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花流水(1)
很多人都相信，她在国外让人给弄了。
兰沫女士当然不知道人们怎样在背后议论她。
她在这所历史悠久的名牌大学里没有一个朋友。
她能从所有人的眼睛里看出一种探询的目光。
没有谁鼓动她走到人们面前辟谣，但是为她辟谣的人却有一个，这就是贾森，她的系主任。
贾森可以从女人的举止神情上，看出她的节操是否有污点，更能够把处女从女人堆里分辨出来。
他是大家公认的行家。
不幸在于他是领导，他不能轻易参与大家的议论，因此他的辟谣多少让人觉得他在有意维护自己部下的名誉，或息事宁人，在可信方面就大大地打了折扣。
贾森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回国后的兰沫女士的情景。
他敲了半天门，才听到里面慢腾腾地响起脚步声。
兰沫女士是穿着拖鞋来给他开门的。
她站在房门后，面孔苍白，双目无神，小房间里的光线暗淡，死气沉沉。
贾森立刻想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湿漉漉的溺水者，刚从幽深的水里浮现出来。
他向她表示了慰问，然后看着她闷声不响地转过身去，趿着拖鞋慢慢走到窗下，坐下了。
他停了片刻才跟过去，在适当的位置上坐下。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否已向她表示过问候，就又把刚才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他本来是一位活得很潇洒的人，但是在兰沫女士跟前，他不知不觉地伤了一下体面。
从她的房门出来，他就这样宽慰自己：人家的身价高了嘛。
外国那么大影响的学术研讨会都来邀请她，说到底不简单，虽然她只是一名年轻的女讲师。
贾森以后不仅一次去过兰沫女士的小房间。
兰沫女士对他也不见得就比对别人更多一点热情，但他无疑不可抵挡地动了心。
贾森跟许多女讲师睡过觉。
她们有的不漂亮但是年轻，有的不算年轻但是漂亮。在她们身上总有一种能让他辗转不寐的东西。
他对兰沫女士动心难道是为了她的高深学识吗？
贾森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思考，确认那是因为她可怜。
贾森强壮过人，体重足有一百公斤。
对像兰沫女士那样弱小的女人，他是很容易唤起那些隐藏在每一滴血液和每一根纤维里的柔情的。
贾森忽然发现自己每次去见兰沫女士，她总是坐在那老地方。
实际上，还不如说她总是在那老地方蜷缩着。
一只蜷缩着的可怜的小猫。
贾森幻想自己在用火热的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
她在他的手下，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栗着。
她最终会充满感激地抬起温驯的眼睛望着他，而不再像现在一样，无动于衷，冷若冰霜。
贾森相信这只贞洁的哀怨的小猫在等着他来弄。
这一学期本来排有兰沫女士的课程，可是兰沫女士丝毫不想去上课。
在贾森越来越觉得自己频繁登门造访兰沫女士的理由牵强附会时，他忽然找到了另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他不时去催兰沫女士上课，即使她每次都会置之不理，这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2
兰沫女士出国之前，从未想过出嫁。
但她注定只能在国外作一次短暂的停留。
当她回来时，她觉得自己十几年来在学识上苦心孤诣所达到的成就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就像一张用过的电影票。
她把自己禁闭在狭小的房间里，守着书架和桌子上堆得满满的书，却不去碰它们一指头。
她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把手中的这张废电影票扔掉罢了。
出国是她由来已久的梦想，现在这个看来并无多大的意义的梦想突然消逝得无影无踪，她的心也就随之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她感到可怕。
她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她企望自己能够攒足勇气否认这种现状。
但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衰弱下来，这使她不时地想到也许出了嫁就会好一些。
但是，渐渐地，兰沫女士出嫁的念头因贾森不断地骚扰而转化成另一种冲动。
她很强烈地感到只要她肯丢弃她留存三十余年的贞操，她的生活就会从根本上改变。
她几乎因此仇恨起贾森来。
但她还是克制着不向贾森发火。
贾森虽然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却是有妇之夫，而且也是有名的采花老手。
兰沫女士绝不会上他的当。
她可不是那种自轻自贱的女人。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有他这样一个男人对她时刻心存非分之想，她倒觉有趣。
兰沫女士经过近两个月的深思熟虑，终于决定开始一种有别于往日的生活。
这天上午，她锁上房门，走下堆满杂物的阴暗的楼梯，来到外面。
虽然她仍很矜持，看到她的人却无不从她惨淡的面容上感到了一种决心。
但是他们错以为她要去上课。
贾森不期然在半路上碰见她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内心突如其来地涌起一阵激动，似乎正有一位他非常渴望的女人马上就要投进他的怀抱。
可不？兰沫女士还是一位姑娘哩。
他不管别人怎样恶毒地造她的谣，他就是认定她是一位姑娘。
贾森没有看出来兰沫女士在想避开他。
他踩着地上绿苔点点的青砖，轻快地走过来，就像他又是二十岁的小伙子啦！
“你早，兰沫！”他闪着眼睛说，并邀请她，“我们一道走吧。”
兰沫女士不会再跟他一道走了。
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算作对他的招呼。
然后，她随脚踏上了身旁的另一条路。
走不多远，就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
她知道那位风流男子此刻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她全身不由得充满了快意。
她想她在开始背弃那所名牌大学了。
在她的脊背后面，不光有贾森迷惑不解，还将有更多的人目瞪口呆。
兰沫女士心里很明白自己要做的。
今天的确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兰沫女士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入繁华的商业区，把商店逛了个够！
她一气买下了八九件颜色鲜艳的时装，她认为自己能够把它们穿得出去。
在她觉得疲乏时，她离开一家商店准备回家，可是刚走出门口不远，忽然觉得在购买的物品中还缺点什么。
她又返身回去，在商店拥挤的柜台之间，东张张，西望望。
她的样子一定是很怪的，因为有不少男女店员停止卖货，专去瞧她。
她立刻就发觉了，暗暗咒骂着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如果兰沫女士不再回来，她也就不会跟她的老同学兼老同事相见了。
她们曾同在一所大学读书，又同时留校任教。
大约在三五年前，尤丽自知在学业上将无所建树，便依毅然辞职从商。
兰沫女士绝没有想到那位埋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之间的女人，会是尤丽。
她听到有人叫她，然后好大一会儿，才从饰品柜台后面发现了尤丽浓妆艳抹的脸。
兰沫女士香汗津津，她刚才不免在那些无聊的店员的目光中紧张了一些。
这次意外相逢使尤丽倍感喜悦。
自从她辞职后她就再没有回过大学。
她现在有了大笔的钱，又新买了房子，迫切想了解一下大学的近况，也是自然的。
兰沫女士本想告诉她当初她的举动在大学校园引起了多么长久的轰动，可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不准备让尤丽知道这个。
于是，她用很淡的口气，看似无意地透露了自己刚从国外回来，并悄悄留意尤丽的神色。
尤丽为此表现得很兴奋。
她艳羡地对兰沫女士恭贺了一番。
兰沫女士想，尤丽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尤丽曾经孜孜以求而得不到的东西，兰沫女士到手了也不觉得稀罕。
她只那么轻轻一弹，就把她已视为旧电影票的东西，从手指尖儿，弹到尤丽的脸上。
兰沫女士忍不住笑了笑。
她还要告诉尤丽现在她苦恼极了，因为贾森……不巧这时候又来了一位身材细长的男人，他跟尤丽打声招呼，就斜靠着柜台，跟她长篇大论地攀谈起来。
她怕冷落了兰沫女士，不止一次示意他停下来，可根本没引起他的注意。
兰沫女士想走掉，却没有走。
她也没有去听那男人在说什么。
她只是有些生气。
尤丽这才打算把那男人介绍给兰沫女士。她含笑说：
“这是我的朋友杨波，在市电视台工作。”
兰沫女士心想，不乐意介绍就算了。何必如此？
“你好。”杨波说。
兰沫女士看到他露出了一口整洁好看的白牙。
她故意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好”，就向一旁转过脸去。
杨波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又跟尤丽说话。看来他是说不完了。
兰沫女士回头向尤丽告辞。
她看也不看杨波，但她肯定杨波在看自己，一眼一眼地看。
尤丽邀请她明天晚上到家作客，她将专门在家恭候。
兰沫女士庄重地走到店门口，她忽然有些不放心，便猛地回过头去。
噢，杨波可不在看她么？
他用胳膊支在柜台上，另一只手随意往腰胯上一叉。
这个姿态竟像拳头一样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她不由一趄趔，赶紧走出门去，但她还是听见杨波在她背后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3
贾森又到兰沫女士的房间里来了。
她接过他手中的几封信。
“谢谢，”她声音很低地说，就像往常一样冷冷地转过身，向窗下走。
贾森并不准备白来一趟，也便随后跟上去。
兰沫女士似乎对他捎来的信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垂着眼睛，像根木头。
她知道贾森不会轻易走掉的。
“我碰见尤丽了。”
她突然告诉贾森，同时朝他抬起脸来。
贾森分明从她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感受到一股隐藏很深的恨意。
他不禁慌忙躲闪一下她的目光，但他又立刻使自己恢复常态。
“我听很多人谈起过她，”贾森镇静地说，“她已经发了。”
兰沫女士的情绪有些冲动。
她想，贾森真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局外人。
她快忍不住了，她马上就会腾一声站起来指着贾森的鼻子大声嚷：
“你再去找她呀！去呀！你怎么不去找她了呢，坏蛋！”
谁都知道促使尤丽辞职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什么。
当初虽然兰沫女士拿定主意不问红尘中事，但她也觉察到贾森要对尤丽下手了。
她想，好啊贾森，现在你又找上我来了。
她不由得低声冷笑了一下，她的手发起抖来，信纸簌簌地响个不停。
兰沫女士不知道贾森怎样走到了自己身边。
在她十分强烈地感到了一具热哄哄的男人躯体的逼迫时，她才明白自己跟贾森挨得那么近。
她下意识地马上挺直身子，两眼布满惊恐的神色。
她莫名其妙地唯一想到的就是，贾森的脸孔是多么英俊啊。
她感到可怕极了。
贾森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脸孔在她眼前消失了，一刹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困惑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是那样软，那样需要躺下，需要依附在别人身上。
有一团炽热的火燃烧着她，她的耳中净是哔剥的声响。
她就要被这火烤焦了，但她又似乎听到贾森在向她说着什么。
她试着听听，竟然听清了。
“你干嘛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你再不要浪费生命了。”贾森是这样说的。
兰沫女士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又冷又硬，仿佛贾森的话是一种特效的冷凝剂。
贾森还在说着，“我会让你舒服的。”
可是兰沫女士不想舒服。
她突然呼叫一声，把他吓住了。
他不由得松开手。
兰沫女士张着嘴，粗粗地喘着气，完全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
贾森呆了一阵。
他很快变得懒洋洋的，将嘴角轻轻撇了撇。
“你会想我的。”这个自信的男人说道。
他整了一下衣服，从兰沫女士身旁走开。
兰沫女士已经安静下来。
贾森宽大的背影在她眼前摇晃着，她快步抢上前去，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