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冲出无人区
第十五章?冲出无人区
萨吉死掉了，这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抱着萨吉逐渐冰冷的躯体，我的心也跟着结冰了。它还没有和我道别呢？怎么就这么死掉了？这一切都赖我吗？听信陆梦婉的话，陷入别人设计的圈套，如果我坚持不帮陆梦婉，结果还会这样子吗？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卓玛挂着泪水按着我的肩膀说：“索男，别想那么多了，接受这件事吧！萨吉肯定不会看到你悲痛的样子，它很勇敢，不是吗？哪怕死掉也要和老鸠同归于尽，它比我们都勇敢，它保护了我们，保护了獒群，我们都会记住它的。”
卓玛的话说得我更加伤心，对于萨吉，我为它倾注的感情太多太多了，哪怕它已经变成一头老獒，我也想过它会死掉，可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境况，几乎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白玛蹭着死掉的萨吉呜呜哭丧。其余的野獒看着也跟着嗷嗷悲鸣起来。我看着那头白毛野獒，即是野獒群的獒王，它看上去很悲伤，刚刚那些野獒想袭击我和卓玛，全被它制止了，它看来还是很通人性。发现我看着它，它走到我跟前，伸着舌头在我的脸上舔了舔，像是安慰。
我唏嘘着，悲恸莫名，紧紧搂着萨吉，我该怎么办呢？獒王这时候把我推开，我楞了一下，獒王已经把我怀里的萨吉拖走，我拉着萨吉，獒王向我吠叫。
“松手吧！看来萨吉真的属于这个家族。”卓玛劝着我，也许吧！我能为萨吉做的只有让它回归自己的“家”吗？心中有很多不舍，想到萨吉，十几年了，总算是回家了，我松开了手。獒王把萨吉的尸体拖到獒群里面，它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哭得更伤心了，完全变成一个泪人，人生第一次如此婆妈。
獒王对我吼了几声后带着群獒不停地绕着萨吉的尸体走，群獒在它的带领之下跟着嗷嗷叫着绕着萨吉的尸体。像是它们特有的仪式，这是给萨吉送行吗？我心里面总算是安静了不少，看来这群野獒也算是有情有义，而且做法独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獒对自己死掉的伙伴送行，看上去还挺悲凉挺感人的。
“萨吉，你回家了，你的家人为你祈祷，我也为你祈祷。”我闭着眼睛冥想着，身边的卓玛却喊了一声：“吓死我了。”
我睁开眼睛，天啊！獒王竟然带着野獒啃食萨吉的尸体，这事突然出现，我措手不及，怎么可以啃食萨吉的尸体？我抓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想冲上来抢走萨吉的尸体，野獒们对我吠叫起来。
我被卓玛拉住，它们继续啃食萨吉的残躯。我看着好残忍，血肉四溅，野獒们狼吞虎咽，吃肉啃骨，全部都疯掉了一样。
“萨吉，一路走好。”我跪倒在地，无法阻止这些野獒，我唯有对着星空喊着。
卓玛低头对我说：“索男，你别乱想，野獒在给萨吉送行呢！这也许是它们独有的葬礼，萨吉是它们的英雄，这就是英雄的待遇，野獒不会让自己暴尸野外，它们有着强大的自尊心族群感，我们别管那么多了，对萨吉来说，被族群分享，也许这是幸运的。”
我能理解这番话，对于野獒群的这种做法，我们也只能如此解释了，毕竟野獒们再怎么凶残无情，獒王它还是懂得人性，它带头做这种事，也许这是对萨吉的嘉奖。我本来想把萨吉带走，给萨吉进行天葬，让萨吉能登入天堂。獒王它们这么做，我渐渐地也理解了。
俄顷，在群獒的吞噬之下，萨吉巨大的躯体只剩下一些零碎的骨头。獒王带头把萨吉吃掉之后，它悲怆地朝着夜空吼叫，其他野獒跟着吼叫，之后野獒们一个接着一个往崖洞那边跑去。
野獒群散了之后，獒王走到我跟前，它垂着泪，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在我脚边蹭了蹭转身就跑掉了。卓玛过来搂着我：“它也许比你还伤心。”
獒王和萨吉的关系很微妙，这个我也知道，一路上獒王一直跟着，其实它是跟着萨吉并不是跟着我们。萨吉和它到底什么关系呢？情人吗？亲子吗？总感觉关系不一般，这头獒王为什么会在外面出现呢？寻找自己的情人吗？寻找自己的孩子吗？我们猜测不到，看着萨吉剩下的零碎骨头，惨不忍睹，獒王它们的方式太令人难受了。
我把萨吉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捡起来，找来一块布料把这些骨头抱起来，在魔鬼湖湖边挖了一个深坑，我把萨吉的残骨放进去。平着埋掉后，我挖来几株红景天种在萨吉的坟墓上面，安息吧！这辈子我不会再回来了，原谅我吧！我心里暗念着。离开之后，我想我再也找不到这了，关于萨吉的记忆也许会被我封存起来。
“索男，别伤心了，我们离开这儿吧！萨吉也尽力了。”卓玛把我扶着说。
我点点头，也该走了，留着也没意思。我们来到老鸠他们的营地，拿了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食物和武器啥的装在两个背包里面。肚子有点饿，但是也得忍着，萨吉的死让我毫无食欲。背上背包，找到我们来的方向，卓玛叫白玛到前面去探路，我们俩互相搀扶着。走到魔鬼湖附近的时候，湖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魔鱼吗？我看了一眼卓玛，卓玛推着我把我们的距离和魔鬼湖拉得远一些，魔鱼确实很恐怖，稍微靠近湖岸都会很危险。
我们退着走，走不到十步，湖里面突然出现一条人影，这人湿漉漉的，看上去很落魄，因为是夜里，我们看不清楚是谁？这人诡异的很，从湖里面狼狈地爬出来，发现我和卓玛之后他快步向我们走来。
“什么人？”我喊了一声，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举起来。
“索男，小心啊！是老鸠。”卓玛好像看清楚了，她突然把我推倒在地，耳边一声枪响，卓玛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她好像中枪了。老鸠吗？我脑海里面一片混乱，老鸠不是死掉了吗？他竟然还活着吗？他居然可以在魔鬼湖里面活着离开吗？
一个佝偻的身子慢慢地靠近我们，确实是老鸠，他变得很狰狞，浑身都是烂泥巴，水在他身上不停地洒着，他看上去就好像一具活尸。老鸠的脸惨白，眼睛显得很深邃，嘴巴里面冒着湖水，他走过来踢了一脚卓玛后骂道：“想我死，没有那么容易，没有那么容易。”他的声音很恐怖，他癫狂的样子如同魔鬼上身。
我喊道：“老鸠，你有什么直接冲我来。”
老鸠冷冷地看着我，低沉的声音说着：“我的獒呢？”
“全跑掉了。”我说着爬到卓玛身边，卓玛呻吟着，子弹没有打中要害，只是在她左腰的地方穿过去，血不停地在滴。老鸠显得很愤怒，指着我们俩骂道：“你们两个小混蛋，破坏老子的好事。獒跑了，我的人看来也没有一个能活下去。你们有钱不赚你们是傻子吗？好好跟我合作就是了，非得搞出这么多事儿来，找死吗？”
这种时候我也没必要害怕，我冷笑道：“你们干的事情全都是会遭天谴的，我们为什么要跟你狼狈为奸？对了，陆梦婉是不是你杀死的？”
老鸠啐了一口说：“别提这个女人，说到她我就来气，要不是她偷偷放走你们，我们只怕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她死了也活该，谁叫她是公安局派来的。”公安局派来的吗？难道说陆梦婉是卧底吗？她是被安排在盗猎集团里的卧底吗？不知道老鸠的话是不是真的，看他的样子似乎千真万确。
老鸠继续说：“我早就想干掉她了，只不过她还有可利用之处。你们俩坏了我们的大事，你们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呢？”他玩弄着手里的手枪，样子很吓人。
“士可杀不可辱，你杀我们得了。”卓玛忍着痛说道。
“杀了你们是迟早的事，我他妈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老子把计划安排得那么周到，几乎天衣无缝，就差那么一点点，全给你们毁了。成也萨吉，败也萨吉，你的獒死掉了吗？它被我打中几枪，看来活不了，它肯定没有想过我还能活着。”老鸠提到萨吉，我心中怒火立马燃烧起来，不提萨吉还好，看来我得完成萨吉未完成的事情了。
我兀地站起来，伸手就去抢老鸠的手枪，老鸠虽然湿淋淋的，但他还很机警，后撤一步躲开了，他朝我打了一枪，没子弹了，他自己也楞了一下，就在这时，一条白色的影子从我们眼前飞过，老鸠被扑倒了。我定睛一看，獒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在我们四周。老鸠这一次彻底被咬死了，獒王帮萨吉完成了它的使命。我看着老鸠的尸体，心想着这家伙命再硬这回是死透了。
“卓玛，你还好吗？快点止血。”老鸠一死，我急忙过来问卓玛。
白玛正在给卓玛舔伤口，我一过来，卓玛把白玛推开，她指点着我从她的药袋里面拿出止血的药草帮她止血。子弹还在她身体里面，但是我们这样子的条件根本无法取出来，止血之后做了简单的包扎，卓玛也能站起来行走了。
我们弄好了，獒王竟然没有离开，它朝着我们吼了几声，然后往前面跑去了。它好像是给我们带路，看来它还是不放心我们。它能给我们带路，这绝对是好事。我和卓玛在它的带领之下，很快便离开红景天、离开密林、离开古柏林。
到了外面的荒漠地带，我们本来想沿着我们来的那个时候走的方向，獒王拦住我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吼了几声。卓玛看着獒王说道：“它这是为我们指路，我们顺着它的方向走吧！”
我明白卓玛的意思，早点儿离开无人区，卓玛就会越早得到治疗，不然的话，子弹没有打中要害，可我还是得小心谨慎一些。獒王把我们送到这里它扭头就跑了。看样子它并不是很喜欢我们。卓玛让白玛在前面带着，我见卓玛看上去很虚弱，我想背起她，她傻呵呵地说：“我很重呢！”
我笑道：“再重我也背得起。”把卓玛背起来跟着白玛朝着獒王为我们指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荒漠，我还以为獒王忽悠我们，走得都快要绝望了。前面看着是遥遥没有尽头，还好我们是在晚上，四周冰凉冰凉的，行走起来也没有那么疲惫。
“索男，累吗？”
“还行的，我不累，我们一定可以回家。”
“你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你肚子不饿吗？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我没有胃口。”
“可是你为我想想啊！”我想起卓玛也没有吃东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把卓玛放下来，从背包里面拿出水壶、肉干、饼干之类的干粮递给卓玛，然后拿出一些生肉扔给白玛。卓玛吃了一半看着我问：“索男，如果我们死在这儿，你说多好呢？”
“神经，别乱想，我们不会死的。”我骂了一句。
卓玛笑道：“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死在这里，一起埋在这些风沙下面，多好啊！”
我说：“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还那么年轻，怎么也得再活个几十年，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到外面去再说吧！”说到这儿，卓玛抱着子弹伤口叫道：“疼，不行了，索男，我不行了，看来我要死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恶作剧，但是她显得很痛苦，捂着腰部五官都扭曲，吓得我魂飞魄散，过来搂着她说道：“你的药呢？哪一种药可以？”
她温声说道：“没有了，没有可以治疗的药。”
“怎么会没有？你肯定有，我不会没有的。”看着卓玛痛苦的样子，我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这怎么回事呢？上天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我已经失去萨吉了。翻动着卓玛的药袋子，找得我泪珠急着往下掉，这些药我根本不认识，我怎么帮卓玛？此刻卓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是挺在意我的嘛！你别找了，就算找到了你也不知道。”
“你在逗我吗？”我问道。
“没有逗你，真的很痛，我随时都会死掉的。”卓玛笑嘻嘻的。看来她快要失去我的信任了，我把东西收拾好，被逗得太惨了，心里憋着气，想着有机会也逗她一下。看她那么精力充沛，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我说：“还需要我背着你吗？”
“那当然。”卓玛话没有说完已经爬到我的背脊上。我无语了，拿起行李背着卓玛，吆喝着白玛去前面带路。一直走到天亮，荒漠还是没有尽头，一望无际，獒王不会是想让我们死掉吧？走了几个小时，我已经步履蹒跚，太阳慢慢地升起来，荒漠开始变得燥热，走着走着，天空突然飞过一群黑耳鸢。一开始没有怎么注意这些黑耳鸢，然而自从第一批黑耳鸢出现之后，我们身后就跟着一群高山兀鹫，个头没有之前看到的那么大，它们也没有袭击我们，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估计是等着我们没有力气死掉后吃我们的尸体。
它们也挺有耐心，我们走得快，它们跟得快，我们走得慢，它们跟得慢，从十几只慢慢地变成几十只，可以说我们的身后不是一般的壮观，它们时不时还嘶嘶地叫着。有时候白玛看着讨厌，调头去追了一下，兀鹫们也就拍着翅膀到处乱飞，样子更壮观。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双腿一发软倒在了沙地上，卓玛被摔了一跤，她骂道：“你会不会照顾伤者啊？”我气都快喘不了，揉着喉咙对卓玛说：“我不行了，再走下去，你没有死，我就已经先死了。”
卓玛伸手抱住我的脖子说：“好啊！那我们一起死在这儿。”还别说，我们停下来之后，后面跟着的兀鹫以为我们死掉了，一只又一只争着冲上来，估计它们也饿得不行，模样很积极，可一旦靠近我们，我们一挥手，它们又害怕地退了回去。
“再这么下去，我们迟早会成为它们的食物。”卓玛看着兀鹫们笑道。
“我可不想死得那么难看。”想起兀鹫啄食尸体的样子，惨不忍睹。
“死了就死了，哪里还有难看和好看之分呢？”卓玛倒也看得很开。
我们聊着，白玛从前面一路吠叫着跑来，它不停地蹭着卓玛，像是有什么新发现。白玛叫得很急，我们也不休息了，站起来跟着白玛往前走去。走了两百多步左右，前面出现了一个高坡，高坡下面出现了一片山峦，总算是到头了。
我们顺着高坡走下去，到了山峦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条石道，石头道路蜿蜒向前，绕过山谷通向外面。石头道看上去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已经崩塌了。我们走到道上，前面还有一块路碑，路碑被几块石头压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藏文和汉字。
卓玛捂着疼痛的腰部低着头看碑文上的文字，嘴巴里面念叨：“那头野獒没有坑我们俩，这条道路属于唐蕃古道，顺着古道我们估计就能见到藏户了。”
“唐蕃古道吗？214国道吗？”我怔了怔，问。
“这儿哪里是214国道，这条古道感觉已经被遗忘了。”卓玛望着蛇一般弯曲着的古道说。我在卓玛面前算是白痴了一回，这里明显不是214国道。据我所知，唐蕃古道又叫做馒头岭驿站，眼前这条古道应该不属于唐蕃古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卓玛弄错了，但是我们需要纠结这些吗？没等卓玛看完碑文，我拉着卓玛顺着古道往外走。
卓玛很生气，她比起医生更像是考古学家。
我急着要去医院给她疗伤，哪里管得了她的兴趣。从古道一路走着，穿过了山峦，越过了峡谷，我们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绿，“草原，回到草原了。”卓玛兴奋地叫起来。呼吸着草原的空气，羊儿咩咩的叫声，牛儿哞哞的叫声，太亲切了。我们总算是走出了无人区。
嗷嗷，草原里面有一头藏獒在向我们吠叫，这是一头“铁包金”，个头不大，还没有成年。藏獒的吠叫声惊动了前面帐篷里面的牧民，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拿着猎枪冲出来，他以为是狼来了，想不到会是我们。
汉子很友好，发现卓玛受伤后把我们请到了帐篷里面。喝着热乎乎的酥油茶，心里瞬间暖暖的。大汉名字叫旦巴郭钦，他问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和卓玛相视一笑，说自己是迷路了。旦巴郭钦有些不相信，问起卓玛的子弹伤口，卓玛告诉他是遇到了盗猎者。
喝完了酥油茶，我不想耽搁卓玛的伤势，请求旦巴郭钦帮忙，一来也不想让旦巴郭钦再问东问西。旦巴郭钦很热情，打电话把妻子叫来看管羊群牛群，自己则开着农用拖拉机载着我和卓玛、白玛往县城去。离开的时候，我远远地看着那片山峦，泪珠滚出了眼眶，山峦埋葬着萨吉，回忆起和萨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面更加难受。
渐行渐远，远山已经消失在眼前。之后，更令我接受不了的是卓玛因为没法得到及时的治疗，伤情恶化也离我而去了。我以为卓玛没事，她一路上嬉嬉闹闹地还跟着开玩笑，我哪里懂得她这是强颜欢笑？她苦苦支撑着自己身体的疼痛，死也要陪着我走出无人区。回到那曲的家里，我辞去老师的工作跟着阿库到草原上牧羊。
不久之后，白玛又下了一窝小獒崽，看着小獒崽的样子，青黄色的毛发，卷缩着的小身子，呆头呆脑，倒也有几分萨吉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