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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马年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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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天的草原之夜,夜空清远明亮,一种漫无边际的苍凉,让我感到心慌意乱。
     
       天上的星星,就像等待千年的情人,着急地把万象人间眺望。茫茫的草原就是恋人的情网,掉进来就是一世红尘的沧桑。
     
       我接活佛来我的荒原部落。夜里我开车,边在路上行走边产生上面那种诗一样的乱七八糟的感受。
     
       今晚,除夕之夜,司马小娴要生孩子,像开天下英雄大会一样,我邀请了很多朋友来我的荒原部落过年。我应该很高兴才对,我表面上也确实很高兴,但是我的内心里,很恐慌,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对我来说,司马小娴生孩子就是驹儿要投胎转世回来,孩子的出生就等于驹儿回到了家。我觉得这已经是万无一失的事,但是我又很怕万一。万一驹儿没有投胎怎么办,万一真的投胎来了,我怎么面对?我一晚都是内心慌乱,烦躁不安。
     
       马叔和二丫没有回北京,他们已从灵感村来到我家里,今年要留在荒原部落里过年。包大爷和马姐已经到了,这次马姐不再忌讳带来了我的姐夫文联主席野马。野马他们是头一天晚上来的,我为他们接风洗尘,为了表示重视,我把我爸妈也接到荒原部落来出席酒会。在酒席上,野马端着酒杯,给我父母敬酒,当时两鬓白发,激情奔放的野马即兴给我妈和我爸各朗诵了一首诗。我妈不知道我曾经也是一个诗人,她从来也没见过诗人朗诵诗。当见到野马闭着眼睛,一脸陶醉,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妈就以为见到了她的同行,欣喜地问我:这个孩子咋的了?是不也下来大神了?
     
       我说:妈,他下来的不是你们那种萨满巫神,是诗神。
     
       我妈说:诗神是管啥的?有没有我的巫神能量大?
     
       我说:比你的能量大,人家管的是全盟文人。
     
       我妈很羡慕地说:能管文人,那真了不起。
     
       外面,道尔基开车带着小满领着他们的亲生儿子和师娘已经到了,马叔本来已向邵正午教授发出了明年来灵感村创作的邀请,但是一个月前,他醉酒后突然脑血管破裂中风去世了。老师给我留下了一个没有解开的迷,邵正午教授和老谭大爷他们当年在北京到底是啥关系?当年,谭大爷让我给邵教授带信时没有讲,我就匆匆忙忙地回到学校了,邵教授接到信那一晚跟我喝酒喝醉了也没有讲,我也忘记问了。后来的岁月里,我有时突然就想起来了,很冲动地想知道他们到底是啥关系?这时我已不在他们身边,后来谭大爷就去世了,始终没有答案。一个月前,我给谭大爷上坟又想起了这件事,心情很苍凉,就急不可待地给老师打电话,小满说老师刚刚去世。
     
       由于我的政协副主席的身份,我有资格主持了葬礼。当时我发现道尔基对老丈人的去世好像没有痛苦,他骄傲自满地对我说:这次和小满生的儿子绝对是自己的血肉,小满从怀孕到生孩子他就没离开过。他得意扬扬地说:野种没有机会在小满的身上杂交播种,我有秘笈,我每天都把她干得满足快乐,疲劳不堪。
     
       我说那个小杂种像你吗?
     
       道尔基拉过儿子,推倒我面前:你看这个小杂种这流氓样,不像我难道像你?
     
       今天我又亲自接来了活佛。所有的贵客都到齐了,荒原部落里热闹非凡。老特格喜和场长吴六里里外外地替我张罗。我妈守在司马小娴的身边,寸步不离。
     
       让我烦心的是醉鬼长命在门口不断地对我进行漫骂,惹得狗群对他狂吠不止,他说因为我赞美了他的老婆,他老婆就提高了觉悟,那个骚女人不知羞耻地就跟一个收羊绒的家伙跑了,他让我找到那个从北京来的家伙把老婆给他还回来。他咒骂那个拐走他老婆的家伙生孩子肯定没有屁眼。
     
       我看道尔基来到我的荒原部落里很规矩,窝在屋里不出去,好像很怕见到醉鬼长命,心里有鬼。但是他的儿子却是有屁眼的,那小杂种蹲在地上屙了一泡很大的屎,屎的体积很粗,臭气熏天,惹得一群狗抢来抢去。
     
       让我更烦的是道尔基拉住我向我推销他的做爱秘笈,羊眼睛圈。
     
       他说他认识一个风流喇嘛,曾经是俗世高人,给了他一个羊眼睛圈儿。
     
       他吹嘘着说,这简直是一个神奇的器物。是从羊的眼睛上割下来的。然后用一种祖传的秘方工艺,泡碱、去油、熟透之后用一种秘方,把上下睫毛鞣制成了一个似隐似现毛茸茸的一个圆圈。用上之后,女人会快乐得失去理智,像小狗一样,让她在地下爬,就在地下爬,让她学狗叫,就学狗叫。旺、旺、旺……男人女人都走回到最原始的性本能里去。
     
       我痛恨地说,你留着给小满用吧,你那个狗杂种是不就是这么干出来的?怪不得小满那个男人婆让你干老实了。
     
       这羊眼圈后来让道尔基传到了社会上,有人说是把羊先杀死,再割眼圈,有的说要活着割下来,才奇妙,即使羊死了,这个眼圈也是活的。道尔基想模仿产业化生产经营,但是这个东西商业操作根本不行。做出来的,无论是真皮的,还是仿制的,都不好用,不是掉到里头找不到了,就是毛硬扎得哇哇叫。
     
       但是行情还是炒上去了。据说黑价炒到了两万块钱一只,相当于一群羊。
     
       我虽然讨厌道尔基,但是对这件事我觉得无可厚非,这毕竟是一件给人们制造欢喜的善事。这件事比任何罪恶,比任何痛苦,比任何烦恼,比任何虚伪的假道德都有公德,这应该是生命的善果。至于市场经济时代,价格高与低,是商品自身的价值决定的,这不是道德问题,也不是宗教问题。价格高说明它是阳春白雪,不入寻常百姓家,谁具备消费条件,谁就可以消费。万千世界,寻找欢乐的法门千千万。每个人的智慧不同,价值不同,就形成了不同人的阶层。承认社会的不平等,就是人世间的最大公平。
     
       尽管如此,我不想买来给司马小娴用。我买得起,但是我不需要,无论道尔基怎么讨好我。
     
       活佛见了司马小娴,我问活佛:司马小娴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会不会是驹儿投胎转世?
     
       活佛说:很难预测,你生命中的变数太大。
     
       但是我心里有一个定数,她跟我商量好了,要投胎转世回来的。驹儿的声音头几天又在我的耳边出现了。
     
       她说:哥,我要回来了。
     
       我欣喜若狂,忙高兴地说:什么叫你要回来了,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驹儿说:我不能像从前那样跟你阴阳隔两界,我要回到人间来投胎了。
     
       我替她高兴:那好,哥早就等着你回来。你的快速投胎转世培训班毕业了?
     
       驹儿:毕业了,今年开始不分配,自己寻找投胎的爹娘。今天开供需见面会,我没参加。投胎的人家难找啊。
     
       我说;驹儿,你傻了,你怎么会去等待别人分配或者去找别人家,你要回到咱自己家来呀。
     
       驹儿高兴了:哥,你还欢迎我回来?
     
       我说:当然欢迎,你是我永远的驹儿吗?
     
       驹儿说:那我回来司马小娴咋办?
     
       我说:什么司马小娴咋办?她还是我老婆,你投胎了就是我的女儿啦。
     
       驹儿:我不想做你的女儿,我还想当你的驹儿。
     
       我说:我的驹儿,你也只能是当我女儿驹儿,别的角色不可能了。你转世投胎到我老婆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只能是我的宝贝女儿,我的老婆怎么会再给我生出一个老婆呢?
     
       驹儿又回来了,三天两头来找我。在家里,在司马小娴身边我还不敢和她对话,我已经太爱司马小娴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和驹儿还藕断丝连。所以我就总是偷偷摸摸跑进书房跟她对话,做思想工作。就像偷情的人,在接偷情的电话。
     
       我心里忐忑不安。明明知道驹儿肯定来投胎,但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我祈祷她在过无忧河的时候,一定要喝迷魂汤,最好多喝一碗,让她忘却前世的一切情缘,伴我过平凡的天伦之乐。我想现在是雪天的腊月,白雪皑皑,不是草原上蓝幽幽马兰开花的魔法季节,司马小娴肯定会为我生下一个平平淡淡的孩子。我受够了,再也不想要那种特异的人生了,不要通灵了,人越通灵就越聪明,越聪明就越复杂,越复杂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麻烦,越麻烦就越烦恼,越烦恼就越智慧,越智慧就越通灵……很难走出这个复杂的圈儿。所以我要简单的人生,快乐的人生,宁可付出不聪明的代价。在这个充满了聪明人的世界,人有时傻一点是很幸福的。
     
       活佛说:有一颗星,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赶来,可能是驹儿的灵魂。
     
       活佛坐在那里念平安咒。双唇快速地跳动,满头闪着佛光,大汗淋漓。
     
       除夕之夜到了,电视里春节联欢在主持人的煽动下,万马欢腾。我的荒原部落里更热闹,灯火辉煌。司马小娴正在全力以赴地生孩子。我和马叔和二丫、包大爷和马姐、姐夫野马,师娘、道尔基和小满领着他们那个大屁眼的亲儿子还有我爸我妈、老特格喜、场长吴六围着活佛,望着天空。
     
       我们准备了大量的各种款式的礼花和鞭炮。我们站在草地上等待,就像等待远方来的一个客人。我妈这个草地巫师紧张地忙活着,就像当年我和小红骒马降临的那个夜晚,她严格规定,今晚大家的一切活动都要听她指挥,我们的场面,也好像春节晚会的一个分会场。
     
       远天的夜空中,从星群里,像鸟一样有一束亮光向我们飞来。临近上空,突然亮光一转向,落进了马圈,我们都听到了一阵小马明亮的嘶鸣。
     
       我惊呆了,马上醒悟过来,疯狂地向马圈跑去。果然一匹小红骒马降生了。
     
       小红骒马恍恍悠悠地站起来,那双眼睛和鼻孔就是驹儿。她在我的脸上用柔润细嫩的小舌头舔我的脸,吻我的唇。我感觉到我的下唇又痒又痛,快活极了。血合着驹儿的泪在流淌。
     
       我说:驹儿,你喝迷魂汤没有?
     
       驹儿的靡靡之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哥,我不想做你的女儿,我还是你的一匹小红骒马,我还是你的驹儿,跟你一辈子,任你骑来,任你鞭打。
     
       我说:傻孩子别说了,无论你是人是马,我都生生世世要你,你都永远是我的驹儿。
     
       我从脖子上摘下血玉红马,挂在小红骒马的脖子上,我要让她平平安安伴我到终生。
     
       我觉得心太累了,我不想再折腾了。
     
       这时我妈叫我赶快回到屋里去,她说:儿子,你媳妇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是个大白胖小子,赶快进屋来看看我的孙子。
     
       我进到屋里,静悄悄地,我说怎么没有听到儿子的哭声,这时我看到了司马小娴幸福地抱在怀里的儿子,那小子正咧着个嘴像老熟人一样对我友好地欢笑呢。他额头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是一匹奔腾的小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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