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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麻雀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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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着胡老师来到了办公室。
     
       “站好!给我站好!就在这个地方给我站‘七七四十九’天!”胡老师指着办公桌前的一块空地喝道。说完,他就走了。
     
       一时,我吓懵了。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肚子被红薯拌饭填得大半饱了。响过了午睡铃之后,与游云争吵的事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带着一丝甜意,我躺在了自己的课桌上,闭上眼睛,准备安心的午睡。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脑子一点儿也不复杂,纯净得透明见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睡在什么地方,只要吃饱了肚子,有个地方休息,很快就能睡着,而且全身心都感到轻松、愉快、幸福。
     
       我正模模糊糊要睡着了,有一个人压低了嗓子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种低沉而很粗很急躁的声音喊道:
     
       “杨小如!”我即刻一惊,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班主任胡中安老师。只见他竖起一对浓黑的眉毛用眼睛瞪着我。他那又宽又粗的眉毛,挨得很近,差点儿就要接轨了。胡老师鼻梁很高,眼睛小而内陷,个子又高又大,在生气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他牙齿洁白整齐,皮肤光洁红润,在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慈祥、温和。
     
       胡老师瞪着眼睛足足看了我几分钟,我惊呆了,大伙儿抬起头来悄悄地看我。
     
       “睡下,睡下!没你们的事!”胡老师不耐烦地喊道。
     
       游云因为个子太高,小学生的课桌他无法睡下,他只能坐在櫈子上,把头伏在课桌上午睡。他看到胡老师绷着脸叫我,心里那股得意劲,一点儿也不保留地表露在脸上。我用极快的速度在他脸上扫视一圈——我在罚站的时候回忆。
     
       这天早上,我照例没有吃早饭,堂妹杨小玲就把我从家里喊走了,我们翻过了山脉,青山含翠凝绿;走过了湖旁,湖水清亮如镜,能见倒影;途经了田野,田野绿波荡漾。我们饱餐了清洁、新鲜、甘甜的空气,走了十多里路才到达学校。
     
       学校是由一座古寺庙改建而成的,整个庙宇没有间壁,用硕大的柱子顶着,外面飞檐峭壁,正门顶上雕刻着二龙戏珠。白色的外墙,座落在青山脚下,掩映在丛林之中,门前有淙淙泉水,长年流淌。这里冷清极了,寺庙给人一种凝重和肃穆的感觉。
     
       当地政府派人用木板把寺庙钉成一间间教室,钉成办公室兼卧室。把门前的杂草除掉,修成一块方方正正的操坪,招收了许多学生,古庙立即生机勃勃,成了一所本乡的初级小学。因有淙淙的泉水相伴,故取名泉水小学。
     
       学校规定,每天中午值日的同学把大家从自家带来的饭菜一个一个地炒热,同学们排好队去领取自己那用竹篾编成的饭篓子。
     
       炒饭的学生由每个年级派一个人,派去的都是能干、懂事的孩子。我们教室里派去了两个人。因为我们教室是二年级和四年级的复式班。我们四年级派了“长子”去炒饭。叫他“长子”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很高,而是因为他是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了。他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长子”的母亲带着他们兄弟姊妹讨过饭,父亲过去是长工,现在当上了村长。论出身,他比我的出身光荣多了,他可以昂首挺胸地回答“雇农出身”;而我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难以启齿地小声说“地主”。地主不能顾名思义的从字面上去解释为:“土地的主人。”而应该从真正的含义上去理解:拥有一定数量的土地和一定数量的雇工,并利用这些土地和雇工去剥削别人的人。我家土地确实不少,请了长工,也请了短工,还有一部分土地出租,向承租人收取租金。
     
       另外,“长子”他有思想,学习刻苦,做事利索、耐心,待人总是一脸的笑。我对“长子”怀有几分敬意。
     
       上午时分,天色阴沉,风很大,天上的乌云跑得很快,一簇追赶着一簇。雷声在乌云里滚动、轰鸣、爆炸。春雨即欲倾盆而下,这是一个春夏交替天气多变的闷热季节。
     
       排队取饭的时间真难熬,比上一天课的时间还显得要长。站在队伍里浑身不自在,我左顾右盼,靠得近的已到了灶台前;靠得远的还在教室的阶檐下。按照规矩,早上一到学校,就要把带来的饭放在厨房的架子上。第一个到的,放在1号,以此类推,我来迟了,排在66号。
     
       早已饿瘪了的肚子,闻到饭的香味,口水一阵阵从舌根底下往外浸。我不时地用眼睛搜寻,寻找我的饭篓,没有找到。听到正在叫号的也不是我,我真以为这顿中饭成了遥远的奢望,望眼欲穿啊!我的手脚有点冷了,我从左边伸出头来看看,又从右边伸出头来瞧瞧。
     
       “你干嘛啊?你?”排在我后面的游云粗声地吼我。
     
       其实,他比我高多了,即便我左右摇摆,左顾右盼,也不影响他。他依然能看见前面的饭篓,他的个子跟“长子”一样高,年龄比“长子”小一岁,游云也是我们四年级的学生。
     
       肚子一饿,气特别大,尤其听到这吼声,身上一热,手脚立即就不冷了,心中的火往上、往下、往全身蹿,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我干嘛?问你自己在干嘛吧!像一块门板,又高又大,挡住别人……”我高声叫起来。
     
       “哎呀!你这个小麻雀!嘴巴蛮毒啊!我像门板挡住别人,关你屁事!”他瞪着眼睛骂道。
     
       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傻傻地望着我们,一个也不出声,只有“长子”在前面喊:
     
       “别吵啦,别吵啦!快啦!不出二十分钟保你们每个人都能吃上饭。”
     
       这下,气得我头发根子都快竖起来了。他公然骂人。还说我是小麻雀,小麻雀是鸟儿中一种又小又丑的鸟,不论是它的外形、个子、叫声都不讨人喜欢;况且,当时是四大害虫之一。那就是我不光个子小,长得丑陋,嘴巴讨厌,而且还是害虫。
     
       好吧!现在,我要用埋藏在心底的、让他最伤心的、最气恼的、也是最有杀伤力的话来对付他:
     
       “游云,你听着,你不要狗仗人势,不要以为你是乡长的儿子,就高人一等。你除了个子高以外,你哪里比人高?二十多岁还在读小学,好意思不?丑死人!”我用很平静的态度说。
     
       “小麻雀!臭麻雀!我二十多岁了,是吃你们地主家的饭长到二十多岁的吗?不要以为你这次在全县考了第一名,当上了班长,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等着吧!狗崽子!”他恶狠狠地骂道。
     
       此时,前面传来了“长子”喊人领饭的声音,正好该游云领饭了。他带着气,大步地走了上去。
     
       “喏!拿饭塞住嘴巴吧。”“长子”这样说。游云不作声,拿着饭径直往教室里去了。
     
       我气昏了,流下了伤心的泪水。“长子”在喊“杨小如!”尽管俺气得糊里糊涂,但“长子”只喊一声俺就听得清清楚楚。我气呼呼地跑上去,终于领得了属于我的那一份中餐。
     
       “还在生气吗,小如?”长子问,“别挖苦我们了。我和游云都是过去读不起书的人。知道不?小妹妹!”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长子’,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们。我确实气极了,才出口不慎。请别见怪!”我边给‘长子’赔礼道歉,边拿着饭往教室里跑去。
     
       刚一进教室,见同学们正在边谈笑风声边吃饭。我瞟了游云一眼,他傻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望着一字无存的黑板。把他那份特殊的与众不同的饭摆在课桌上一动也没有动。那是一份白花花的大米饭,饭里没有伴任何菜或者红薯之类的东西。那饭白得令人羡慕,那饭白得使人嫉妒……
     
       要说白米饭,我曾经也吃过,记得一次生病的时候,妈妈硬是给我一个人煮了足足一碗白米饭,哄着我吃。虽然没有菜,但它是一份多么尊贵的白米饭啊!在病情尚未恢复之时,口味受到了病魔的无情干扰,津津有味的感觉荡然无存。在妈妈的关爱下,我吃下了第一口,慢慢地嚼着,嗯!香!越嚼越甜。
     
       游云的白米饭上盖着一个圆不溜湫的荷包蛋。荷包蛋的周边细嫩、油腻、薄飘的蛋白紧紧包裹着的是圆滚滚、黄嫩嫩、香沙沙的蛋黄。现在我无法断定游云是在真正生气,还是借生气显示他那份优于别人的饭菜。游云有一个习惯,上面的口袋总是挂着两支钢笔,还爱把四年级的语文书和数学书夹在腋窝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大家都戏称他是“县委干部。”
     
       我打开自己的饭篓,见到我的红薯拌饭,还有一份辣椒炒酸菜。顿时暖流穿过全身,身心无限舒畅。
     
       民间有句俗话:“男儿吃饭很粗鲁,女儿吃饭粒粒数。”这当然是夸张地描画男女的吃像,我却不是粒粒数的那种文弱女子,我的吃像如何,我真的不愿意描写自己的丑相。
     
       此时,我突然把菜碗举得高高的:“喂!你们来尝尝我妈做的菜吧!快点!不然就吃完了。”应声而来的陈喜妹,她把筷子张得很开,我看她来势就“不善”,一筷子下去夹走了我三分之一的菜。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筷子,直至她把菜送到碗里,又送到口里。很快又来了两双筷子,那是文艳艳与我的堂妹杨小玲。眼看菜所剩无几了,我内心在后悔,在心疼,她们一定能看出我的脸色,而我嘴里却讲着与心里完全相反的、违心的“大度”话:“吃吧,没关系!好吃吗?”此举如果不是游云与我争吵过,我为了在他面前显示自己的群众关系好,我绝不会这样大方地喊她们来分享我的菜。
     
       文艳艳正伸筷子时,不小心把我的饭篓打翻在课桌上,我仍然客气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倒出来的饭往饭篓里扒。先是直着扒、然后横着扒、再后是转着圈圈扒,变着法子扒。无奈,课桌的缝隙中间落下了至少有四粒饭,用筷子无济无事,怎么也扒不出来。
     
       我试着拍拍桌子,不行,因为饭有黏性,它黏在缝里了。人在这个时候,灵感自然激发了。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一个绝妙的法子,就地取材,我脚忙手乱地丢下筷子,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削得又尖又细的铅笔,半跪在櫈子上,上身趴在课桌上,非常小心地用铅笔尖拨动,笔尖在缝隙里打着转转,轻轻地成功地挑出了第一粒,放进了口里,然后第二、第三、第四,一粒无漏地全部挑进了口里。
     
       下课铃按时响了,我像一个站在悬崖上求生的人,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和惶恐,不知道自己会面对着怎样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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