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感到了空虚与害怕。依旧是个没有阳光的日子，外面有些清爽的风。小镇没有忙碌的时候，只有偶尔的车鸣唤醒这里沉睡的人们。
钟子路盯着窗外，余露很安静地睡在旁边，像只恬静的小猫。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无路可走，他有些害怕了。他看一眼身边这个还未成年的女孩，长得那么可爱，那么美丽。虽然小小年纪就学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她其实是那么的单纯。
也许搭上车过后一切就都会成为定局，可是就在不远处的家却让他感到那么陌生，又那么遥远。他换了一张电话卡，父母不曾知道的一张。电话卡上唯一的聊天记录是几分钟前他与那个彪哥的通话。一个介乎古惑仔和流氓之间的人却成了他心目中的偶像。他一直以为带一班兄弟在街上打打杀杀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但是现在他开始迟疑，开始有点怜惜身边的小姑娘，开始有点害怕。一声长长的鸣笛吵醒了余露。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静悄悄盯着倚靠在床上的钟子路。
“怎么了？”余露很小声，沙哑的声音跟环境很相配。
“睡不着了。”
“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钟子路微微一笑， “我刚刚在想，你怎么长得这么漂亮？我一定要努力记下你的面孔，我怕有一天，会想不起你的模样。”
“怎么会呢？傻瓜。”
“你说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干嘛忽然间这么问呢？少抽点烟。”
“我是想人干嘛要长大，而且长大以后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利益相互争斗。”
“真的傻了。”她又静静闭上眼睛。
几十分钟后他们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钟子路给那个彪哥打了电话。
“喂，子路？”
“彪哥，我们已经上车了。”
“好好。你小子果然很能干，是干大事的料。就是上次你发给我的那几张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吧？”
“嗯。”
“好极了。”彪哥忍不住笑了一回， “你小子，一大笔财富就要到手了。”
“彪哥，我们事先说好的，以后她如果想回家得放她回来，她可是自由人。”钟子路瞟一眼余露，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车上很吵，有些闷热。
“司机，把空调打开啊，这样怎么行？”一个男人大声抱怨道。
“会的会的。哎，你小子该不会叫高考整坏脑袋了吧，干嘛一下子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了好了，我还有点事，不跟你闲聊了。上火车的时候给我来个电话。”彪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钟子路似乎有点茫然，他愣了一会儿，收好电话。空调已经打开，运作的声音很大。他扭过头去看看余露，她静静地坐在车窗边，望着窗外。一条蓝色又带点浑浊的水带出现在眼前，水很宁静，宁静到让人误以为它没有流动。高高长长的石壁守护着这些柔弱的水。有时候一只水鸟从水面掠过，水面顿时泛起圈圈的晕。水鸟却飞到石壁上停住了。水鸟那毫不张扬的颜色与石壁融为一体，让人很难将它们分开。一只由一根贯穿大河两岸的铁丝牵引着的小木船停靠在近岸的浅滩，随着水波一荡一荡。
“怎么了？”钟子路将嘴凑到余露耳边。
“外面的景色好美。”
“是啊。这水是从我们那个小镇流下来的。”
余露扭过头来盯着钟子路：
“刚刚你跟谁通了电话？”
“广东一个朋友，到时候他会来接我们的。”
“你家里人没给你打电话吗？”她紧紧盯着钟子路的双眼。
“我换了另外一张卡，他们都不知道的。”钟子路躲开她的眼睛，将目光投向车外。 “我想过一段清静的日子。想让他们也急一阵子。”他停了一会儿， “他们老是这样对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余露努起一张嘴，很有些楚楚动人的样子。
“当然了。你的样子很引人注目。”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感觉吗？”她执着钟子路的手。
钟子路摇摇头。
“我觉得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像个，像个什么呢？痞子？不，或者古惑仔，小混混吧，但我可以感觉到你跟他们不同，你心底一定是个好人。至少我相信你。”
“所以你才选择跟我？”
她点几下头。
“那你知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想法吗？”
她也摇摇头。
“这个女孩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得也漂亮，还经常跟一群坏女孩混在一起，但我相信 ——这个小女孩很单纯，很天真。并且……我吃定她了。”
她涩涩地一笑，靠到钟子路肩上，眼睛依旧投向车窗外。
“你知道吗？”她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爸妈都无法替代你的地位。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好奇怪。我对你有一种很强的依恋感，只要一看到你就让我觉得开心跟踏实。我有时候真的怕失去你。我很怕万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有时候也问我自己，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大的依恋感呢？可是我回答不上来。你知道吗？我经常记不起你的相貌，经常！”她恬静地靠在他的旁边。
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味迎面而来，叫钟子路陶醉其中。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事物，有些茫然若失，有些胆怯，又有些无奈。
“也许再过两年你就不会再这么看了。你真的还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充满浪漫思想的小女孩。”
“这样不好吗？”
“也许……但不知在什么时候。有时候浪漫会让一个人分不清现实跟理想。有时候甚至会……但是浪漫的思想其实也挺好，有时候我就觉得我就是因为缺乏浪漫的思想，生活中才会少掉很多快乐。”他停了一下，又加重语气， “我就是因为太现实了。”
“从广东回来，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
“我们一起读书好吗？我真的好想学音乐。”
“再说吧。”钟子路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他尽力不表露出来。
“你高中三年过得开心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呢？”钟子路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不开心吧，玩得比谁都多，都疯。说开心吧，其实我心里真的很空虚。记得进高中的第一天，我们班主任老师就跟我们说： ‘高中三年会过得很快，也许当时不觉得，但当你毕业的那一天再回过头来回顾时，你一定会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三年真的很快，很急促。’ 是啊，感觉像是做了个梦，现在都还在梦中。三年一瞬间就过去了，让人回不过神来。记得第一天班主任老师还跟我们说： ‘这三年可能是决定你命运的三年，苦一下会过去，昏昏戳戳也会过去。但可能你将后悔不已，但三年之后，当一切都成定局的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真的是这样。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多大差距，但我已经感觉到了。
“记得刚进高中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斗志很高的学生。那时候人还很小，想法也很单纯，学习成绩也很好。我们那个班是全校名次排前的班，我的成绩在班里也居中靠前，最起码是个本科人才。但是一次次的考试让我看到与自己心中的目标相差太远，与之前的成绩相差太远，便在学业上有些放松了。人真的不能有丝毫松懈的心理，一旦松懈就很难再拉紧。我觉得这些有时候是一种放任，而有时又是一种无奈，无奈于自己的放任，无奈于自己的毁灭。
“我曾经也很志向高远的，高远到脱离了实际，高远到我自己都无法控制，所以我现在才会摔到这么惨。因为一个人一旦明白自己不但实现不了高远的目标，而且连一些最基本、最实际的目标也无法实现，是多么一件痛苦的事。痛苦到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放弃自己。
“我就是这样过完三年 ——今天为昨天的事后悔，而明天却继续放任。就这么矛盾着，矛盾着……所以你说我开心吗？
“这些年我的心态变化太大了。最开始的时候，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于是不屑于很多事情，但是当我发现我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的时候，我开始寻找自己，开始有了很平凡的目标。可是当我发觉自己离这些很平凡的目标也很远时，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所以 ——”钟子路盯着余露的眼睛， “你说我能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