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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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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到了那两室一厅的屋里。由于出租车的速度、拐弯时的颠簸加上从窗口吹人的热风,酒精在你的胃里炙热并蔓延周身,你关上门靠在墙上大口地吸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而这是徒劳的,汗水一层层地朝外渗,连衣裙贴着身子的地方像胶水粘着。几分钟之后,你进卫生间冲了凉水澡,又喝了杯矿泉水。然后靠在床头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拿了根香烟。
     
       这是独身女人每逢夜晚常有的一景,你习惯了,可是今晚与平时不同的是,被欺骗引发的愤怒代替了以往的寂寞苦闷。居民楼的电视机一个个相继关了,只有几个电视剧的声音依稀从楼上传出,夜晚慢慢静了’下来。你又吸了一棵烟,觉得身体渐渐地轻松,你对自己说,干嘛那么认真呢,你们只不过是一般的朋友,以后少来往就是了,亚当是什么人,他的朋友是什么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这种认识只有在你平静后才能得出,你觉得自己和亚当分手时的那种态度有点可笑,大可不必。你对自己说,他是个与你没有什么关系的朋友。你觉得轻松多了,当你刷牙重新上床休息,你又觉得轻松之后心里有个地方空洞洞的。
     
       半夜,你因口渴醒来了,又喝了杯水,身体经过焦躁之后而显得疲惫,困乏却又难以入睡,脑子里混乱地游移着几个小时前酒店的场景;它们很遥远很模糊。那个小姐歪在马记者怀里的样子好像在雾里一般,你甚至回想不出那个小姐的形象了,这样下去,你什么都回想不清了,最后,只有两个特写镜头从云雾中探到你的眼前。一个是亚当那只搭在你肩上的手,一个是在门口亚当拽你时的表情。那只手其实当时你并没看到,这会儿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就在那儿,就在你的肩上,它的五个指头以及因酒的作用通红的手背。你看到它的通红的颜色就有种烙在肩头上的感觉,并且觉得它现在还烙在你的肩上。你下意识地抬手,放到肩头上,尽管实际上你也知道没有摸着它,但在幻觉里你好像握着了它,并把它摘下,挪到一边;你完成了这个动作之后,另一个镜头又在你眼前出现,亚当拽着你。他的面部是一种急切的表情,这个表情在你的眼前放大,已经脱离了他的本身,一个脱离了面部的表情。你有点害怕,闭上了眼,可是它更加清晰地在眼前旋转,忽而远忽而近,你越是要摆脱,它越是纠缠着你的视线不放。
     
       下半夜,起了一阵风,然后羞羞答答地下了一会儿小雨,在突然犹豫的短暂之后,雨幕像考虑成熟似地嘁嘁嚓嚓从天而降,它们打在伸在外面的窗框上,打在树叶上,打在水泥铺的路面上,风带着雨的清凉从外面吹进来,吹到了你的床上。
     
       第二天上午,清新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得满屋明亮,你醒了,一个充足的睡眠让你恢复了体力。你像换了个人似的,你对自己昨天晚上的痛苦、激愤、梦魇感到纳闷。你问自己,是什么力量促使你如此上心,难道真的是酒的作用?你知道,不全是,你曾经喝醉过,那只是生理上的反应,只是身体上的痛胀和脑子的钝疼,这一次不是,这里有种人为的成分。准确地说,是亚当。
     
       但是你马上又摇头否认,因为在你看来,他还不具有进入你的情感视野的魅力。在你眼中,他是个男人,有点小本事,形象不够帅,气度不够派。你对自己说,他之所以占据你的意识,完全是酒的作用,酒的发酵和催化。换成别的朋友,也会如此。
     
       你以为你轻易地摆脱了他,并以轻松的心情洗漱完毕,还打了个电话,询问宋叶在西部考察的情况,办贸易公司的前景。你本来要去商场看“爽飞燕”专柜,不知什么原因,你没有了一点心劲儿,又一次靠在了床头,手摸到了肩上,对着太阳滤过窗帘照着的墙壁发愣,你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那块空白的屏幕上从景深处化出一只手,它拉着另一只手腕,它们一来一回几个回合,那两只手没有主人。你猛地一怔,惊醒过来,你害怕似地四下看看,惟恐这个镜头被旁边的人窥到。屋里什么人都没有,依旧很安静。
     
       你的手机响了,你毫无根据地猜测是亚当打的,你觉得他一定睡醒,回想到昨晚的过错特来道歉。然而,你拿到桌上的传呼,是另一个人,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他经常打传呼约你吃饭,你每次都找理由搪塞,或者不回传呼。这次你还打算不回。
     
       你失望,继而生气。你认为亚当要是个真正的男人,就该打电话来,在电话中向你道歉,但是他没有;接着你又对自己说,他是不是真正的男人与我何干?再说,他昨天已经道歉了,总不能再一次专门道歉吧?那样也有点矫情了。可是,等下一个电话响,你还是无端猜测是他专门来道歉的。
     
       你觉得自己可笑,为了中止这种乱想,你把昨天的连衣裙从衣架上摘下来泡在盆里。在冲洗时,自来水哗哗地流,你耳边隐隐地听见传呼声,马上拧掉水龙头,没有那特有的连续的清脆呜叫。可你还是忍不住快步回到卧室,看传呼。那上面没有新的号码。你摇摇头嘲笑自己。这个该死的。你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你想给他打个电话,质问他,难道你不该白天再专门打个电话认错吗?难道我醉着上车你就放心吗?可是你又问自己,打这个电话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仅仅是质问,责备吗?没有别的,比如“见面”的想法吗?你觉得这是个理由,而你又根本不必找这个理由,正当你为自己而失望,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亮了一下,对,宋叶要办贸易公司,抓西部大开发的机遇,我可以找亚当问问有关方面的事情呀。
     
       你对自己说,是的,这个电话可以打,如果没有昨晚的事,你也会打这个电话的。对!你理直气壮地拔通了亚当的手机。在对方接通前几秒里,你扫了一眼手表,正是十一点整。
     
       “喂,你是不是少做了一件事?”你一开口,就像声讨。
     
       “是吗?你给我提个醒。”亚当在那边说。
     
       你听到那边还有人说话,“昨天那么晚了,我又被你那个姓马的朋友踹了不少酒,你就敢把我一人搁在出租车?晚上不打个电话问候,白天也不打?”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真想打,又怕你生气,动摇好几次。
     
       你说怎么罚吧。我真心接受任何处置。”他忙装着害怕的样子。
     
       “别卖嘴了。”
     
       “心窝里的话。”他说。
     
       你听到那边有人问:“谁呀?”
     
       他说:“一个朋友。”
     
       “我也不处置你,也没那么大的权力。咱说正事吧。你要有时间我想请教点事?”
     
       “这样吧,你来一趟,咱们见面谈。”他报了见面的地点。
     
       你放下电话,是他非让我去的。你心里说。你对镜打了摩丝,涂了口红,从衣柜里挑了一套天蓝色的针织套裙。可是你在通往“客家王”的出租车上,又用餐巾纸把口红给擦掉了。
     
       你站在大门前就听到掌声,亚当在楼梯口向你招手,你不满地撇了一下嘴,朝楼梯走来,边走边说:“我的气还没消呢!”
     
       “我以真挚的忏悔心情再次向你道歉。”
     
       “假惺惺。”金玫跟在他后面上楼梯。
     
       “要不我以上帝的名义。”
     
       “上帝多了,是个消费者都是上帝。”
     
       “要不,”亚当停在楼梯的拐弯处,露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我以我对你的爱……”
     
       “滚吧你,越说越离谱了。”你佯恼地在他胳膊上扫了一下,从他前面经过,紧接着又返身,“不对呀,亚当,你怎么有把握说这样的话我不会生气?”
     
       “有什么不对?你才离谱呢,一个有模有样的男人向你发射爱的信息,你嘴上不高兴,心里偷着乐。我这把年纪的人,白活了?”
     
       “别人我不管,到我这儿,偏偏生气。”
     
       “生气就生气,只是别在这儿,让人看见多不好,咱回家关门生气。好吧?”
     
       “你这人咋恁赖皮呢?我走了。”你停下脚步。
     
       “你走?你进来算白进来了?你问问这酒家上至经理下到服务员,他们答应不答应?”他问前面的一个服务员,“你答应吗?”那个穿着除了领口是白的,一身都是绿的从农村出来的小姑娘,正规规矩矩站在一个雅间的外面,她见客人对她说话,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问有什么事。
     
       “她答应我还不答应呢。”你也不曾料到,马天行从后面赶过来说。他今天穿了条深色吊带裤,头发朝后梳得锃亮。你见到他,本能地皱了下眉头,你朝亚当瞅了一眼,那意思是,如果告诉马天行也来的话,你是断不会来的。
     
       马天行说:“对我还是怀恨在心吗?放心,今天的我可不是昨天的我,今天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你看看我像不像一个有教养的绅士?”说着抬脚进了雅间。
     
       大家又介绍一番,你挨着一个女士坐下,亚当又挨着你坐下,他马上低头解释,他真的不知马天行来。你不相信地笑了笑。不过,正像马天行所言,今天他确实换了个人似的,举止十分得体,谈吐十分高雅,其间在生动陈述一个社会新闻之后的评价上,简直又成了一个道学家。他还用了“新闻记者的良心”这个词。
     
       你偷偷看了亚当一眼,他会意地点点头。继而还是忍不住,对着亚当的耳朵低声感慨:“判若两人,真不知昨天和今天的马记者哪个是真的了。”亚当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告诉你,其实人都是两张皮。
     
       “你呢?也是两张皮?”
     
       亚当笑笑,坦然地说:“我是,你也是。”
     
       “我不是。”
     
       “我刚才说了,大前提,是人都是两张皮。你是人,就肯定是两张皮;不是人呢,就不是两张皮。你是人不是?”
     
       “你才不是人呢!”
     
       请客的朋友插话:“在家里悄悄话没说够?出来还嘀嘀咕咕?来,我是第一次幸会金小姐,美丽而有气质,过目难以忘怀。
     
       敬一杯。”
     
       大家闹闹哄哄喝完酒,亚当收了十套保健酒的钱,有人提了个新的游戏——“箭射活禽”。那是开设的新项目,用弓箭射鸡、鸭。国语“骑射”嘛。大家兴致很高。上车时,亚当拉着你挤在边上的座位。“看看,大:家都挤着,不能怪我,我不是别有用心。”
     
       亚当边说边拉你往身上坐。
     
       “谁说什么啦。”你将头往窗口挪。
     
       “要是车上还有个空位,咱们还这样挤着,似乎就欠妥了。”
     
       “你这人怎么恁赖皮哩。”
     
       前面的马天行助兴:“老夫老妻了装什么蒜。”
     
       “你这人也是,”亚当说,“我俩悄悄嘀咕你也听,还让人有私生活没了?”
     
       他的大腿被一只手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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