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面朝大海(1)
岳海峰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着，有好几次都差点被车撞上。当他最后一次差点被汽车撞飞时，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拉住他的人是张开泰。
当时张开泰正骑着三轮车经过，听到街上汽车喇叭一阵紧似一阵地叫着，又听到有人说前边有个疯子在路中间横冲直撞。他心里有急事，哪里顾得上那些，当他穿过人群要一直向前时，猛然间看到在路中间失魂落魄地走着的人影很熟悉，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岳海峰！
张开泰什么也不顾了，丢下三轮车就向岳海峰冲了过去，当他伸手将岳海峰拉住时，一辆汽车在他身边一个急刹，那凄厉的声音伴随着司机的叫骂声突然间传来：“想死就去吃毒药嘛，跑街上来阻塞交通算不得好汉！”
张开泰拉着岳海峰迅速往路边走来：“二哥，你怎么了？”
岳海峰苦笑着：“我这样的人还有活着的价值么？”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像你这么优秀的人都没有活的价值，那天下那么多坏人，那么多贪官，他们不都得千刀万剐了！你怎么突然间就胡思乱想了？昨天你还好好的，这才一天的工夫，究竟是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只是突然间心里不好受，过街时失神了而已。”
张开泰见他说话恢复了正常，也放心了，微笑着说：“二哥今天穿得这么精神，去哪儿会朋友了？”
这句无心的问话突然间又让岳海峰想起刚才被阴若启侮辱的情景，他的眉头猛然间皱了起来：“朋友？我还有朋友么？我都对不起身边每一个人，谁还敢做我朋友！”
见自己说错了话，张开泰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他拉住岳海峰的手臂，害怕一松手，他又冲去撞汽车了：“二哥，二哥，你说什么呢，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哦，对了，咱们得快点去新商业街找包哥，他是你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他这会儿看好了一处铺面，叫我过去看呢！”
找到包俊杰，三人又在商业区其他地方转了一圈。到最后，岳海峰确实没有心思了，对张开泰说：“开泰，我有个朋友送给我五万多块钱，我也不能用她的，现在我就把这钱全部给你，你和于姗好好利用它做生意，把芷澜的学业供出来。钱赚多了，也帮助一下大哥，等你们的生活都过得好了，别忘了替我的朋友多做些善事，多帮助一下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张开泰听着岳海峰的话，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看他接过包俊杰递给他的包，从中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他面前：“朋友说当初存的是五万二千块钱，现在有多少我也没查过，就送给你们用来做生意吧。密码是520134，记住了？”
“这……”张开泰接过卡，“二哥，这样做行不？”
包俊杰替岳海峰说话了：“开泰，你二哥既然决定这么做了，就没有不对的，你就拿这钱好好做生意吧，将来发达了，别忘了多做善事就是了，就当替他那远去的朋友了却一些尘世俗愿吧。”
张开泰似懂非懂的看着二位，不知道说什么好。
远离了张开泰的视线，包俊杰不解地问：“你去见启子了？他答应你见小普了？”
岳海峰摇头，苦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哥，你还没到退休年龄，你怎么就退了呢？”
包俊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就想知道而已。你堂堂一个公安局的局长，为什么会突然不在公安系统里了呢？是不是因为什么人……”
“你听什么人胡说什么了？”
“没有，我就是想了解而已。”
包俊杰也不顾大街上有许多人来去，他撩起衣服，指着右侧腹的一处伤痕说：“我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伤了，伤了肝脏，所以伤好后，我就申请内退了。”
岳海峰这才注意到他肚皮上的伤痕。他猛然间想起，在狱中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包俊杰来看自己，后来他来了时，说自己是出长差了，原来是受伤啊。
可阴若启为什么要那么说？他那么说包俊杰的目的是什么？就想激怒自己么？
“哥，你不是因为被人攻击和什么人的友情而被清退的吧？”岳海峰还是想弄清楚究竟他们俩谁的话是真的。
可这话让包俊杰突然间感到很莫名其妙：“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和什么人的友情犯法了不成？因为友情就能被清退，那这世道也太没天理了吧！更何况，像我这种人像是和黑道上的人混的么？”
还是包俊杰的话有道理！看来是阴若启在诓自己！
可恶的阴若启！
岳海峰有些释然了：“我真怕我和你走得这么近，让别人误解你！”
“误解我？误解我什么？难道两个男人之间就不能有友情么？如果友情都是被拿来攻击和误解的，那一个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去拥有和珍惜？”
岳海峰笑了，他觉得包俊杰实在是太让他敬重了：“好了，哥，咱们不说这个了。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那咱们到处走走吧。”
“你准备到哪儿去看看？”
“哎，哥，城区北边以前的个很大的泉，现在还在么？”
“哦，那个泉已经被开发了，有开发商在那一带修了商住小区，取名叫‘海天一色’旅游区，生意挺不错的。”
包俊杰在办公室里做着事儿，做着做着，他突然感到心情非常烦躁。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烦的是什么。
突然间，他的心思一下子落在了岳海峰身上：早上醒来时，岳海峰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口上，他没有叫醒他，慢慢地将他的手挪开，再看他的脸庞时，分明看到他脸庞上的泪珠……
为什么他会在梦中落泪？
为什么昨天他会那么反常？如果仅仅是阴若启对他说了什么，也不至于让他一下子就颓废成那样呀？
他为什么会突然说人世间很冷？
他又为什么会在说起海天一色的景区时，会说到他希望有所面朝大海的房子？他还说他要在面朝大海的房子里看那春暖花开，大海里有春暖花开么？
包俊杰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对面一个同事：“你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什么意思么？”
那同事笑着说：“包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诗人海子的著名诗句，他这首诗整体表达的只是一种愿望，他在写了这首诗的两个月后，就卧轨自杀了……”
包俊杰一听，猛然间跑出了办公室，他一边跑一边拨着电话……
岳海峰的电话关机！
今天这是怎么了，每一个路口都是红灯！
漫长的等待！
等每一个红灯时，包俊杰都不停地对着手机按重拨键，可是每一次都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眼看着前边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后就是自己住的小区了，可是远远地看着是绿灯，等他一到路口，那灯又变成红灯了！
包俊杰等不及了，一踩油门，车子飞快地冲了过去，一串凄厉的紧急刹车声随即响起！
他哪顾得上那些，过了路口，一打方向盘，汽车吱溜钻进了通往家门口的巷子。前进了几十米，突然后边响起了警车的声音。前边有两辆汽车在排队拿卡进小区，他也等不及了，索性将车停在街边，打开车门，也不去看后边追上来的交警，一溜烟就冲进了小区！
一边开房间门，一边叫着：“海峰，海峰，你在家么？”
屋里收拾得比平时整洁，要在往天，只要一听到包俊杰开门的声音，不管岳海峰在干什么，都肯定会笑着和他打招呼，可是，这会儿，屋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包俊杰往客厅一看，茶几上摆着才给他买的手机，旁边还有房间的钥匙！
包俊杰脑袋轰的一声，他迅速打开寝室的门，见床上收拾得有条不紊，他一眼就看到枕头上的信封，他奔过去，一把抓起来，快速地打开一看：
哥哥，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再拖累你了！咱们来世再做兄弟，做朋友，或者做夫妻，今世我欠你的，来世一并还给你。请将另外两封信里的东西交给我的大哥和小妹。谢谢！我走了，你不用伤心。
包俊杰往楼下冲去，眼里含着泪……
海峰啊海峰，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在监狱里七年的时间你都熬过来了，怎么这会儿你就想不开了呢？你究竟会到哪儿去呢？
包俊杰冲到自己的车前，等候着他的交警正在写罚单。
“我这会儿要忙着去找人，你把罚单开好了，给代局长送去，让他帮我交罚款！回头我补给他！”包俊杰上车，也不管小交警惊愕的神情，鸣响喇叭，一个转弯，车子冲出了小巷！
包俊杰突然想起昨天岳海峰去见了阴若启后，就一直神色不对，究竟阴若启给他说了什么？
可是自己电话里没有阴若启的电话号码，也没办法打电话去问他，索性直接冲到他办公室去问一下！一想到这里，包俊杰抬头一看自己现在的位置，离政府办公室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他一打方向盘，一个九十度的转弯，车子拐向了去往政府办公大楼的大道！
包俊杰的突然转向，让跟在他车后的汽车来不及反应，赶紧猛踩刹车，车倒是停下了，可再后边的车就追尾了！
包俊杰将车直接开到市政府大楼前，也不停在停车场上了，一个紧急刹车，将走在楼前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他打开车门，飞快地向楼里冲去，刚上三楼，就在楼梯口遇见了正提着公文包要下楼的阴若启，他一把拉住他。
“阴市长，你昨天和岳海峰说了什么话？”
和阴若启一起下楼的工作人员呆呆地看着发疯一般的包俊杰，也不敢上前拦他。
阴若启倒是很镇静地看着他：“包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没和他说什么呀。”
“还说没和他说什么，他从你这儿回去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今天他失踪了！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罪人！”
“你冷静点好不好？他要寻死觅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阴若启的冷漠让包俊杰心里的火腾得很高很烈！
“你不让他去看小普已经深深地伤害他了，你这么做就是知法犯法，你还要用其他的事儿或话来把他逼向死亡，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将来小普知道是你害死他的父亲的，他会怎么想？”
“我说什么了就能把他逼向死亡，你把话说清楚一点！”见包俊杰说得那么严重，阴若启猛然间也觉得还是应该问清楚一点。
包俊杰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递到他面前：“这是他写给我的，你看看！他回来一个多月了，活得好好的，这才来见了你一次，就会变成这样，你还说不是你伤害了他？快说，你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让他这样做？”
阴若启冷笑着将信纸递回到包俊杰手里：“像他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也是受累，死就死吧，省得你替他担心！亏你当初还因为他的事儿丢了自己的公职，值得么？”
包俊杰的脸都气青了，他举起拳头就向阴若启挥了过去！
阴若启站在他的对面，见他突然动手，赶紧闪身一躲，刚好避开拳头，包俊杰由于出手过猛，拳头砸在了墙上！
和阴若启在一起的工作人员惊叫一声，赶紧上前想拦住包俊杰，可是他哪是包俊杰的对手，被包俊杰膀子一震，他就差点跌倒在楼梯上。
阴若启哪有心思和包俊杰继续纠缠下去，说道：“我只是对他说了实话，告诉他你提前退休的真正原因。你还是赶快去找他吧，说不定还能救下他了，要是去得迟了，哪还有希望？”
“你现在良心发现了？你让我到哪儿去找？”
“你好好想一想，他还能去哪儿？从昨天到今天他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包俊杰，他突然想起从昨天在街上看到岳海峰时，他就一直在念叨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在海天一色时，岳海峰还特意问了一下在泉边租房子的事宜！
包俊杰飞一般把车开到了海天一色……
岳海峰来到了树下，他只觉得头顶很热，可抬头看时，天空却并没有太阳，又觉得脚下很冷，低头看时，却又看不到自己的脚！一阵凄厉的叫声传来，他一惊，又赶忙向树枝间看去，却见一只黑色的老鸹正对着自己烦躁地叫着……他蹲下身，想捡一块石块什么的去打老鸹，谁知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把砍刀。砍刀明晃晃地反射着阴冷的光，他举起砍刀就向老枝砍去，一枝树枝应声掉下，他弯腰拾起树枝，正准备拿树枝去赶老鸹时，却分明看到树枝上有两朵花骨朵正准备开放……
岳海峰正仔细地研究着花骨朵，那慢慢展开的花瓣就像少女的笑脸，美丽动人，这时却吹来一阵风，还没来得及全部打开的花瓣在一瞬间就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岳海峰失望地看着树枝，正不知道如何处理时，那在手中的树枝却开始动了起来，他大惊失色，慌乱中正要仔细看时，那树枝却变成了蛇，猛地回头就咬住他的鼻尖……
疼痛，周身都在疼痛！不只是一条蛇在咬着自己，周身都有蛇在蠕动，周身都有冰凉与火辣辣的感觉……
岳海峰睁开了眼睛……
§§§第五节 春暖花开
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射在床上，射在窗台上的鲜花上，那些花叫什么名字，清香鲜艳。
岳海峰好像叫不出任何一朵花的名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里的花儿？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缥缈，悠远，模糊得让他怎么也想不起究竟是谁在说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在海天一色的一间出租房里找到他的，我看茶几上摆着一个安眠药的瓶子，就知道不好，那时他已经昏迷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我抱着他跑出房间时，整个人都傻了！医生说他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幸好他身体壮，要再晚来二十分钟，就根本没有办法救活他了！”
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他怎么那么傻呀？”
“妈，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一个小女生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男人的声音：“医生说，他即便醒了，可能意识还会有些模糊。”
屋外又传来更多的男人和女人的声音，焦急，悲伤，男人们都在自责，女人都在哭泣……
他们是谁？难道都是天堂里的仙人们？那个小女生是不是就是天使？
岳海峰浑身没劲，他根本就无法挪动身子，他张张嘴，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他只能静静地躺着，眼角淌着泪珠……
岳海峰没多少劲儿让眼睛继续保持在睁开的状态，他努力让自己的听力保持清醒，他要听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说着和自己有关的话。
有一双大手握着自己的手，在向自己传递着温暖；有一双小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有些冰凉，但却相当温柔。
“香月，我把你们母女叫来，是想在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就是你和乐乐。这么些年，虽然他没能来看你，但他一直在念叨着你们。毕竟他曾经是官场上的人，那些过错，你要原谅他。”
“包哥，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他。我曾经对他说过，不论将来的日子如何，我都会永远等他……乐乐，他醒来后，你一定要叫他爸爸，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嗯。”清脆的女孩的声音。
岳海峰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要看清楚远得犹如在天边的天使究竟如何漂亮！
女孩发现他睁开了眼睛，惊喜地说：“妈，爸爸醒了！”
一朵鲜花映入岳海峰的眼帘，他笑了！
小妹两口子焦急地守了他一天一夜，大哥和儿子也守了他一天一夜，而包俊杰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累了就在旁边的加护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儿，其余时候，他都是坐在病床边，和他说着话。
毛香月带毛乐乐第一次来看他，等他醒了后，就把乐乐重新送回学校去补课了，等到周六，母女俩又出现在病房里，这时的岳海峰已经完全清醒了。
毛香月母女提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一走进病房，包俊杰就笑着说：“哎呀，乐乐，你终于来了，你爸想你想的都睡不着了。”
乐乐走过来，甜甜地叫了声：“爸，我和妈妈来看你了。”
岳海峰伸出手，毛乐乐拉住他：“乐乐，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