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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牙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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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县长从1939年12月10日到17日,仅在任上七个昼夜即以身殉国。
     
       蒙县长翻过十万大山从广东回广西当县长,也算翻了一回青天,当时他就气闷,出城欢迎他呢,就几副破钹闷鼓的,就十来个满脸菜色的,就几个戏子领百来号破裤裆的;唱歌呢,居然不是孙文版的“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而是宣统三年的“巩金瓯,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胞,清时幸遭,真熙皞,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到得老宅老院才听堂上老人说:“反了反了,小时候抬你轿子装腿酸把你摔塘桥,你妈说猪哥要杀你呢,我还骂你妈嘴贱,那时候杀他也就一狗棍,师座啦,说,战时条令,杀乡长要省子弹,杀县长要省棺材。一张令文,我们归上上户,三千光洋捋走了……”“猪哥?猪哥当师长?师长是什么你知道?团、旅才到师噢,团都要全国编号噢,师长,他妈十万大山毛猴他谁下山不叫自己司令噢,土匪司令,广州杀猪他只能干拔毛的,师长?这什么年头,乱冒师长,要杀头的呀!”“你还不信?他师长知道你要露头他才嚎呐,你县长不懂驻军师长?杀都杀了半个县衙了!”“呀嗬!”还呀嗬,牙营长到了。蒙县长老父骂师长的嘴还腥着,这回滚下摇椅来呼道:“侄!侄!”牙营长是牙师长侄,求亲切,他更喊侄。蒙县长受不得这辱没,寒嘘嘘问道:“老人叫侄,你我算兄弟?”营长可没笑,啪地歪了个军礼,不卑不吭,哼嗤道:“蒙县长,师长有请。”蒙县长就青了,手比脸还青。这么说,当年的书童兼轿夫猪哥真的当了师长。蒙县长十年来一瘸一瘸地走路,一眨一眨地看人,心里慢慢地养了北伐功臣的傲慢,可这下子全身骨头是板了大硬大酸,曲也不是板也不是。他不怨他当年且恩且宠的奴才狠,他怨他出生入死跟随的小诸葛白崇禧奸。他出院门上轿,心中只念着一件事:桂林行营主任,小诸葛,跟老蒋久了,你什么都学到了,难怪老蒋拿你捏你,捏你拿你。我在广州买一个价,你在广西又卖一个价!全中国买得一匹好马的都能当师长,你偏要擢用我的奴才来羞辱我!
     
       “哟,蒙县长。”“牙师长。”“蒙县长,我就一根筋拧不回来,我站海边等你呐,我说你是开军舰从海上回,结果你广州待久了学共产党呵,又轿又马的打游击,唷。”
     
       “大少爷(牙某从会说话到抬他轿子到广州之前都这么叫)命衔洪福,祖坟是巧对了龙尾巴翘翘的那点珍珠鸡卵上,真老虎也还赶过状元的荣光,也别提隋炀帝大业三年开设进士科那么老古了,真就随了《礼记·王制》篇的正经货色,按唐朝,过它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五十科,登龙门,连中三元嗯。我古色古香老帝国,科举制度,善哉善哉,凡一千三百年,真就有十三人连中三元。穷山恶水我广西,它就敢占宜山冯京、临桂陈继昌二位先贤!北宋文才滔滔噢,我广西先贤冯京就能出这么一段传奇,乡试第一,会试第一。那殿试就险了,国丈张尧佐大女儿不嫁了皇上吗,剩个二女儿了,有个小小私愿,赶快报告皇上。这国中的宝物多多,国丈他唯独爱才,怎么办?怎么办,国丈是伯乐,皇上他还是伯乐的主呐,赐了御酒御菜呀,呀嗬,国丈乐了,赶快配了嫁妆。这中间就不用戏文了,快叫人呀,叫谁呀,叫那广西的冯京小子呀,冯京差点都光荣死了,冯京怎么跪国丈就不知道了,可国丈献二女儿的事它就众口铄金了。下面的事,信不信由你,冯京他不干,他不干,他要干什么?还差个状元呢。不跪了叩了唱个三生有幸能点状元吗?”
     
       能呵,他冯京就信他能呵,他还耍了一回广西刁蛮呐,他站了他拂袖了,他考哇,他就念着了,我考定状元了,你不点,是你瞎眼,芸芸众生瞎眼,我叹,皇上瞎眼,我回头哭它一把。嗯,可考定最后一字,他小子顽皮了,哎,把冯字两点往后一挪,京字变成凉字。你国丈能封不就封个冯京呵,等着瞧,好瞧了。胪唱了,状元马凉,站出来,是冯京。三元及第,冯京。阁下记好喽,为什么敢传这等妙事?冯京一生辅佐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位皇帝,为四朝大臣。绍圣元年农历四月初三日,冯京他驾鹤西行了,享年七十有四。皇帝特赐龙脑水银入殓,罢朝一日,亲到冯京灵堂致奠,赠司徒,谥文简。一言以蔽之,他得了哀荣。那陈继昌呢,谱也大噢。不是三元及第,他不是解元、会元、状元之后察考又得第一吗,又称‘四元及第’。官运是不如冯京啦,在翰林院修撰国史三年后,被派放外任。历任陕西、甘肃、顺天等乡试典试官,道光六年任会试同考官。道光十年后,历任山东兖州知府、直隶保定知府、通永河道巡察、江西按察使等职。曾任山西、直隶、甘肃、江宁布政使。道光二十三年,进京受道光帝嘉勉。道光二十五年,官至江苏巡抚。死在老家病榻,可他的联句,要朽也难呐:‘高祖当朝一品,玄孙及第三元。’还有一联更牛:‘高祖六部少一部,玄孙三元多一元。’他高祖陈宏谋乾隆时期官居宰辅,朝中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陈宏谋就做过五个部的尚书主官。他陈继昌在广西临桂县考选秀才的童试中,也是第一名廪生,多一元吧。看当朝大学士潘学恩怎么夸呢:‘畿辅为屏,越五百里;科名盖代,第十三人。’老丈人家也是个举人噢,还真能诗,呐,共说岩中石柱连,果然端事应名山。何期柳岸衣沾后,即在槐厅手种间。
     
       有好子孙惭圣谕,以穷措大领仙班。独怜尔母先朝露,不及生前一解颜。‘其妻李氏,乃当朝侍郎李宗瀚之嫡亲侄女。李宗瀚诗韵独妙哇,呐,’矫矫文公五世孙,南交科第夺中原。三头掌故今双绝,千佛名经有几尊。独秀高擎天石柱,一枝青出桂林邨。相期位业齐王宋,培远贴谋属相门,要说热闹,这还算是金条能买的,难买的,呐,皇榜一放,朝野欢动。嘉庆皇帝亲自赋诗庆贺道是‘大清百八载,景运两三元。旧相留遗泽,新英进正论。’绝了吧。那本人也不独掉书袋第一噢,看联句得了,呐,‘文学纵横乃如此,金石刻画臣能为。’呐,‘经术不荒真富贵,家风有礼自平安。’呐,‘苇管书柿叶,瓦瓶担石泉’。要说能,还有最年轻的状元,呐,贾至,河南洛阳人,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状元,时年十七岁。丁显,福建建阳人,明洪武十八年状元,时年十七岁。还有最老的状元梁颢,山东东平人,北宋太宗雍熙二年状元。他考了四十七年,时年八十三岁。若说风流,唐朝是备其隆盛噢,常科考试甚至由礼部侍郎主持噢,称‘权知贡举’,进士及第称‘登龙门’,第一名曰状元或状头。同榜人要凑钱庆贺,以同榜少年二人在名园探采名花,称探花使。集体到杏园参加宴会,叫探花宴。宴罢,到慈恩寺的大雁塔下题名,显其荣耀,把中进士称为‘雁塔题名’。唐孟郊曾作《登科后》,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春风得意呢,就是进士及第了。唐代大家柳宗元进士及第后,以博学宏词,被即刻授予‘集贤殿正字’,妥吧。白居易向老诗人顾况投诗《赋得原上草》,一时名声鹊起噢。武则天载初元年二月,索性就亲自‘策问贡人于洛成殿’!大少爷,你是少爷我是书童,你上广州投奔革命,我是抬轿的,这十六年久别重逢你站着我坐着说这一通狗屁话,是要提醒一句,你不是崇拜革命呵,呐,老前辈,明末清初顾炎武,他是说过,‘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又说,‘愚以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大少爷,小时候你读书我是书童,你大了走天下我是轿夫,这下子让大少爷站着奴才坐着唠叨这么一通自屁,奴才是要少爷明白,奴才不是太当秀才举人状元是一回事,问题是令尊就当奴才真就一点不懂秀才举人状元是怎么回事。胡汉民,革命大丈夫喽,他就在清末两次代人乡试,皆获中举,私得了银两,这才使革命得了成本呢。孙中山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五权分立,不是给科举留个大大尾巴叫考试院吗。两头话完了,奴才有话了,自从广州一别,奴才也算革命了一回,九死一生哩,早少爷你几天回老本土当差,哪敢忘东家老爷呀,给老爷叩头咧,就求老爷趁早把那什么南天一柱的金匾先掖一掖。哎,先掖一掖。
     
       列位看官,牙师长这一通话可有两千三百字呐,也不晓得他是一口气这么说下来呢还是断几回气说的。须知,历史上的牙师长可是有口吃的毛病(这从他后来在军事法庭上的陈述上看得出,如“友友友友友军年刁噢,炮一震震震,哑哑了!”平均一句有三成是重复的,如“水冷式的MG-1908,我我我我师六挺全全全是老滑的弹弹弹链链,卡卡死死!”急的时候重复率达五成,不过,他的辩词却是一篇绝唱,据说白崇禧刀下留人,还给他的师加强了二十八挺十一年式轻机枪,即日本大正十一年设计的弹容量三十发“歪把”,十七挺九二式重机枪,即日本1932年研制并服役的弹链只要展开就可以一个人持续射击的“法国女郎之吻”,十三门原本要对付老蒋嫡系机械化师的四式七厘反坦克火箭筒,口径七十五毫米,射程八百米,破甲威力一百六十毫米。白崇禧说:“牙诸葛的话我信,那是北伐常例。”牙师长有一首诗,“丈夫古来向死生,大义萧萧是天伦。舌战群儒何言苦,酒洒江天十三门。”吹的就是这个牛)。满打满算,那唠叨的时间蒙县长能熬得住吗?蒙县长熬得住,蒙县长的烟瘾熬得住吗?熬得住,蒙县长脾气爆呢,早熬过极限了。但,蒙县长认得清,他那身泛红的绿军呢大衣可是正品美国制,穿这老虎皮进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或者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的军帐,只给传令兵斜一眼就行了,换言之,自己还不行。蒙县长大大惊骇,这奴才十六岁以前真是半个哑巴,而现在他对先贤大德如数家珍,都能当教官了。前也真,后也真,他不是人,是条蛇。他老爸比他更木讷,一直到死,是装的吗?他的狡猾是遗传呢还是自作聪明呢?蒙县长不寒而栗,小子不才也就罢了,若是两代主子给两代奴才弄懵了,那可如何是好!关键是,一个得意的奴才要给点颜色给老主子看看,犯得要动到那块祖辈的老匾么?
     
       “那匾上刻有令尊光绪二十七年当贡生的盛事。”
     
       民国三十八年去考究光绪二十七年的事?况且,老爷入了古稀之年,他还能作奸犯科?
     
       “关键那是假的呀!”
     
       假的?
     
       “老奴才是担惊受怕死的呀!天知地知那是我古老帝国最后一科进士考试了。那一年,老爷三房都养了儿女了吧,那时府学、州学和县学都称儒学,和孔庙在一起,叫学宫。老奴才帮老爷考廪生〔1%%〕,不就占个公家发给粮食的小便宜么。乡试可是三年才举行一次呢,老奴才说这回不是在县里,是到省城,老爷你要自己考了,老爷就怪老奴才了,那为什么上一回你又拍胸脯呀?老奴才没办法了,贿买是有人出钱没人敢卖了,则天武后她老娘早也就想绝了,先设立糊名之法,批卷人没法认投卷人呀,还有办法,字有形呀,形有体呀,暗号吧,也不成了,发明誊录了,专人抄录试卷,送评的是抄本,笔迹也混了。最后做不死的,还有特别句子特别字词作暗号,可办法又来了,锁院制,考官得了任命当日就进贡院。完了。君不见,顺治十四年丁酉案,顺天、江南、河南、山东、山西五闱弊案,最后江南闱十六房主考全部斩立决,数十人被判死或贬徙尚阳堡宁古塔。其间,数百名举人在清兵夹带下赴北京重考。那升官发财的道路,可是往地府里行走的模样噢。这般模样了,那般模样了,老爷怎么又撞了一回彩呀,老奴才冒了杀头风险,割老爷大腿三刀,包脓水的绸布里头就用蝇头小楷灰墨,横竖里排列上万字了。虽说八股文就测试经义,不出《诗》、《书》、《礼》、《易》、《春秋》,买呀,买省城里的套题王呀。四书五经一个文句义理,古人语气噢,代圣人立言噢,对偶噢,制义,制艺,时文,时艺,八比文,四书文,八股可不是八个排偶组成那么简单,六段文里,破题、承题、阐述,你起股得奇,中股得明,后股得深,束股得妙,篇末大结,自见功夫。谁的功夫,不说他。就说风险,替死鬼是老奴才等着。呵呀阿弥陀佛,老爷他中举,头一名,称解元。第二年春闱,取中为贡生。阿弥陀佛!”
     
       这不就完了吗。
     
       “老爷就在复试上出的事。老爷不舍得再割一回肉,原来的伤结疖了,不臭了,一撕那绸布,出事了,人都抓了,是换人,换谁?还有谁,老奴才,给打了,不打脸,不伤肢,是定制,阳器给打肿了,事后烂了。”
     
       不是花了金条吗?
     
       “买住不死,买不住名。”
     
       这又怎么样,又没往下写。
     
       “所以,写贡生,不是欺世盗名败德而已,那是要杀头的。”
     
       不是没杀吗,改朝换代了。
     
       “要写就写到举人得了。虽说也学那明朝的唐寅,唐寅是放榜了,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老爷是请的末代两广总督,歌舞诗文是俗了些,可地方上也神圣了一回。然而,要写就写到举人得了。改朝换代就妥了?近来就有那么些腐儒闹什么乡村教育,真家伙拿枪弹不当回事,不当蛮地野蛮,不当瘴地有瘴,真家伙到县城求商绅搞什么捐学,还矫枉过正复孔庙,真家伙查府志县志,你老爷在州在县哪有贡生的大名呀?”
     
       这仗都快把人给吓死了,还考究这个?这不废话?
     
       “话废了也算了,老爷和奴才,不是说话的。可老奴才还不住地生儿生女,那就不对。”
     
       蒙县长歪歪地跳了一下。
     
       “大少爷,听奴才一句话,你我可都是老爷的根呢。”
     
       蒙县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把裤头的九四式手枪(广州击落日机缴得的宝贝手枪,形制小于一四式而火力大于一四式,弹量六发)捏在手里,他是弄不明白自己这是要杀牙师长还是杀自己。这下子,他更不明白要不要杀,杀,杀谁?
     
       “所以,现在说老爷,不是说令尊,是说我们兄弟的活祖宗。老奴才,不死他早都死了;猪哥我,不苦也都苦出头了。我鸡肠小肚我能闹到今日此时?有那么一天,闹出来老爷的金匾是枉挂了五十年,这翻出来的可不是个假贡生的笑话,这一翻出来,你,我,不是欺骗清朝的老佛爷,乃是欺骗党国。”
     
       蒙县长把枪捏了,可不是心想捏的,老军人变成了吃奶的小孩,在发肉紧呢。
     
       “抗日,日他娘的,美英,他不是别扭了一百年么,结盟了。美利坚,苏俄,他不是猫和狗么,握手了。大少爷你是广州人我是乡下人,我们北海防城钦州这牛屁股港口让党国记挂了也招小日本眼了,不就一条滇缅后援线么。蒋桂战争,现在蒋桂度蜜月呢。国共不共戴天,现在‘毛匪’都叫蒋委员长了。抗日,它是捏肉浆的活呀,哪省哪城哪州哪县,官的商的不抽金条不掏银锭的?分上上户上户富户三等征军费那是闹民权的事呵?呵?我怕老爷给枪毙喽我亲自登门拜呀,哎,老爷他就念着我是老奴才的狗种了。党国呵,人伦呵,我一枚炮弹还给石头压了。”
     
       关键是说话的坐着,听话的人站着,那话越是入情入理,那人就越该死掉。蒙县长感觉是从少年(猪哥抬他轿上广州时他十六岁猪哥十四岁)听到了暮岁,那话是多冷的风噢,他听得颓废了。他歪得很邪门,像崖上扭的树根。他扳不正一个北伐老兵的身腰来,亦跛亦瘸亦残,一串铅水般沉重的口涎像蛛丝,闪着悠着。他是要扶椅,可枪口先碰响了。
     
       牙师长终于弹了一下眉头,扭了扭,他缓缓吸了一口气,一似终结某种咂嘴咯牙的中医疗法,勃然站起,然后撑了一下双肩,隆胸坦肚,伟岸而孤傲起来,说:“还是叫你蒙县长吧,你请坐。”他说:“我知道在这种家庭的人,谁都不能免俗,你呐,回开头那句话,你就口衔洪福。你看你北伐的名也得了,受伤,就有团长把你个排长变成副团长,就让你把地主老爷的闺女变成团长太太。这还用别人费唇舌我才懂呵,可有些事我还是听了才懂,听说那大恩人团长当烈士了,你关照的不是他的家小而是他的娇妻。你发妻她疯跑了,说是去找你,找你们那对虎头虎脑的儿子。你这回又带个小嫂嫂回来那头又养个情妇,这风流呀,我又不是封建脑壳,我是不放心你那点枭雄做派。蒙县长,我就怕你停大万大山上过夜冷着了嫂夫人,昨晚给你洗脚的是我派的丫头。嗯,这丫头就爱玩枪,我听说她把你弹夹给掏了,你不觉得枪是轻了点吗?”
     
       蒙县长眼着火了,泪也浇它不灭,瞪着怔着。
     
       牙师长缓缓走过来,弯腰从蒙县手里下了枪,弹一下,翘了弹夹空甩一下,又装上,塞入裤袋里,拔手的时候带出另一把簇新的南部式拳铳一四年式手枪,那是南部麒次郎大尉于大正十四年设计的。他嘎地装了弹夹,递入蒙县长的手里,转身时说:“换弹麻烦,可走火概率比九四式低。你是管这个的,知道弹量,多94式两发。”
     
       能在两天前就叫蒙县长的枪哑了的是牙师长,敢把能响的枪交你手上转过身去的还是牙师长。
     
       蒙县长这时才发现,牙师长左肩背吊着一瓶西洋的药液,药瓶垂的针插在牙师长屁股裤上裂的小洞里。时髦噢,在吊洋针呢。也难怪他不请坐。师座韬光养晦,这军帐确实是空荡荡的。
     
       牙师长一直就没指望蒙县长应声,可他还有话:“我也不送你了,晚上在大金砂的宴算是我的合作态度,党国的事,不敢有所怠慢。也算是给老爷回个脸,上次我是气瞪了眼走的。”
     
       蒙县长掉了一团口涎。转身走,是腿麻的原故,险些就迈不动脚,一迈,步是大了,但从响声听来,就有点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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