儿笑了。丑儿的眼睛是圆的，她适合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显得妩媚和无辜，她适合笑，仿佛睁开大眼睛就充满了忧愁，而笑起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她笑的时候，我从她眼睛的弯湖里看到月亮和舞蹈，看到交响乐下面起舞的人，看到草原上奔跑的马匹和四海漂泊的侠客，看到温暖的食物，或者正梳妆的新娘子。总之，在她的笑意里停留着，觉得生活甜美。
丑儿笑完了，说，居然你这个神经病还跑到我们楼里来了一次，站在那个厕所门口发呆。
我也笑了，我又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那天在楼梯上奔跑的影子，一步一步，喘息着，又憧憬着。原来我在网吧卫生间里看她，以及跑到她们医院里找她的事情，她都知道。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白大褂女孩呢？丑儿问我。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跑过去看她呢？
我不知道。
丑儿不说话了，夜色静极了。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接吻了。
我伸手搂过丑儿，丑儿很温顺地靠过来。无意中，我的手抚摸到了丑儿的脸，我摸到了她满脸的泪水。
怎么了？我问丑儿。
你抱紧我好吗？丑儿竟然哭出声音了。她的身体颤抖着，像是寒冷中刚刚找到母亲的鸟儿，她的羽毛被风吹走了很多，只剩下凉凉的体温。丑儿的身体是凉的，在夏秋交替的这样一个夜晚，她的身体像是在被冬天提前拉走了一样，寒风凛冽，雪花飘飘。
我抱紧了她。停了好长时间，丑儿拉着我的手走。
去你的住处吧！丑儿建议说。
房间里依然是乱的，袜子已经被我收好了，内裤却挂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
丑儿说，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你这墙上还有一幅挂画呢，我愣愣地看着那条内裤，说，那是我画的静物。
丑儿便嘿嘿地笑，过了会儿，她又说，我也给你做静物画如何？
说完，她把自己整个人贴在墙上，倾斜着身子，做着夸张的表情，说，我现在就是挂在你家墙上的画。
我看着她笑，看了一会儿，说，这幅画总是有些地方不对。
她噘着嘴问，哪里不对，你是说我衣服穿得太多吗？
我看着她，说，这幅画仿佛颜色太新了，要用水洗洗才行，我喜欢怀旧的颜色。说完，我指着卫生间让她先去洗澡，我来铺床。
一切都弄完了，我从床下面找出来那个久未用过的床垫铺在了地上。我要睡地上。
洗完澡要睡了，我指了指地上，又指了指床，让她上去。
我躺在地上假装入睡，打呼噜，一开始按照一首歌曲的节奏打，后来见丑儿不能领会，便放弃了，慢慢呼吸均匀，大概白天跑了太多路，困了。眼睛沉沉的。
丑儿忽然从床上滚下来，趴在了我身上，狠狠地咬了我的嘴唇一下。我感觉嘴里一咸，流血了。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丑儿哭着说，你嫌弃我了。
我抱着她，用力地抱她，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然后把她慢慢放下，说，我怎么会，我是太爱你了，我尊重你。
丑儿忽地坐起身来，说：“那好吧，我都告诉你吧。我和早晨的那个男人是上床了，那个男人也让我征服了，那是个誓死不背叛老婆的男人，但他还是被我征服了。他是我征服的第五个男人。
“是的，你不用看着我，张着嘴巴，我是故意勾引那些有妇之夫的，我引诱他们上当。我享受他们和老婆争吵甚至离婚的快乐。等到他们夫妻关系不和，我会一脚把那个臭男人踢开。”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些不解，又有些替丑儿心痛，她一个花季年龄的丫头，竟然疯狂地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我的家庭就是一个女人破坏了，父亲把母亲给逼疯了。疯了，你知道一个善良多情的女人疯了以后有多可怕吗？父亲为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整天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母亲，终于有一天母亲疯了。我的童年就是陪着疯子母亲说话，我发誓长大了一定要报复男人。一定要他们为背叛家庭付出代价。”
我抱着丑儿，不，是张燕。说不出话来。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张燕在报复。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劝慰她，我只知道用力地抱紧她，仿佛稍一松手，她就像月亮一样落下去，又或者像树叶子一样被风吹远了。
我一直说一句话：“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有我呢，有我呢。”
那晚，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早晨，又被人声吵醒。我睡眼惺忪地走到凉台上，下面围了好几圈人，而圈中是一个附卧的人体。天啊！丑儿，张燕。她竟然穿着她的短袖的白大褂。白衣上一片血迹。公安来了，急救车来了，我被警察带走了。
姓名，年龄，籍贯，现住址，和死者的关系，做什么工作，何年何月与死者认识，发生过性关系吗？知道死者的家庭情况吗？死者临死前说了些什么？你是如何知道死者喜欢勾引其他男人的？你描述一下死者勾引的最后一个男人的模样？你们吃了冰淇淋吗？没有吃？你们看了什么电影，时间地点，有票根吗？你们在网上通常什么时间说话，你工作的网吧里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丑儿这个人存在？你知道死者的宿舍地址吗？你说一下死者宿舍的电话号码？好的，你去网上找到吧，现在就去，我们等着你。你再说一下你们接吻时死者的表现，你是说死者身体颤抖吗？你再描述一下死者赤祼着身体的模样？……
在派出所里，我回忆了无数次和丑儿在一起的细节，反复的，从开始到最后，从中间到最后，从中间回到开始，从最后回到开始……总之，一个情节简单的剧情因为我多说了几次，竟然成了一个小说一样曲折又复杂的案情。只到很多天，我才派出所里出来。
后来，我离开了平姐，离开了工作了一年多的那家网吧，另找了工作。因为我怕到卫生间去，因为一到卫生间我就会看到对面那扇曾经挂过白大褂的窗子。
一天晚上，我在深夜呓语聊天室与人闲聊，一行鲜红的字赫然出现在分屏上：
一个网名“白衣女人”对“我”悄悄地说道：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我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