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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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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把所有能穿上身的衣服都穿上了,吴紫藤和司马君穿的是羽绒服,周晓鸰穿的是冲锋衣、冲锋帽,还戴上了黑色的雪镜,索性还要拿出雪杖,司马君见他抽出雪杖,便笑他:“你应该把登山靴也穿上,我还没看见过登山靴长啥样呢,帐篷是不是也拿出来,我帮你安营扎寨。”
     
       周晓鸰说:“这个地方就算了,到了珠峰大本营,你帮我安营扎寨不迟。”
     
       吴紫藤没有戴帽子,事先也不知道上珠峰大本营还要如此装备,心里犯了一阵嘀咕,把衣领竖了竖,两手插进衣兜。雪花飘在头顶上、脸上、鼻尖上,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是白色的,皑皑白雪原来是这个样子,千里苍茫原来如此壮观、单调又寂寥。远处的山峦是白色的,近处的原野也是白色的,所有的山峦都在脚下,都比站立的地方要低矮,站在这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之美,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伟岸的词语——雪峰如海。
     
       是的,此时此刻的大地就是雪峰如海的大地,此时此刻的雪原就是她向往和追随的喜马拉雅山,她已经登上了喜马拉雅山,已经屹立在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之上,已经在洁白无瑕的世界里了,这是一个多么纯洁、多么醇美、多么壮观的世界啊。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她如果不来青藏高原,一直生活在云贵高原或者江南水乡,大概一辈子都见不着雪,不知道真正的雪是什么样子。来到青藏高原,一下子见到了各种各样的雪,还见到了不同颜色的雪,并且身临其境,与雪花同呼吸、共命运。这让她激动万分,让她见识到了自然界的神奇和伟大。她想起了翻越祁连山时,第一次看见雪景的情景,那个时候跟司马君还不大熟悉,有什么想法还不好意思告诉司马君,兴奋时不能让他分享,难受时不能让他分忧。而现在,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旅伴,是很好的驴友,尽管没有驴友的装备,没有驴友的冲劲和洒脱,但心理上已经不设防了,对司马君更多的是感激和信任。
     
       周晓鸰对着大地拍照,对着高山拍照,他缓慢地行走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吴紫藤笑了笑,脸上热热的、湿湿的、滑滑的,她知道,是雪花在融化,冰冷的雪花飘落在温暖的脸颊上,自然是要融化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对男女,他们在冰天雪地的大地上挖掘,挖掘得非常艰难,身旁有一只艳丽的花布口袋,两人挖一阵,向花布口袋丢进一枚冬虫夏草,挖一阵,再丢进一枚冬虫夏草,雪继续下着,两人被白雪包裹着,缠绕着,偶尔抬起头,发梢、眉毛和睫毛上结着晶莹的冰珠,两人对视一下,淡淡一笑。吴紫藤看清了,那是李天水夫妇。她以为真是李天水夫妇,睁大眼睛努力地看,正想喊叫他们,就看见了两个活动着的东西向周晓鸰移去。她奇怪地看着,有点迷茫,洁白如玉的雪域高原,怎么会有东西移动哩,周晓鸰还在拍照,这会儿,他蹲下身子,对着一座雪峰专注地按动快门。吴紫藤依然觉得奇怪,向扎西洛娃走近两步,指给他看,扎西洛娃大喊一声:“快上车,有狼!”
     
       司马君正站在公路一侧小便,背对着汽车,撒出一道冒着热气的印辙,刚撒到一半,听见扎西洛娃喊叫有狼,家伙立即软了,尿水戛然而止,边回装家伙边慌慌张张地向扎西洛娃和吴紫藤跟前跑,他跑得很艰难,呼吸显得特别粗重。他是知道青藏高原有狼的,知道狼经常在雪地里出没,所以他对扎西洛娃的叫声特别敏感。到了两人跟前,看见周晓鸰还蹲在地上,两个活动的家伙马上就要接近他了。吴紫藤尖叫一声,叫声划破长空,划过飞雪,周晓鸰抬头向这边看,扎西洛娃已经在向他的方向奔跑,司马君也喊叫起来:“狼,周晓鸰,狼在你跟前!”
     
       周晓鸰看见扎西洛娃向他跑来,又看见司马君和吴紫藤慌慌张张的样子,感到出了事,但他听不清他们在喊叫什么,雪花吃掉了声音。回头一看,看见两只白色的狼向他慢步走来,他愣住了,蹲在原地一动不动,扎西洛娃冲向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跑,一会功夫就跑到车跟前,几个人跌跌撞撞地上了车,上车以后就听见车上一片喘气声。吴紫藤第一次听见自己这么粗重的喘气声,觉得不好意思,但三个男人的喘气声更加粗重,像打雷一样。车开动了,几个人回头张望,见狼还在原来的地方,地上有个黑色的东西,司马君最先看见,刚才那儿还是白色一片,下雪不可能下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吧。
     
       他便说:“狼跟前有个黑色的东西。”
     
       扎西洛娃边开车,边回头张望,末了说一声:“好危险,狼可能也冻麻木了,要是灵活,早扑到你身上了!”
     
       周晓鸰自从上了车,身子就在发抖,他也看见了那个黑色的东西,低头看自己的手,手里抓着一个相机,再看肩膀,肩膀上的相机不见了,他才说:“那是我的相机,相机丢在雪地上了!”
     
       扎西洛娃猛地停住车,双手扶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看周晓鸰,看看已经模糊不清的来路,他没有打开车门,也没有下车,而是望着前方。前方依然雪花飞舞,白茫茫一片,他喘气的声音比谁的声音都强烈都粗重,司马君和周晓鸰的喘气有些虚弱,那是缺氧的喘息,扎西洛娃的喘气厚重强壮,是极度疲劳的喘息。周晓鸰和司马君见扎西洛娃没有动静,不敢说话,吴紫藤轻声说:师傅是不是也高原反应,要不要吸点氧,我们氧气袋里还有氧。
     
       扎西洛娃说:“我才不会发生高原反应呢,这会儿狼还在那里,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只能等会儿再看。”
     
       周晓鸰说:“哪要等多久?”
     
       扎西洛娃说:“说不来,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一个小时,说不清,咱们又不敢去撵它。”
     
       司马君说:“我们一直在车上等吗?”
     
       扎西洛娃说:“想下去也可以,下面太冷。”
     
       周晓鸰说:“狼不会把相机吃了吧?”
     
       司马君笑起来,他说:“狼是哺乳动物,咋会啃塑料壳子,相机套子里没装火腿肠吧?”
     
       吴紫藤说:“别跟他开玩笑,他正着急哩。”
     
       一辆越野车呼啸而过,车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可刚开过去,车就减慢了速度,随之后退起来,一直退到沙漠王子跟前,几乎与沙漠王子平行,车窗才推开,几个全副武装的驴友伸出头来,问道:“车坏了吗?需要什么帮助?”
     
       扎西洛娃兴许经常遇到这种事,懒洋洋地摆动一下手臂,周晓鸰和司马君感动得大声说:“谢谢,谢谢,没有什么,你们走吧!”
     
       那辆车轰鸣一声,继续开动。扎西洛娃伸手按动一下车前的按钮,嘹亮的歌声响了起来,这是一个甜润而高亢的女声:
     
       珠穆朗玛
     
       你高耸在人心中
     
       你屹立在蓝天下
     
       你用爱的阳光抚育格桑花
     
       你把美的月光洒满喜马拉雅
     
       你那堂堂正气闪着太阳的光华
     
       你用阵阵清风温暖大地妈妈
     
       这首歌吴紫藤也唱过,在那个如诗如画的江南小镇,她卖力地演唱,唱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换来寥落的掌声和票面数额大点的钞票。此时此刻,就在雪域高原,就在喜马拉雅山上,就在前往珠穆朗玛峰的路上,在大地如玉、雪峰如海、雪花飞舞的高山上,听见这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感慨万千。这样的歌声、这样的环境、才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天籁之音。世界上还有哪种歌声比这种歌声更甜美、更悠扬、更绵长、更高亢、更声情并茂、更天人合一、更大气磅礴哩!
     
       她知道,这是歌唱珠穆朗玛的歌曲,歌唱世界上最高山峰的歌曲,也是他们即将要朝拜的地方,那座山真的像歌词里唱的那样高耸入云吗?你那堂堂正气闪着太阳的光华,你用阵阵清风温暖大地妈妈。那里应该阳光普照,吹拂着温暖的清风。那是一个多么壮美的地方,多么令人神往的圣地。珠穆朗玛,什么时候才能亲眼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阳光洒满我的周身?紫藤倾听着,想象着,感觉越来越美好。
     
       一辆车又停在他们跟前,同样是驴友的车。紫藤就想,小黑他们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哩?要是他们的车,多好啊。他们要去阿里,阿里是个什么样子哩?如果以后再来西藏,说不定也会走一趟阿里。
     
       对方依然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是不是遇到困难了,几个人更加感慨。司马君说:“大家互不相识,还专门停下车来询问,真是了不得,内地人要是看见了,都觉得脸红。”
     
       周晓鸰说:“什么脸红?这些人都是内地人。”
     
       司马君说:“内地人?怎么在内地就遇不到这么好的人呢?个个都像活雷锋。”
     
       周晓鸰说:“说明你处的环境缺少友爱,你不帮助别人,谁会主动帮助你?”
     
       扎西洛娃说:“那也不一定,听你们内地人讲,好多人在内地素质很差,一到我们这里,不知怎么搞的,就变得非常高尚,非常友善。”
     
       周晓鸰说:“都说西藏可以净化灵魂,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人们到了这里,远离城市,远离繁华,容易遇到困难,危难之时得到别人帮助,在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会伸出援助之手,这也是驴友的做人准则。”
     
       吴紫藤早感到了寒冷,手脚已经麻木,两脚上下踩踏,努力不使自己僵硬。扎西洛娃终于掉转车头,边开车,边注视那个地方,狼不见了,几串脚印向一个高坡延伸,高坡依然银装素裹,原驰蜡象。黑色的相机几乎被雪覆盖住了,不注意观察,就看不出黑色。周晓鸰拾回相机,相机已经很脏了,镜头被雪和水沾染得失去了原来的样子,周晓鸰心痛地说:“镜头进水了,得用特殊工具清洗,倒霉,西藏可能还没有这种技术。”
     
       司马君说:“命能保住已经不错了,你还没有感谢扎西师傅呢。”
     
       周晓鸰便听话般地感谢了扎西洛娃。
     
       快到小镇的时候,天上依然飘着雪花,比嘉措拉山口的雪小了许多,能见度也明显好转,路边有一处水塘,水塘结着薄薄的冰,两个身穿绿色长棉袄的人,正站在水塘边钓鱼。这一发现使冰窖般的车内顿时活跃起来。
     
       周晓鸰说:“难道那真是钓鱼的人吗?冰钓!”
     
       司马君说:“棉大衣,棉帽子,把耳朵护得严严的,双手抄在袖笼里,鱼竿伸进水塘,胳肢窝夹着钓鱼竿,不是钓鱼的,还能是干什么的?”
     
       吴紫藤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凑到车窗跟前仔细看。她说:“地面上、水塘里都是雪,棉大衣上也雪花斑斑,看他们佝偻着身子的样子,就知道有多冷,这么冷,还钓什么鱼啊?”
     
       周晓鸰说:“是呀,这么高的海拔还有鱼吗?是不是在闹着玩哩?要么就是我们看花了眼。”
     
       司马君说:“白玉如海,大雪纷飞,怎么会有人钓鱼呢?扎西师傅,我们没有看错吧?那是人在钓鱼吗?”
     
       扎西洛娃终于说话了,他说:“他们的确在钓鱼,水塘里也真有鱼,只是没有低海拔水塘的鱼个头大,那些人大概是养护公路的人,也可能是边防哨所的军人,也可能是跑邮路的工人,或者是公路边加油站的工人,总之,他们是拿工资的公家人,当地藏民没有这个雅兴,也没有钓鱼的习惯,有的还不知道鱼怎样吃,有的忌讳吃鱼。这些人长期驻守在喜马拉雅山上,整整一年几乎都待在房子里,冬天没办法出来活动,现在是夏天,雪稍微小些,就出来走一走,钓鱼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难得,也很有意思。在这里,没有春夏秋冬之分,只有雪大雪小之分,雪小的时候,是他们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候,可以走出房间,看看天空,呼吸到新鲜空气,可以走向原野,接触泥土。”
     
       吴紫藤沉默了好长时间后,追问一句:“他们平时接触不到泥土吗?”
     
       扎西洛娃说:“这里终年积雪,雪厚如被,又在高原冻土上,怎么能轻易看得见泥土呢?”
     
       扎西洛娃说完后,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到达小镇的时候,个个都冻得快成冰棍了。雪,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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