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但是一种观念，可以让某个躯体抛开某些特定的或是可以忘却的束缚，向着某个模糊的目标奋进。那些夕阳消散了的青春，可以在一刹那间被遗忘。
钟子路望着那些完全不懂的数学公式，那些越记越忘的政史地，那些完全用直觉应付的英语，那些在发臭发霉的语文。他又盯着那荣耀到来的某一天，那苦尽甘来的信念，那父母忍不住欣喜的思绪。这种纠结，像暑热天的乱琴一般，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原本以为态度可以改变一切，可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才发觉，态度只是一种温和的责备。
钟子路伏在桌上演数学，从高一第一本教材开始，一字不漏地看，一题一题地演算。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分外刺耳，那个恬静的安逸之城已经休息。钟子路摇几下腿 ——气温很凉爽。秋季就要到来，蛾子从纱窗的小洞挤进来，扑向那橙黄的灯，直撞得“嘭嘭”作响。
闹钟指到五点半，有人说清晨是一个人记忆最好的时候。他想，可以选择这个时候早读英语，记那些旧书里面的新单词，背那些似乎杂乱无章的语法。
他燃了一支烟，不是因为疲倦，而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拼命的生活，虽然心里已作好准备，虽然也有着迎难而上的勇气。但是一年，或许只是一年，又或许是八千七百多个小时。他不由得一个寒战。厚厚的一摞书堆在面前，那些从未谋面的内容让他稍稍感到有些惭愧。也许 ——一种很俗气的后悔 ——如果当初选择了努力学习，或者不一定那么十分刻苦，现在也不会再在这里，从最基本的开始。并且要用最大力气去收那野马一般的心，还要驯到让它温顺。
春来不是读书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虫冬有雪，
收拾书包好过年。
钟子路看着旧书上的这首诗，是一本旧的历史书，也是他唯一留下来到现在的一本书。书本看上去依旧还很整洁。钟子路翻开封面，隐隐有一股书的香味，他忍不住伏下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写字的地方，还留有签字笔油特有的香味。那夹在书中的一片黄叶扁平得可爱，它似乎已然同书连为一体。书上留有它的颜色，而它又带着书的香味。
那书上的每一个笔记都依稀可辨，那些笔记的日日夜夜也尽在眼前。钟子路不敢用过去的短暂与无奈去衡量未来的日子，他又似乎没有十分的信心可以把握住现在，于是彷徨，于是畏惧。
父亲那结实却矮小的身影，母亲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奶奶那病重佝偻的样子，总是浮现在眼前。而自己，到了成熟的年龄却无法担负成熟的责任。自己渴望独立，又不敢独自竖立一面旗子起来。那些梦幻的童年早已成为过眼云烟，那些美好的理想，早已被抛于脑后，或许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现实的残酷，也不是理想的虚幻，而是既怀着虚幻的理想，又不敢直面惨淡的现实。
一种被压到窒息的感觉。
钟子路在旧书里翻到那两年前就制定的目标，发觉自己对自己是那么的无助。
他又回过神来继续演数学题。一个字一个字，一页一页，一章一章。他想奇迹是可以创造出来的。
有些睡意，一阵凉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很惬意的一种感觉，惬意到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变得懒惰。
那些酒吧的灯红酒绿还浮现眼前，那些以消磨青春换取来的愉悦还颤抖着某一根神经。霓虹灯下妖艳的小姐像一桩雕塑。那些树枝缭绕下的斑斑驳驳，那些沉寂里卖水果的小贩的叫卖声，那些成群的中学生醉酒后在街上不可一世的画面，一面面闪过额头。
钟子路倒了一杯水，以为可以冲淡睡意。但是任笔在纸上运动，脑袋却飞到不知何处。
他想着那蹲在四合院里的狗，想着那老院子里的大树，那苍绿丰茂的枝叶。和谐得、美丽得令人欣喜。但是通往都市的柏油路，那些扭曲了的快乐刺激着人们，却又鞭策着人们。
心比天高的痛苦难以言传。他守着那些过时了的虚假快乐，却依旧要为前路忧虑。夜风浸泡着小城，凉爽得很叫人快意。
夜的广场上还留着调情的男男女女。那些难听的歌声从某个角落的卡拉OK厅传出来，飘散出去，还带着些许的酒气。广场在几小时之前才举行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晚会，而现在却沉寂得如同死去，那莺歌燕舞的喧嚣已被埋葬在礼炮的丝带下面，随风漂泊的无奈，似乎是它们最好的归宿。那些糜烂角落飘散出来的悲哀，如同午夜的鬼魅，那些幽灵的影子，在风中来来往往。
巡逻的警车缓缓地开过，那死沉的寂静中只有车轮碾着柏油路面发出的声音。一年前才刚刚铺好的新路面，已被损坏得斑斑驳驳，因为修理下水道或别的什么。小城没有什么规划可言，建的时候便是建，拆的时候便是拆。
烧烤庄的灯光就如同漆黑之中的一星鬼火，闪烁在街道的某个角落。这是夜游神喜好的地方，无论寒暑，几个人围在大炉边，叫一些烧烤，几瓶啤酒，夜也就不存在了。
卖水果的小贩们撤走过后的街面狼狈不堪，那些被扔弃的烂水果或是果皮、包装袋堆成小丘。一只花白的夜猫正在里面觅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吱吱嘎嘎”经过的人力三轮车令小猫吃了不小一惊，它猛地一闪，躲到电线杆子后面，直到三轮车过去，消失在拐角朦胧的路灯下面，它才重新回到那快乐的园地。
网吧也有一些疲惫了，吆喝的声音已经没有。那清脆的敲击键盘发出的声音也在寂静中显得出奇。稀稀落落的人蜷缩在网吧的椅子上面，或者睡去，用疲惫的头顶看看闪动的显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