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子路？”
钟子路吸了一口烟，向空中吐去。
“子路？ ——”接着是敲门的声音。
“啊？”钟子路应道。
“你还在睡吗？”是房东，一个五十上下的女人。
“是啊。”
外面静了一会儿，但那女人马上又喊起来：
“房子 ——你还会住吗？”
钟子路颇有些气愤，他深深吸了一口烟。
“不了！”烟从他的嘴里喷出来， “今天我就搬走。”
“不是 ——是因为刚刚有人问房子 ——所以我想看一下你还要不要继续住。”房东吞吞吐吐地说。
钟子路没有理会她，扔了烟头起身来穿好衣服。草草地洗漱一遭，看上去有些狼狈。然后整理屋里的东西。这一间屋子，伴随他走过了两年时光。墙角的烟头兴许还是第一天来的时候扔的。墙上的每一张画都是自己贴上去的，可是既然不能扯下来拿走，便只好让它留下来给后来人了。 “珍惜光阴”四个大楷挂在床头，他以为每天醒来第一眼便可看见它，让它来激励自己，鞭策自己。可是两年过去了。两年前刚住进来的时候，还是个容易管教的人，还容易被激励，被鞭策，被影响，对学习还抱有多么单纯的态度。可是两年来，自己一步步走向堕落，迈向懒散。于是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利索。一声感叹是最后的所得。
那只扁平的圆蜘蛛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记得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自己用笔插它，可好几次都让它灵巧地躲过，于是便作罢，允许它与自己同居。墙角上那个大块头家伙的网又变大了，可是现在它不知去了哪里。它总是能捕到很多蛾子之类的小虫，它也很挑食。那只扁平的家伙不知是因为不结网，没吃的被饿扁的，还是被压扁的。
桌上的小音响已经好久未碰了，它身边依偎着一堆磁带， 《Take my breath away》的旋律又在耳畔响起。或者很静的寒夜，静到外面没有一丝风，寒到外面没有一辆车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听《最浪漫的事》。声音调得很小很小，小到那只扁平的家伙也听不到。
棉被就留着吧，留给下一个租房的人，兴许他能用得着。棉被上有女友的长发，香味早已经不在，也有不知哪个女人留下的污渍。那个女人的面容早已经模糊不清，或者早已经被混淆。但是她身上浓浓的芦荟的香味却令人记忆犹新，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犯罪的香味。那个女儿的肌肤并不像之前想象的那样光滑，当触及的时候，再没有那样异常的兴奋。
项羽“好美姬”，可别人是项羽，而自己是什么？可是女人终究是一个令男人无法逃避的东西，女人的胴体足以击败任何一个钢铁般的男人，而女人的香味却足以毁掉任何一个民族。他一张一张翻过那些女人的面容，可没有一张能教人辨认得清楚。
他屏住呼吸想听一听那些失败声音的召唤，可是都遥不可及。
厚厚的一摞书，坚守住了自己最后一块阵地。虽然书上的灰尘也厚到让人难以开启。 《小王子》的那份简单而真挚的感情又一次触及了自己的灵魂。两年前看到《红楼梦》的第三回，两年后又从第一回开始看。不过《老夫子》和《乌龙院》却不禁让人翻了好多遍，每一遍都忍俊不禁。书啊！你们还能守住这块阵地到什么时候？自己其实早已经没有了享受书本的那份宁静的心态，也早没了对书本那份如饥似渴的思念。天呐！
钟子路又燃起一支烟。
所有的教科书都早已卖了，现在却又翻出几本，他将它们扔到墙角。其他的书都需收拾好，兴许某一天自己的心又回归了呢？
忽然敲门声又响起，没等钟子路回应，门便被打开。房东进来，穿着拖鞋。
“今天就走吗？”
“嗯，现在正收拾东西。”
“哦 ——”女人将“哦”字拖得老长，并将屋子环视了一遭：
“都收拾好了？今天就回家吗？”
“是啊。”
“你走了后我就给这间房子涨价。以前也有人要我给这间房子涨价，可你一个学生，用大人的钱，又没有经济能力，我怎么能涨呢？”女人说完笑了笑。
钟子路也应和着笑了一下：
“这些棉被什么的我就留下了，都还挺新的，后面租房的人也许会用。”
女人过去翻了翻棉被，又笑了一回。她再次环视了一遍屋子便移出屋去：
“你继续收拾吧。走的时候给我说一下。”门被“咚”一声关上，压住了“下”字的发音。
钟子路给刘泽发一个信息过去：我回了，你们保重。今后多联系。
很快周斌便打电话过来。钟子路拿起电话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接通电话：
“周斌。”
“你真的要回了？我们不是说好要送你的吗？我们几个人现在在一起，正打算过去你那里呢。你干嘛这么急着要走，我们再在一起玩几天呐？以后还会有多少机会相聚？”
“玩几天过后呢？”
“我们一起送你回家啊！”
“还不是要回！”
“子路，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黄凤说要跟你说话。”
“喂，子路？钟子路。”
“黄蜂子。”钟子路勉强一笑。
“我们说好的要痛痛快快地分别嘛，你干嘛这样？没有你这样的哟……”黄凤的声音有些呜咽， “你怎么能那么自私啊？”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以后我可以经常来县城找你们。你们也可以来我家找我啊。”
“钟子路你说话不算话，”黄凤哭着一个声音， “你不守信用，你自私。”
“我们说好了分别时大家都不哭的黄凤。”两颗豆大的泪珠从钟子路的眼眶内滚落出来， “你怎么能哭呢？”
电话那头静了良久，然后又传来刘泽的声音：
“子路你真的走了吗？ “
“真的。我已经在车上了。我想大家迟早要分离，我不想搞得那么缠缠绵绵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以后大家保持联系，换号了都互相说一下。我是一定不会复读了，你们考虑好自己的人生，想好该走什么路。其实我不是考完试的那一刹那，而是在还没考试前就已经决定了 ——我的出路，是我自己走的，我不怨谁 ——也没谁可怨。”
“最后的散伙饭也不吃？”刘泽也哭起来，他不停抽泣，却尽力压制自己。
“散都散了还吃什么散伙饭！”钟子路勉强一笑， “这些年我们一伙人在一起吃的饭也真不少了：大餐，小餐，小吃，路边小摊，霸王餐……最开心的是我们一起骗那家生意很好的小吃店，我们经常在他们最忙的时候去叫很多吃的，吃完后却只报很少的东西给他们。临走还要揣一卷纸巾。呵呵……我们也真够坏的。”
“好了，你走吧！”刘泽抹一把眼泪， “以后常联系就行了。”他忽然又拉大声音，故作调侃地说， “以后发财了别忘了兄弟们就行了。”
“好的，好的。”钟子路也故作调侃地回应道， “以后我要有几个亿了，兄弟们一人扛一亿去，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嗯。”
“好了，我就不跟你们多说了，大男人家的，别哭哭啼啼的，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我，我就不跟你们说了。他们，也不跟他们说了，免得话越说越多，我替你省几个电话费啦。对了，你小子可是还欠我二十块钱没还，什么时候还我？”
刘泽会心地一笑，脸顿时舒展开来：
“去！你在这我都没还你，还谈什么你走了我还你钱啊？”
“那不行。回家了我把我的卡号发给你，到时候你给我打到卡上。二十块钱呐，小笼包都要吃八笼了！”
门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钟子路把脸望过去，但没看到人。
“好了，我不说了。回家再打给你们……”
余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画了素妆，淡淡的粉红色嘴唇，有些晶莹剔透的感觉。背一个大包。她站在门口，倚着门，也不说话，只睁大双眼看着钟子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说了，我挂电话了。”钟子路挂了电话，看着余露，感觉有些陌生，搞得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进来啊，站在门口干什么？”钟子路微微一笑。
余露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回过头去盯着钟子路。
“坐吗？”钟子路问。
“你都收拾好了？”余露冷冷地问， “你不说要陪我吗？你不说要我们一起收拾，然后我跟你一起走吗？你这么快就想摆脱我啊？”余露声音不大，但明显感觉到她很恼怨。
“我不等你了吗？”钟子路笑着哄道， “我要不和你走的话我早走了，我就是要等你啦。”他去搂余露，被余露轻轻挣脱。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是不是？”余露用力盯着钟子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钟子路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触及他的心灵。他停顿一会儿立刻说：
“怎么可能？不喜欢我能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吗？你别老是怀疑我好不好？这样对我们的感情不好。我说过……要和你一直到永远，我说过我会娶你的 ——等我长大了，有钱了。可你为什么老是怀疑我？”钟子路也作一副生气状。
“我跟家里的人吵翻了。”余露小声说， “我昨晚跟家里人说我这个假期要出去，可他们说不行，要我到北京我姐那里去过。我说不，我要出去。就这样我们吵了很久，我昨晚哭了半夜，后来就睡过去了……”
钟子路搂着余露，拨开她的头发，轻轻吻一下她柔柔的脸。
“现在是我偷跑出来的。我的那张电话卡被我扔掉了。我要跟你走，你不能不要我！如果你也不要我的话……我，我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余露说完又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