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冬(2)

     
     
     
     　　华新说，对不起！
     
     　　卢芽说，华总--她想说，有件事情，她要告诉他。他要是问下去，她就说了。但是，华新没有问。
     
     　　四
     
     　　华新到家的时候，卢花还没有睡，她给他拿来拖鞋。闻到他身上强烈的酒精味道。
     
     　　你喝酒还开车？卢花小声地说。
     
     　　没事，我没喝多。不过，我今天的确不应该开车。气得我差点将刹车当油门。华新换了鞋，将卢花搂在怀中。
     
     　　你怎么啦？卢花抬起头问，她其实现在已经不太习惯华新的拥抱了。
     
     　　没什么。说来话长。不说了，华新放开她，说要洗澡休息了。
     
     　　卢花去放水，卢花一边放水一边想，我现在要不要告诉他呢？他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如果没有秦明，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的。尽管她想装作这是一件对华新的好消息，但是，她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等他洗完澡再说吧。卢花想。
     
     　　华新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心情好像也被洗了一遍，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卢花，卢花的眼神有点回避他。
     
     　　你怎么好像有事？心神不宁的样子。华新说，他坐到了卢花的身边，伸出胳膊来要搂住她。
     
     　　我，我怀孕了。我们要有孩子了。卢花鼓足了勇气说。
     
     　　华新伸出的那只胳膊顿时僵住了。
     
     　　你说什么？他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谁怀孕了？
     
     　　我怀孕了，医生说两个月了。卢花低着头，看上去非常像是害羞。
     
     　　华新的脑子里立刻乱了，他看着卢花，卢花低垂的眼帘，卢花因为害羞而绯红的两颊，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出轨？难道，难道他现在精子的质量发生了变化？这种一厢情愿的猜测给他带来了一阵惊喜，过去他是纸醉金迷，过于沉迷于酒色，那么极有可能使精子的成活率降低。后来，他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不应期，大概，在那段时间他身体内某些细胞尤其是生殖细胞发生了变化。
     
     　　你说的是真的？他抱住卢花，再问一次。
     
     　　嗯，是真的。我去医生那里看过了。是真的。卢花依旧垂着眼帘说。
     
     　　天哪，这么说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是不是？他搂住卢花，紧紧地搂住卢花。
     
     　　他看到卢花害羞地点点头。
     
     　　从明天开始我他妈的不上班了，我在家陪你。你要吃什么，我来做。你不知道，其实我会做很好吃的菜。你的手艺不如我的。华新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好像马上要去做饭的样子。
     
     　　卢花抬起头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我给你找个保姆。
     
     　　不要，我不要保姆。卢花说。
     
     　　要不，我让卢芽来陪你。我知道你们聊得来，我算她工资好了。嘿，陪我老婆和儿子，这事儿不比上班幸福？
     
     　　卢花愣住了，快三年了，她第一次听他叫她老婆。居然还有儿子，不是个幸福的家庭是什么呢？可是--可是。
     
     　　呵，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娃呢？卢花不想再往下面想了，这时候，这一刻，她希望这个孩子真是华新的。
     
     　　女娃也好的，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女娃好。华新又坐到了卢花的身边。
     
     　　好了，我们早点睡觉吧。我们的宝宝可能已经累了。走，我扶你上楼。
     
     　　华新的高兴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但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一定还是多年前的那个检查影响了他。他想，要不明天，找个机会再抽查一下精子存活率吧。这样，那些坏念头就完全烟消云散了。他想生意人总是这样，多疑，真他妈的多疑。但这么好的事情总有个阴影太不爽了，不如去复检一下，反正结果不会像上次那样。
     
     　　五
     
     　　第二天下午，财务科长主动来到华新的办公室，他是来作检讨的，他想好措辞了：当时要大便了。人有三急，大便总不会不让去吧。自己也没想到啊，那家伙会来真的。他是知道华新的脾气的，他除了检讨没有任何借口了，要不然这个犟牛说不定当场开了他。
     
     　　可是，令他奇怪的是华新春风满面，他敲门进去以后，华新很愉快地跟他打招呼，好像昨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华总，有什么喜事吗？田科长相当地机灵，把要说的话题暂时地转换了。
     
     　　老田，你坐你坐，以后我在这里的时间可能会少些。你们要多费心厂里的事情。他还很客气。
     
     　　华总，这个厂是你的，你怎么能少时间？你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我也就在南京转转。我不去，以后我儿子去，满世界都去。华新说。
     
     　　你儿子？老田奇怪了。
     
     　　是啊，我快要有儿子了。你知道吗？我快要有儿子了，我老婆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所以我以后要多在家照顾儿子老婆，这里你们多费心了。
     
     　　真的？祝贺祝贺。我们还说呢，华总也没有孩子，这么大的资产将来谁来接手？嘿嘿。老田是真的会说话。
     
     　　好了，我马上要出去一趟。昨天那事你跟卢芽解释一下，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你小子以后不要安坏心，尤其是同事。要是真出事了，你想想以后怎么相处啊？华新说。
     
     　　我不就是为这事来的。我哪里知道我上个厕所就有事了？华总放心，等会儿我一定诚心诚意地给卢芽道歉去。没想到这姑娘还真犟气。那么我出去了？老田觉得今天运气真是太好了，原来以为要痛心疾首地承认错误，没想到老板心情好，这么轻松就糊弄过去了。至于卢芽那里，也就是舌头打个滚而已。但是，贷款的事情呢？他想起来还没解决，立刻又回到华新那里，贷款怎么办？他问。
     
     　　我说你是财务科长，这么点大的事情也解决不了？你再去找其他银行，要是他们也有类似的要求，你找职业的给他们。钱到我这里来签字就行了。
     
     　　好，那我再想办法看。
     
     　　财务科长出去了，华新说，真是没有屁用。将来我儿子一定不能这么无能。
     
     　　他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他不是还要去医院吗？去医院怎么了？也就是跟坐飞机花钱买保险一样，买个踏踏实实的安心。
     
     　　他心情真的无比愉快，他甚至想，昨天幸好没有冲动给那家伙一酒瓶，要不说不定现在在局子里，严重些要坐牢，他还怎么给儿子做各种准备？都四十的人了，还这么冲动！
     
     　　华新开着车本来要去医院的，他认为自己不是怀疑，只是就像坐飞机买保险一样，求个安心。可是，走在中山路上他看到了丽婴房专卖店。店门口的广告牌上一个胖乎乎的孩子乐呵呵地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华新觉得，那孩子是在对他打招呼，叫他爸爸呢。店过去了，他还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跟在他后面的车辆非常恼火，拼命地摁喇叭。他不能控制这种诱惑，干脆找了个地方停车，到丽婴房看宝宝去了。
     
     　　因此，那天，他在丽婴房耗费了半天时间，那些初生婴儿的东西，从贴身的衣裤到奶嘴到专门用来洗澡的小澡盆，他看什么都新鲜，都好看。他一改以往雷厉风行的风格，变得婆婆妈妈。他请教营业员春天出生的孩子要买些什么，要求营业员给他最好的物品。但他还是觉得那些物品有毛病。比如澡盆，他觉得对孩子来说会不会太硬？那么有没有一种孩子感觉像是在母亲怀里那样的澡盆呢？
     
     　　因为他买得太多了，而且都是店里最好的东西，一向不送货的老板答应明天送到他家里。
     
     　　他说，能不能今天就送到？
     
     　　老板觉得很奇怪，您的孩子不是明年春天才出生吗？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说，我想要尽早学习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我没有经验。
     
     　　老板笑起来了，老板说，这些东西到时候自然就会用了，不用学习的。
     
     　　可是华新说，不行不行，不学习到时候手忙脚乱会让宝宝不舒服的。你们尽快送来吧。
     
     　　等他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他突然想起今天好像自己要去医院的，不过，现在他觉得没有什么意义了。有什么好查的？他今天多么幸福，他这一辈子除了在自己的办公室、工厂，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商店待上这么长时间。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浪费时间，他觉得很充实，很兴奋。他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然后，给卢花拨了个电话：老婆，是我。你今天好不好？--宝宝呢？好不好？--我刚才买了很多宝宝要用的东西。--早？不早了，说快就快了。我马上去菜场买菜，你要吃什么？酸的？辣的？--不用不用，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啊，我买了菜就回去做饭。
     
     　　华新挂了电话，抬头看看天空，这是典型的秋天的天空，万里无云。多么美好的一天！明年的现在，将更加美好。华新觉得，这种美好是他现在想象不出来的。他完全忘了去医院的事情了，他被幸福充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本来想去菜场买菜，后来想想，还是去了大超市。他在超市买了黑猪筒子骨给卢花补钙，黑猪手给卢花补蛋白质，买新鲜的海鲜让卢花开胃，还买了米苋菜、山药、黄瓜等各种各样的蔬菜。反正，他觉得，每样都有它们自己的营养，而这些营养都是孕妇所需要的。他还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辣椒，五颜六色的水果。多买些没关系，多买些卢花喜欢吃什么就烧什么，要是卢花想吃的没买那才麻烦呢。
     
     　　而此刻卢花正在拼命地想念秦明。她直觉这孩子就是秦明的，没什么理由，肯定是他的。但是，秦明却亲口承认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像爱着南京一样爱着那个女人。南京有什么好爱的？爱一个人怎么能跟爱一个地方一样？她想不通。她想秦明一定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他的上司，所以他不能得罪她。他不是爱她，他爱的是自己，他爱的难道不是她身上的那些饱满多汁的“水果”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么开心。她想，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们要离开南京，一定要离开南京。她要和他私奔！哪怕去她的那个家乡。现在，她想念她的家乡了。
     
     　　华新回来了，卢花要去接他手上的东西。华新不让，他说，太重，你别动，你先去沙发上歇着。卢花说，我歇一整天了。华新说，烦了吧？吃完饭我带你下去散步。华新将两只手上的菜放到厨房，洗了手，立刻跑过来抱卢花。
     
     　　重一点没有？你重一点没有？你一定每天都要重一点，你重一点才说明我们的宝宝每天都在长大。他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又轻轻地放到沙发上去。
     
     　　然后，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他说，花，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差不多改变了我的人生。
     
     　　卢花说，什么？
     
     　　他想给她讲故事了，但是，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宝贝，从此以后，你会发现，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会更加努力工作，只为了你和孩子。
     
     　　卢花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酸楚，她连忙垂下眼帘。
     
     　　我以前对你不够好，不，很不好。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们要有一个最幸福的家庭。华新将她搂在怀里，她真的很小，小得让人怜惜。
     
     　　等你生了孩子以后，等孩子大一点，我们抱着他去你的老家看看他的外公外婆。要不，把你爸爸妈妈接过来吧，好不好？这样你也好有个照应。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我会把他们当自己的爹妈一样看待的。我还有个弟弟，在武汉。离南京很远。不过，我会邀请他们来参加我的婚礼和儿子的满月酒的。你说，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合适？华新搂着卢花，一点一点地筹划着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卢花从华新怀中抬起头：你说，我们结婚？
     
     　　是啊，是的。本来我想在你生日的那天跟你说，如果你同意，我们年底结婚。可是，现在看起来，要提前了。你总不能挺着大肚子结婚。还有两个月不到，就是你的生日。你看，我们就在你生日那天好不好？那时候你还不大看得出来。我们从明天开始就准备起来。还有啊，明天还要去医院给你办个定期检查。你看，下面我不知要怎么忙呢。回头我给万科他们几个打个电话，这两个月要他们多辛苦了--嘿，肚子饿了吧，来来，你躺下来，我找个毛巾被给你搭肚子。我去做饭，你就看我的手艺吧。
     
     　　华新将卢花轻轻地放到沙发上，站起来要去拿毛巾被。卢花连忙爬起来说，我来做饭。
     
     　　你是不是怕我做得不好吃？嘿，你肯定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个厨师。你要是不想睡，就安心地坐在这里陪我们儿子吧，啊？
     
     　　华新乐呵呵地去厨房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卢花。她刚才还在幻想着和秦明一起过幸福的夫妻生活，可是，被华新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六
     
     　　第二天，华新果然不去上班了，他本来计划今天跟卢花一起去看结婚用品、家具、婚纱、酒席等，因为很突然地提前了，所以想起来事情其实很多的，但剩下的时间却不多了。后来他又想了一下，还是应该先去医院办好卢花的定期检查，而且，他要问问医生，卢花在这段时间内要注意什么。他还有点担心，带着卢花跑来跑去会不会太操劳？
     
     　　卢花没有保险，但是这个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不就是多用点钱吗？他选择了一家最好的医院，自己做司机，偏要让卢花坐在后排。
     
     　　不是我不相信自己的技术，是我太在乎我们的儿子啦，后面安全得多。他笑着对卢花说。
     
     　　卢花坐在后排，摸着自己的肚子，其实里面不过刚刚是一个细胞。可这个细胞已经开始改变卢花的命运了。卢花想，如果没有再遇到秦明，那么现在，她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是，没有如果。她确信肚子里的细胞是秦明的，她想念秦明。
     
     　　你怎么好像一直有心思的？华新从后窥镜里看到卢花的样子，觉得很奇怪。
     
     　　啊，我有点怕。卢花说。
     
     　　不要怕，有我。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肯定不会有事的。乖，你要开心一点，你开心一点孩子会更聪明的。华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