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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5日清明节
     
     
     
     

徐红在我身上嗅到了别的女人的气味。她鼻子尖,一下就嗅出来了。这是一个广西姑娘身上的气味。我并没与广西姑娘做爱,因为我不喜欢“穿着袜子洗脚”。我请袁济在某某娱乐城玩时,袁济要了个姑娘,我也叫了个姑娘。我那个姑娘是广西人,二十来岁,她因为想讨我欢心就在我身边做娇艳状,时而把头靠到我肩上,时而把脸偎到我怀里。我只是搂着她,结果她身上的气味传播到我身上了。不是肉的香气,是另一类的香水香气。她一心想招男人喜爱,自然往身上打了很多香水,而这些香水就从她身上转嫁到了我西装上。
     
     
     
     

徐红见我那么晚回来,一下子就嗅到了我身上的香水气味。她已睡了一觉,我回家开门的声音把她吵醒了。我并没存心吵她,她在睡觉时就牵挂着我没回来,我一回来她就醒了。你哪里去了?她问我,睁着睡意矇眬的眼睛。我如果不坐到她身边,也许她就闻不见我身上的香水气。她刚从梦中醒来,嗅觉就特别灵敏。她突然用鼻子猛吸一口,你身上有香气。她警觉地坐起身,扯过我的西装又嗅了遍。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香气?哎呀,你背着我搞女人了啊?不错吧。你们这些臭男人,还说爱我一辈子,滚一边去。
     
     
     
     

我骗她说我跟教育出版社的朋友坐在湘江宾馆喝茶,其中一个朋友身上带着一瓶男士香水,我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香气,他就把一个非常精美的香水瓶递给我看,我觉得好玩,就喷了点到身上。徐红把话筒拿给我,要我跟那个朋友打电话。我说不好,我一打电话,他会笑话我。徐红一针见血说:你根本不是同男人在一起。就我对编辑的了解,编辑都是邋遢鬼,稍为爱干净的也不至于带瓶香水在身上!你撒谎还不行。她硬要我交代我跟某个女人在一起。我当然不会交代。我交代了,把柄就落在她手上了,反过来她就有理由背叛我。猜测会消失,事实却不会悄然而去。我一口咬定我说的一切,这事儿直闹到四点多钟才平息。
     
     
     
     

我睡到上午十点钟才醒来,徐红已不在屋里,桌上也没什么吃的东西。这几个月,她对我比以前好一些,常常为我煮一碗面或者煮两个鸡蛋放在桌上,待我早晨醒来后吃。今天桌上却什么都没有。她生气了。
     
     
     
     

4月12日晚
     
     
     
     

《劳伦斯情爱小说选》我印了十五万套。本来只打算印十二万套,但临了我又决定印十五万套。我们社的一个编辑说他要-万套,他说:我能帮你销一万套。我想他既然能帮我销一万套,那我就多印两万套,于是就印了十五万套。结果我们社的编辑——他老婆在袁家岭新华书店旁开了个小书店,临了又改口说他先要一百套,并且还是替我代销,这是说先销书,销完后再跟我结账。他耍了我。我不晓得他是什么用心,是故意害我,还是随口吹牛?我把这事同何炬说,何炬大笑。
     
     
     
     

你去相信他?何炬龇牙咧嘴道,世上再没人让你相信的话,也不要相信他。你晓得他在我们面前讲了你多少坏话吗?我说不晓得。讲了你一箩筐。何炬说,我最看他不起。本事又没本事,书也没编过一本好书,说人家的坏话却如数家珍。
     
     
     
     

我现在得把十五万套书销出去。
     
     
     
     

湘海书社的邓老板以五五折要了三万套,他是个爽快人,一次就把三万套的款全付给我了。《劳伦斯情爱小说选》每本都有三十五至四十万字,在版式设计上我留的空白处较多,一打开就显得很漂亮,不是那种密密麻麻的感觉——那种感觉让读者见了就眼睛疲劳,每本书都有十五六个印张。我一律定价十五元一本。四本书为六十元一套。五五折是个什么概念?就是五六三十元,再拿一个五乘六,也就是三十三元一套。每本书的成本费为四块五角钱,四本书的成本费是十八元,三十三元减去十八元,余下的十五元便是我每套书该赚的钱。用十五元乘三万套,得数为四十五万元,也就是说我在理论上可以赚四十五万元。
     
     
     
     

大路书店的李新要了二万五千套。他觉得这套书从封面到版式都设计得非常不错。李新相对邓老板而言,明显高一个档次。邓老板说他不太喜欢这套书的色调,李新却对这套书的色调大加赞赏。说看上去很高雅。李新把四本书摆在桌上欣赏。你这杂种书越做越好了。他又说:劳伦斯不见得有这么高雅,他是个通俗文学作家。
     
     
     
     

我不在乎劳伦斯是什么作家。我只在乎他进书的数量。十五万套书,还剩九万五千套。袁科长出差去了南京,我得等他回来。我得在他身上多动点脑筋,他是一条大鱼,如果我钓他不到,这套书在我手上就会砸锅。新华书店的征订单上反馈的结果是一万七千套,他本来只打算要二万套,我得鼓励他销五万套。我要引诱他成为我的推销员。
     
     
     
     

4月15日雨
     
     
     
     

袁科长的老婆在长沙纺织厂工作,早在两年前就已下岗在家当厨师了。袁科长的老婆对我说,纺织行业在一九九○年以前,是长沙市的重点纳税单位,现在成了长沙市的亏损大户。袁科长的老婆便是从昔日繁忙的车间里退下来,整日坐在家里看看电视和报纸的纺织女工。袁科长的全部工资都得交老婆,一分钱都不能少。他不但有一个读初中的儿子,还有老婆要养,而老婆的身体又是二套子,也就是勉勉强强,常要看病吃药。
     
     
     
     

这就是袁科长的家庭。两室一厅房,儿子住一间,他和老婆住一间。
     
     
     
     

我想能让袁科长损人利己不顾一切的行为就是塞钱。我站在袁科长的客厅里就动着这个脑筋。袁科长的客厅里摆着一张旧了的沙发,一张方桌,一组白漆矮柜,矮柜上搁着一台二十英寸的日立彩电和一台收录机。袁科长在卫生间洗澡,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老婆坐在另一头,正昂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她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很胖,但那种胖是虚胖;因为脸上的血色非常差劲。袁科长洗了澡,走出来,揩着湿淋淋的头。南京好玩吗?我问他。
     
     
     
     

没玩,是开会。袁科长说。袁科长把头发揩干,走进卧室去换穿西装。我跟进卧室,从包里拿出两万元,我说:这是两万元。你数一下。
     
     
     
     

袁科长接过牛皮纸袋,瞥一眼门外,门外没人走动。他打量了眼室内,打开柜子,把牛皮纸袋塞进上面一层的衣服底下,用衣服遮着,关上柜门。走吧?他对我说。
     
     
     
     

我们约好了一起出去玩,当然是去某某娱乐城玩。袁济就爱这个事,就同江一湖好赌一样。我笑笑,随他出门,走到街上,上了一辆的士。去某某娱乐城,我对的士司机说。司机开着车向前驶去,袁济拿出烟递一支给我,我又说:在南京玩鸡没有?

没玩,袁科长说,我去的这几天,南京正扫黄,抓了很多鸡,剩下的鸡们不敢出门。
     
     
     
     

我们说着这些,到了某某娱乐城。照例是洗桑拿,他照例要打炮。我没心思碰女人,我脑海里装着几万套书,我要让它们变成钱,不然它们就成了一堆废纸。我倒是真正洗了个桑拿,让一个青岛的桑拿师给我按摩、搓背,他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手指很有劲。洗完澡,走进厅堂坐下休息,等着袁科长。大约等了十分钟,他出来了,他只做了一个点。时间还早,我拖他去吃夜宵。他对我说:我玩的是一个川妹。你那个怎么样?
     
     
     
     

我其实没干那个事,但我不能说我没干。假如我说我没干,我和他就不是志同道合的同志。我说:我那个是个益阳县的乡下姑娘,皮肤很粗糙,没什么味。我的旨意不是同他谈女人。我拉他吃宵夜,是还要让他多销三万套。他不是个体书商,他是新华书店,销了书,他是为公家赚钱,没销也是公家赔。我现在就要迫使他为我销书。我们走进天心炸鸡店,在一张桌前坐下,我叫了啤酒和炸鸡,慢慢吃起来。此刻是十点多钟,又是个春雨绵绵之夜,没什么人吃东西。你还跟我销三万套怎么样?我们吃到投机的时候,我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
     
     
     
     

袁科长望着我,用不好拒绝我的口气说:到时候再看要吧?好走,我会找你。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这样听:不好走他就不要了。他又说:书店毕竟不是我自己的书店。
     
     
     
     

我咬着他不放。我现在就得让这套书迅速变成人民币。我说:你在新华书店干了这么多年科长,与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都有联系,你打电话让人家要书,未必人家这点面子都不给你?他们当地的出版社出了书,他们如果向湖南销,势必就要找你。我又说:你一个电话打到上海,你要他们走个两千套或三千套,未必他们就那么不给你面子?
     
     
     
     

他说:今年书不像去年前年那么好走。
     
     
     
     

我晓得我应该下药了,如果不下药,这个事情就谈不拢。我加码道:我再给你三万元,你还受三万套书,怎么样?他看着我,在想我说的话的分量。我又说:明天一早,我就送三万块钱给你。凭你的熟人关系和面子,我就不信你销不掉这些书!再说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垫底,我不信《劳伦斯情爱小说选》就走不动。
     
     
     
     

袁科长是色财都想占尽的男人。他改口了,他说:我考虑一下,明天答复你。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回到家里会睡不着,他一下子可以得五万元,假如他不要后面的三万套,他就要损失三万元。如果这个男人贪色,他势必也贪财。贪财的男人不见得个个贪色,贪色的男人几乎无不贪财。色和财是一对孪生姊妹,袁科长不会只要姐姐不要妹妹!
     
     
     
     

4月26日晚
     
     
     
     

袁科长果然要了五万套。Z出版社给新华书店的书都是以六五折给,我也不能例外。这套书是以Z出版社的名义出的,当然就得以六五折给他。一套书定价六十元,六五折就是三十九元。新华书店要一套《劳伦斯情爱小说选》,就得付我三十九元。除掉成本费十八元,我能赚二十三元。五万套就是用二十三乘五万,我在理论上能赚一百万。拿三万套来说,按利润二十三元一套计算,理论上我可以获六十九万,这是拿二十三乘三万所得的数字。但我得付袁科长三万,我自己得六十六万。如果我不付这三万,我就挣不到六十六万。
     
     
     
     

这是任何一个懂行的人都可以推算出来的数字,袁科长也能算出来。但他不是站在出版社我的同事的立场上想我又赚了多少钱。他是这样想:如果我不进后面的三万套,我就得不到另外的三万元。至于书进来了,销不销得动,那是以后的事。就算销不动他也有借口,他可以说他错误地估计了这套书。他以为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垫底,这套书会抢手。结果出他所料。最多在经理面前装下孙子,说自己对市场估计不足。
     
     
     
     

昨天,我和袁科长去S印刷厂拖书,我们站在一旁抽烟,等着工人往解放牌卡车上码书,他对我小声说:你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其实我并没给他出难题,给他出难题的是他自己。不是我难倒了他,我没有那个能耐。是三万元把他难倒了。
     
     
     
     

我说;你会有办法的。
     
     
     
     

他拍一下我的肩膀,我其实一点底都没有。他说。但是,老子怕什么,反正老子是为公家进书,亏又不是亏我袁济。
     
     
     
     

这个世界上最没责任心,却又最贪婪的就是这种人。我敢说,任何公家单位里,十个搞销售的,有九个半是这样的人。只要是生意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是这个国家最薄弱的环节,你只要掏出一定的“米”,就把他们搞定了。就我对历史的了解,贪婪的人是最好战胜的。你想打败一个朴实和貌似柔弱的人倒还真困难,你想战胜一个貌似强者的贪婪者,却很容易。所有的国营企业,之所以债台高筑,都是这些人弄出来的。他们是国营企业的掘墓人,他们给国营企业送葬。报纸上说某某企业上当了,从国外进了一批废旧的机器,亏了几百上千万美元。这就是说,连国外的资本家也在对这些人下药。湘海书社的邓老板对我说:阳世上,只有公家的人最好收买。我对袁济说:邓老板说他跟你是好朋友。
     
     
     
     

袁济没反应过来。哪个邓老板?
     
     
     
     

湘海书社的邓老板。
     
     
     
     

袁济还是没想起来。我说:你贵人多忘事。

所有的领导都喜欢听你称呼他为贵人,哪怕小小的科长亦如此。袁科长对于书店里那些站柜台的营业员来说,他当然是俨然的领导。就是表面豪爽的江厂长对他也比对我客气,因为他是科长。改变自己的地位有两个途径,一个途径是走仕途;另一个途径是挣钱。你有了钱,就拥有了高质量的生活,有进口汽车,有别墅,有打工仔车前马后地跟你提草鞋。有了这一切,你的地位就提高了,你就会赢得世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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