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们来做个交易，行吗？”吴子涛说着，将膝盖拱起，将身子的重量悄悄地移到两腿上，有点像是短跑比赛前的预备动作，他心里的紧张程度也不亚于那一刻。
听到吴子涛提出要做一个交易，徐建明向的挪了半步，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不过依然紧抱着他的猎枪。
“说来看看。”他说。
“我现在举手投降，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你会放过我吗？”
徐建明认真地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有点晚了，”
“这个办法不行？”吴子涛笑笑，继续哄他，“要不，你就去自首吧。我也算蹲过大狱的人了，知道那里的规矩。即使你犯了故意杀人罪，只要有坦白自首的情节，我可以向你保证，命是可以保住的。”
好像觉得吴子涛这样幼稚的玩笑太好玩了，徐建明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说：“简直，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美佳一直说你很闷，没有幽默感，我看啊，你很会逗啊，哈哈哈……”
“我是认真的。”吴子涛继续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句话居然让徐建明笑出眼泪。他觉得机会来了。
正在这时，外面林子里突然响起“砰”的一声枪响，可能是有人在林子里偷猎，这本来也很平常，但是此时它却让徐建明略有分神。吴子涛及时抓住了这个机会。刚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平移在弯曲的双腿上，身子实际上已经蹲了起来。在徐建明被枪声分神的一瞬间，吴子涛突然挺起身子向前冲去，像跑道上听到了起跑哨声百米赛跑的选手，那力量太猛太突然了，徐建明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吴子涛的头撞翻在地。在他抓起枪爬起来的时候，吴子涛已经纵身跃过露台的矮墙，跳到楼下去了。后来的事情以出乎意外的方式迅速结束．在刑侦大队的马队长已指挥警员在岛内丛林和沼泽里搜寻徐建明的时候，吴子涛与另一位刑警返回对岸急急地向市区赶去。马队长预感徐建明生还的可能性渺茫，便紧急调集法医、现场鉴定等有关人员向绿洲岛赶来，同时向市公安局作了报告。
接到马队长的报告，刑侦总队的刘总队长和市局负责刑侦的连副局长也正分别乘车赶来。
当天，马队长接到吴子涛的一个短信，上面写着：“绿洲岛，车。”待要联系吴子涛，却失去了他的信号。据此判断，吴子涛可能上了绿洲岛。因为那里手机信号还没有覆盖。此前，马队长也已怀疑徐建明可能拥有另一辆越野汽车，便请市公安车管所协查。这时，他得到报告，在车管所调查的队员查到一辆路虎，注册在美佳广告的名下。
虽然对吴子涛的贸然行动不以为然，但是考虑到他可能面临的危险，马队长便带了几名队员紧急赶过来。他们从码头坐船上岛，找到徐建明的别墅。他们也听到了林子里的枪声。当他们赶到别墅边时，吴子涛已从露台跳下，翻过绿篱，一瘸一拐地钻进林子里。而徐建明则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追逐着。他端着猎枪，却没有对吴子涛开枪，因为他需要按计划行事，只要将吴子涛逼进沼泽就好。
当徐建明发现刑警的身影，觉得大势已去，便丢开吴子涛，独自钻进丛林深处，一去不回。
吴子涛将徐建明跟他说过的话简单叙说一遍，他说要马上前往北京。马队长沉吟了片刻，让两位刑警与他同行。当后续人员陆续赶到时，吴子涛与两位刑警来到他下船的地方，找到那名还在等他的船夫。船夫正奇怪岛上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警察。他们乘船回到了对岸，坐着警车向市区开去。
车在寂静的公路上飞驰着。吴子涛的手机很快便有信号，而短信一个接着一个。吴子涛打开一看，全是周近芳的，上都是这样几个字：“我已返回，你在哪儿？马上回电。”
吴子涛给她打电话，说要马上乘火车去北京，去找另外一个“徐建明”。周近芳于是便赶到火车站候车厅与他会合。
久别的二人终于相见，由于周围人很多，两位刑警也在旁边，所以，他们尽力控制着感情，但内心的欢笑却充溢在两个人的眼睛里。
周近芳欲向吴子涛解释是她自己玩的这个“失踪”游戏，但是吴子涛止住了她。他早已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更感谢她的毅然行动。正是由于这一游戏，警方才及时介入，使得案情大变。虽然恨她骗自己这样惨，虽然在魏华遭遇不测时对她也有些埋怨，但是，吴子涛对她一直怀着深深的感激，至于周近芳，当初骗他为的是将戏演得逼真，得知他那样焦急，她有点抱歉，更多的还是欣慰。
当然，周近芳不仅要骗吴子涛，更主要的是以此来骗她在省城当领导的父亲，也就是杨育鹏所说的那位“省领导”。她深知父亲为人为官之道，他老人家才不会轻易搭理她的事情，但是，如果她个人安全出了问题，他就不能坐视不管。得知真相后，她也面临父母和家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责骂。
傍晚时分，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吴子涛身子斜倚着车窗睡着了。周近芳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疲劳的样子。她感觉有一点冷，向吴子涛身边移了移，将头靠在他的身上。两位刑警知趣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晚上9点，火车到达北京站。虽然夜幕早已降临，但整座城市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其恢宏与繁华自然是H市这样的小城无法比的。几个人分乘两辆出租车前往东三环的云阳宾馆。到达之后，吴子涛让周近芳和两位刑警坐在一楼大厅等候，他一个人乘电梯来到19楼，找到1920房间，按响了门铃。
在等待开门的那短短的一瞬，吴子涛眉头紧锁，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围绕着“3·10”案件而发生的一幕幕事件，像快速播放的影碟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飞掠而过，而与之有关的人，其音容笑貌，也都一一展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则是他的女儿聪聪。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困扰他多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他感到了一丝轻松。但是，为了女儿，他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尤其是现在，他将要见的这个人，他最不想看到徐建明那样的人生悲剧，在这个人身上重现。
路上，与他们同行的刑警告诉他们，收到马队长的电话，徐建明的尸体已经在岛上找到，他的半边脸被轰掉，法医认为是被那支猎枪击中的。刑警测量了猎枪的长度，认为他可以自己做到。
由于还没有找到李国强的下落，所以，此时此刻，吴子涛心里甚至有一种期盼，希望一会儿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李国强。
房门无声地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最终还是林美佳。她依然那样矜娇冷艳，微扬着头，目光下视。两个人都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像等待事先约好了的情人似的，林美佳让开了门口，向屋内走去。吴子涛随后进了屋，带上了屋门。
这是一个豪华套间，窗帘打开。客厅的吧台放着一瓶法国红酒，瓶塞已经打开，旁边放着两个酒杯，其中一个已倒入了半杯红酒，在吧台的射灯照耀下，那颜色红得异常艳丽。
林美佳倚在吧台边，手里把玩着那装了酒的杯子，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吴子涛身上，脸上像是戴着一副面具，只是眼球间或一动，方知那是一个活着的生命。目光太过冰冷，吴子涛感到它仿佛可以将自己速冻成冰人一般。
吴子涛沉默着。面对着林美佳，这个他曾经爱过、与之同床共枕的妻子，她所做过的伤害自己的事情，像电脑自动滚动的页面一样，一幕幕翻上心头。
很长时间以来，吴子涛曾期盼着这样的一天，当而问问她这些事情。他想问问她，对于施加于自己身上和周围人的种种恶行，她，既是一个知情者、参与者，也是一个积极的谋划者、施行者，而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看到亲手导致的这一幕幕悲剧，她有没有一丝丝良心的不安？
现在，当这一天终于如愿到来了，吴子涛却没有了想要问她的兴致，留在心里的只是一声叹息。
“你知道，徐建明没有了。”吴子涛说。他觉得嗓子里干涩，身心俱疲。
“他运气不好，不是吗？”林美住幽幽地说，粲然笑了起来，笑声有一点怪异。
“你当然知道，魏华也死了，是不是？”吴子涛接着问。
“是啊，都死了，我们都会死的，不是吗？”林美佳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看来此前她一个人喝掉不少酒。
“当时是你在场，对吧？是你引导她到了路虎的对面，让徐建明杀死了她？”
“他是这样告诉你的？那就算是这样吧。
林美佳眼睛望着吴子涛，心神却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雨中邺城的那条林荫路上，前面出现了等待徐建明的魏华……
“你怎么办？去自首吗？”吴子涛缓了一口气。
“没有必要，你说呢？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她终于回到现实中来，“当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离你而去，每天只能在肮脏的监狱里，在一帮粗野的下等人当中，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那样的生活不如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好。”
“熬过一段就会好的，你还有聪聪。”
“不要提聪聪，不要说她的名字。”林美佳吃惊似的睁大眼睛，窄窄的双肩微微有些颤抖。
她转过脸去，大约有一分多钟，屏息宁气，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涛翻涌。有那么一刻，吴子涛觉得她也挺可怜。她转过身来，手中多了一杯酒，笑意盈盈重新出现在她脸上。
“有两件事情，应当告诉你了。你知道吗，其实你并没有和魏华发生过那件事，那天你已喝得人事不省！哪里还能做那事。是魏华骗你呢。还有一件事也要让你知道，是关于聪聪的生身父亲的……”
“你说什么……”吴子涛竭力控制自己，他明白林美佳此时心智已不清醒。但是，他无法让自己忽略这两件事。
林美佳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上，示意他住嘴，将酒杯递给他。
“徐建明走了，很简洁，很潇洒。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他这一点。本来，我们都会走的，都会消失的，有什么可拖泥带水的呢？人最终都是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