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开除学籍(1)

     
     
     
     　　上完第二节课，我们去操坪做课间操，从胡中安老师的办公室门前路过时，我父亲应胡老师的召唤，来到了学校。我看到胡老师正比比划划地与我父亲谈论着什么。
     
     　　我心中一沉，疾步来到操坪，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惊慌。
     
     　　数学老师兼体育老师——全明佳已经来到了操坪。他正吹着哨子召集我们排队。与往日不同的是：全老师口含哨子，把两手稍稍并拢，手掌朝里（即面对着他本人），手背朝外（即手背对着学生）。十个手指不停地招，意思是要全校学生往前靠拢。
     
     　　我思忖着这与往日不一样的排队方式，是不是与我有什么关系。有一种感觉告诉我：确实有一种不详的预兆。
     
     　　接着校长秦方林出来了，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担忧。很快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也出来了。我几乎不用证实了，百分之百与我有关。
     
     　　我心里慌乱极了，不知他们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两只脚很难站稳。为了掩饰内心的害怕，我用一只脚轻轻地去踩地上的蚂蚁。
     
     　　体育老师见校长出来了，哨子长吹不停达三分钟之久。同学们很快靠拢了，站好了。气氛显得异常紧张，出气的声音都能听见。全老师放下哨子说：
     
     　　“同学们，请大家站好！现在请秦校长讲话！”
     
     　　秦校长用锐利的眼光极快地扫视着全场的学生，清清嗓子，然后依然很亲切地叫一声：“同学们！”
     
     　　秦校长讲话一贯言简意赅，重点突出。他停顿了很久，接着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们开全校大会，不是为了别的事，而是要处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在学校里不安分！不守纪律！他公然——”他又停下来了，停了很长时间，“公然旷课去县政府告刁状。说现在农民吃不饱饭，她还告了乡政府的刁状，说乡政府把国家的反销粮扣压下来了……”
     
     　　秦校长再次停顿下来，停顿的时间比上次更长。尔后，极为恼火地说：
     
     　　“同学们哪，你们想想看，这个同学胆子该有多大？思想该有多坏？……”他握紧拳头，用食指在空中重重地边点边骂道：“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刁民’。这是往我们泉水小学脸上抹黑，这是泉水小学的耻辱，同学们哪，她是不是咱们泉水小学的败类啊？”
     
     　　“是的！”全校师生齐声回答。
     
     　　“这个学生平日表现似乎很好，不！应该说她只是成绩很好，其它的一切都是假象。但是，今天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阶级斗争还很复杂嘛！阶级本性决定了她，露出狐狸尾巴只是迟早的事。”他提高了嗓门，咬着牙根愤怒地说。
     
     　　队伍中在窃窃私语，有人在东张西望，有人在猜测、在寻找……
     
     　　“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未来。生活在社会主义时代，有书读，翻身做了主人，吃穿不用愁，是多么的幸福。可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希望大家要引以为戒，不要学习她的坏样子……你们要好好学习‘乘风破浪，乘胜前进。’现在是‘东风压倒西风’的时候，只有学好了知识，将来才能好好建设社会主义……”秦校长轻轻地揉揉鼻子，回归平静地说。
     
     　　今天，我听起秦校长的话来，怎么显得那么冗长、刺耳？
     
     　　继而，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副校长，对他努努嘴。副校长接过纸条，一边低着头看，一边走到前面，再望望全体师生说：
     
     　　“同学们、老师们，我来向大家宣读一个通知：‘经学校研究，经乡政府批准，泉水小学四年级学生杨小如，因无故向政府闹事，影响极坏；同时也破坏了学校的荣誉。决定开除杨小如的学籍，特此决定。’”
     
     　　19XX年X月X日
     
     　　一听开除学籍，队伍里一阵骚动，我眼前一黑。心缩得好紧、好紧，两腿发软。我想哭、我想叫、我想申辩……
     
     　　开除学籍，意味着剥夺了我受教育的权力，我不能再读书了，再也无法学习建设社会主义的本领了……。
     
     　　我突然昏倒了，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我一概都不知道。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胡老师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半，胡老师掐着我的人中，我父亲用双手托着我的头部，还有李子的主人也站在旁边了，他用同情的眼光望着我，并端着一杯水劝我喝口水……
     
     　　我伤心的泪水一涌而下，然后放声号啕大哭。我从父亲托着我的手上滚了下来，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得泪人一般。父亲和胡老师都急得不知所措，所在的人也都慌了手脚，后来只听得父亲不停地叫唤我：
     
     　　“如儿，小如，俺的孩子……别哭了，孩子，如儿……俺回去吧！起来！孩子……俺的儿，你妈还不知道呢，知道后，她会心痛死的，如儿，咱们回家吧！俺的孩子……”父亲在旁边不停地叫唤我。
     
     　　我更伤心了，在地上猛烈地滚动，由于用力过重，头撞在了办公桌的腿子上，碰了一个大血包。父亲弯下腰心痛地去抱我，我一下子从父亲的手中挣脱开来，有一种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力量冲出门外，直奔泉水大堰。
     
     　　父亲一边惊叫，一边紧追其后，“儿啊……小如……不能那样，不能……千万不能啊！如儿，俺的孩子，俺的儿……俺的伢儿啊……咱们不读书，也能活下去！别跑……小如，爸爸有话跟你说啊！俺求你啦！……孩子！……”
     
     　　胡老师也在叫唤着：
     
     　　“小如……小如……杨小如你是好学生，你是聪明人，不能干蠢事！小如，杨小如……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命令你停下来！小如……我们慢慢说，设法解决问题……”
     
     　　这时，谁的请求，谁的命令我也听不进去，跑得更快了。发挥了我在县运动会上女子赛跑第一名的优势，把几个大男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父亲边喊边哭，发出了惨痛地哀叫：“天啊……小如……救人啦……俺的孩子……”
     
     　　父亲双腿瘫软，倒在了地上。他奋力往前爬……
     
     　　这时还是李子的主人由于冷静，跑得比父亲更快。他跑在了父亲的前面。就在他快追上我的关键一瞬间，我一个箭步，往水中一跳。他同样疾步跨向前，跳入水中……在这个千均一发的时刻，一双大手托起了我。
     
     　　塘水已呛得我奄奄一息。
     
     　　此时，堤坝上已聚集了很多人，老师、学生，还有周围的农民……
     
     　　我听到了声音，这声音仿佛是呼啸的大风从遥远的天际吹来的，又像是从岩洞里面发出来的，更像儿时睡在妈妈的背上，比肩接踵的人们在赶场时的那种轰轰声。
     
     　　有人说：“快！快点！这孩子喝了不少水，赶快把衣服解开！”
     
     　　有人抢过来说：“光解衣服不行！快把她抱起来，让她的胃顶在膝盖上，水才能吐出来！”
     
     　　父亲连忙惊慌地抱起我，把膝盖顶住胃。
     
     　　又有人说：“赶快弄一口锅来！把锅扑在地上，让她的胃顶在锅蒂上！这样兴许还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