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徐建明的角度来说，吴子涛无疑是他未来仕途的竞争对手。其实吴子涛是在后来才逐渐看清。当时是竞争的最关键时刻，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河道局局长的一个副手，而且是未来河道局的整个天下。当然，以其资历和能力，如果公平竞争的话，徐建明未必没有胜算，但是吴子涛显然略胜一筹。
吴子涛有局里一把手孙振海的全力提携。而他受命主持的竞标会在当时的H市尚属首创，如果成功，一定会为吴子涛赢得更多的加分。事后徐建明的快速发迹足以证明了这一判断。可以这样说，通过“3·10”案件，加上后来的塌桥事件，徐建明顺利坐到河道局一把手的位置上。而通过操纵竞标活动，他与正在快速扩张实力的信实集团建立了巩固的战略合作联盟，加快了自己通向更高权力的步伐。
现在，他费尽气力建立起来的权力大厦，出现了坍塌的危险。
吴子涛继续着自己的分析。
从信实集团来说，当时主持竞标大会的吴子涛并不是理想的合作人选。吴子涛为人死板，远不如徐建明处事灵活，能创造机会也能抓住机会、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轻慢地推开了信实集团送过来的橄榄枝，连与其公司负责人出来吃顿饭的约请都一推再推。本来就不是一个容易控制的人。从更长远的目标来看，与吴子涛的合作也存在问题。当时信实集团或许已经瞄准绿洲岛的远景开发，可是吴子涛却以一介书生的态度，以违反生态环境为依据，不赞成该岛的商业开发。虽然以他当时的地位尚不足惧，但是，如果作为河道局未来的掌门人，他的态度则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制造一点小小的绯闻事故，毁掉吴子涛前程是他们必须冒的一点小小的风险。
吴子涛目前尚不确定林美佳在这一出精心设计好的阴谋剧里扮演什么角色，但是她无疑是一个知情者、参与者。如果没有她的配合，他们编演的故事根本就无法推进下去。想到林美佳也曾撮合自己与信实集团头面人物见面的事情，吴子涛认为，或许林美佳最初并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吧。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态度，做出这样的重大抉择？目前还是一个谜。金钱吗？还是徐建明的个人魅力？
然而，此事最让他痛心的部分无疑也在这里：她曾是自己钟爱的妻子，是他生活中最亲近的人。在当时他的心目当中，他的所有人生努力、人生理想，都有她的一份，他的未来.与她紧密连接在一起。想到这里，吴子涛感到心被撕裂般的疼痛。一个男人被自己深信不疑的女人出卖，被人当作牵在绳子里的猴子一般摆弄，这是怎样的一种耻辱？过去，这种感觉也时常浮现到脑海，他总觉得自己越轨在先，是他先对不起妻子的。可是，现在可以肯定，他与魏华的越轨行为，不过是人家精心设计好的一步棋而已。
现在，虽然魏华已死，但是或许已到了对这些进行彻底清算的时候了。杨育鹏说得对，有些人已经走得太远了，吴子涛再次敲开了刑侦总队马队长办公室的门。
“马队长？”
“你？”马队长正在埋头看着一本书，听到吴子涛的声音，有点不情愿地放下书，撩起眼皮看着他，“有什么事情找我？”
吴子涛扫了一眼那本厚厚的书，竟是一本翻译的《刑事侦查学》。他一时有点新鲜，觉得当警察的还抽空啃这样大部头书的人实在比较少见。不过，他也从马队长语气里听出他的情绪不好，或许有什么事情让他十分困扰。
马队长与吴子涛年纪相仿。邺城一行，两个人共同吃住了两天，彼此都有了更多的了解。马队长终于问起当年“3·10”案件的情况，对吴子涛由此遭受的人生逆转深表同情。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是吴子涛已经知道当初马永源对他的案子就抱有疑问，现在更是相信他是遭人陷害。吴子涛对此心有所感，认为马队长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刑警。所以此时，在百无头绪之时，他来找马队长，一来是问问案情，二来，也想找一个有共同话题直接的证据。
“什么才算是直接证据？”吴子涛问。
“比如，肇事的汽车。我们已经在邺城和H市的主要媒体刊登了广告，寻找目击者。同时，对全市所有的汽车修理厂进行排查，寻找肇事的黑色路虎。邺城警方也在做同样的事。”
目前李国强在逃。据有关消息来源称，他目前应当在新疆一带躲藏。而他的手下都在警方监控之中。如果这起车祸确是一起预谋杀人事件，可以排除李国强。
“关于徐建明，你们还做了些什么？”吴子涛问。
马队长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他们与公司有关人员核实过，徐建明的专车在事发的那天晚上正常返回公司。他们设法查过徐建明的电话通话记录，上面表明，徐建明这几天没有离开过H市。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他本人就一定留在本市。”吴子涛说，“也许，为了预防警方追踪他的行踪，他提前把手机留下了。”
“你是说，他将被我们掌握的手机留下了，而他不只有这一部手机？”马队长问。
吴子涛点头说“是”，突然停住了，他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仿佛一道亮光闪进他的大脑。他知道这个念头很重要，他要拼命地在它们消失之前把它们抓住。
“还有另一个人，”马队长转变了话题，“此案如果是谋杀，那么作案的可能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即那位雨夜花店里买花的女人，你是怎么想的？从你的经历看，你有什么目标人吗？”
“有，林美佳。”吴子涛脱口而出。他讲了自己对林美佳的了解，讲了她对康乃馨的情有独钟。他希望能查一查当晚她的去向。
马队长摇了摇头，“只能通过她身边的人来了解。对于此案来说，她目前算不上嫌疑人。我试着想一想办法。”
“也只好这样。’
在回家的路上，吴子涛脑子里还在紧张运转着，像是一部停不下来的机器。他在追踪，跟马队长谈话时，让他仿佛灵光一现的东西是什么？的人聊一聊。
吴子涛问马队长案件进展。马队长简单说，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他所要采取的针对某人的技术措施还在等待批准。他的领导觉得此事涉及的人物过于敏感，要谨慎对待。
吴子涛说了与信实集团杨总吃饭的情况。他认为，如今应当采取必要的监控手段，否则就来不及了。马队长点点头。看来他也正为此担忧。他告诉吴子涛，警方查询了李国强手机电话的通讯记录，发现其中一个手机号可能是徐建明的。虽然这一发现足以令人浮想联翩，但是日前还不能证明什么。他们仍不能据此对徐建明采取任何直接的行动，除非有更是什么触动他的？当时他和马队长说了什么？手机，对，马队长说徐建明这样身份的人肯定不只一部手机。他们还提到了车。徐建明会不会也不只一部汽车？以他的了解，徐建明是一个非常会享受、非常讲究排场的人。上次在绿洲岛绿湖餐厅请吴子涛吃饭，就给吴子涛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对他来说，拥有两部手机和拥有两部汽车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哪里才能知道他是否还有另一部汽车？如果有，它平时会放在什么地方？
绿洲岛。这个名字像一颗燃亮夜空的流星，滑进他的脑海里，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的原来是它。
车子藏在绿洲岛！吴子涛坚定地认为。
虽然马队长嘱他不要擅自行动，吴子涛还是准备独自探看一下绿洲岛。他相信绿湖餐厅绝不会孤立建在那里，旁边一定还有其他建筑与之配套。
前文说过，绿洲岛几十年前曾是一座“季节岛”：秋季湖水上涨时完全潜入水中，春季水位下降，部分陆地才浮出水面，但大部分仍是一片沼泽，上面长满植物，成为野鸭水鸟的天堂。近几年来由于湖水水位持续下降，于是形成固岛，但是岛上的沼泽地仍长年保留着，岛上水源丰富。信实集团准备在这里开发别墅项月时，打出的就是“天涯绿岛·水上别墅”的响亮招牌。整个岛屿呈西高东低之势，靠西北部有一个窄长的走廊，现在已经与陆地连接。只是距离市区偏远，交通不便，很多人还不知道那里有一个与陆地连接的通道。
吴子涛考虑几种上岛方案。一个是从西北角的陆上走，那样要绕很大一个弯子，而且岛上植物茂密，水网密布，能否找到通往东侧的道路没有把握。二是从水上走，但要躲开上次徐建明司机带他走的那条水路，另想渡河的办法。
时间比较紧迫。吴子涛推测，如果是徐建明开车作案，他当然不敢在邺县贸然修车，他一定会赶回H市。而且两市联系紧密，魏华又曾在H市长期生活过，他应当知道本市公安机关马上就会接到邺城方面的协查通报的．所以，他也不大可能立即在H市选择修车。他会选择略等一等，避避风头。
从邺县的方向来看，如果他绕进那个弧形走廊，进入绿洲岛，应当不会增加太多的路程，以他作案后急急逃离现场的心态，暂时躲进自己多年经营的安乐窝，是他最急切的选择。可是，留有罪证的车辆一定是他的心病，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消灭证据。
这一天，天空下着细雨，吴子涛乘公交车来到市郊西海湖边的半湾公园。下了车，他身上披着一件绿色的雨披子，冒着扑面的雨水，沿着湖岸缓缓走去。
这里的湖两十分宽阔，河对面的绿洲岛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依稀看到一片黑黢黢高低错落的树木。平时湖上划动着的从上游过来的渔船，一时也不见踪影，湖这边公园也少见人。吴子涛慢慢走着，转过一片茂密的树丛，眼前豁然开朗，视野开阔，天色也变得明亮了一。只见几只小渔船停驻在离岸不远的水边。
“喂，有人吗？”他冲着最近的一只小船喊。等了半天，只见小船晃动了一下，一个人戴着一顶大草帽从船里冒了出来。
吴子涛坐上小船，小船轻盈地向对岸划去。湖水被细雨亲吻着，像是被水汽蒙住了的玻璃镜而，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了对岸，吴子涛交给船主两张百元的钞票，告诉他，如果等他回去，他会再收到同样的两张。船主点点头，接过钱。他没有对吴子涛上岛的目的表现出任何惊奇。或许近来租他船上岛的人不少吧。这些人大多数是有钱有闲的人，他们上岛捡拾野鸭蛋、鸟蛋，有的甚至偷偷猎杀野鸭、野鸟。
岛上到处是低矮的树丛，地上湿滑难走，这让他想起了《鲁滨逊漂流记》里的某些情节。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在距绿湖餐厅小码头八九百米远的地方上了岸。他估计如果有藏车的地方，那一定也在绿湖餐厅附近，所以，他上岸后便在树丛中向绿湖餐厅方向移动。为了不致迷失方向，他始终贴着水岸走。
终于，前面树丛变得比较稀疏，眼前出现了几处平房，都被绿篱围裹着。院里院外非常寂静，看来好久没有人来过，也没有车辆藏匿其中。
吴子涛小心地绕过树林里的平房，继续向东北的方向走。地而变成了石子路，走起来轻松多了。尽管路也还是弯弯曲曲的。细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林子里传来鸟儿的啁啾，空气里浸满水分，极其清爽。
吴子涛尽量放轻脚步，不让踏在石子上的脚步声变得太刺耳。这里的乔木以松、杨为主，从河对岸看并不显得怎样高大，但是身临其境才觉得其挺拔茂密。置身其间，上边遮天蔽日，下面是低矮的灌木林遮人视线，仿佛进入了原始森林。又转过一个弯，透过树丛，一座三层楼的别墅赫然出现在眼前。
别墅距水面二十多米，用白色砖墙围成了一个漂亮的庭院。由于面向东南方向，所以，从湖对面的H市的方向根本看不到这里还隐藏着这么一座漂亮的建筑。院子里点缀着回廊、假山、石凳、石桌。吴子涛绕到别墅后面，那里有一个大门，一条石子路蜿蜒通向树丛深处，方向应当是向西去的。而别墅的东边，若隐若现又是一片一层平房建筑。吴子涛估计那里应当就是他曾吃过饭的绿湖餐厅，小小的码头也就建在那里。
吴子涛想象着平时徐建明带着他的客人来到这里，或是在河边垂钓、撒网，收获着活鱼鲜虾，或是到林子里打猎，拎回几只野鸡、野鸭，然后坐在绿湖餐厅亲水平台上，品尝着厨师烹制河陆美味，尽赏湖光水色；酒足饭饱之后，漫步林间，在这浸满绿色的空气中呼吸吐纳，让清新自然浸满身心。走得累了，也正好来到这雅致的别墅门前。如有美人相伴那更是另一番温柔动人的风景。吴子涛想起了老局长孙振海，心里感叹同样一个局级干部，徐建明真的是懂得享受多了。然而，除了他自己，谁会有此荣幸进入他这宛如世外桃源般的绿色王国里来呢？吴子涛想到林美佳，不知她是不是这美厨、这别墅的常客甚至女主人？
四周仍然一片静寂。别墅的院门紧闭，院墙不高，刚过人顶。吴子涛扒着院墙沿探头一看，只见院内十分干净平整，靠西侧墙下停着一辆汽车，被灰色的车罩紧紧裹着，从其身高体量上看，可以确定是一部越野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