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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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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玛不理他,依旧低声咯咯乐。几把手电筒齐照那团黑东西。“胡大村长,你自个儿走出来吧!”那东西还是不动。没有一丝反应。“进去,请出来。”那头儿又命令。
     
       一个警察猫着腰走进狼狗窝里。手里的电筒照出了那团东西,是一床旧棉被。掀开了棉被,下边是一堆干草,不见人影。
     
       “是一床棉被,没有人!”那警察的手电筒照在后墙上那个通风口子。“这儿有个通风口子,掉了两块土坯,好像有人从这口子逃走了!”那警察向外报告。
     
       那头儿和警察们都跑到狼狗窝后墙外边察看。那边是连着苍苍莽莽的大沙坨子,夜里黑沉沉迷茫茫。人若消逝在那里,就如石子掉进大海里一般。警察头儿摇了摇头笑说:“他跑个啥劲儿呃?真逗。算啦,咱们回去吧!”
     
       这回警车呜一呜长鸣着,在黑夜的沙坨子里威风八面地开走了,惊得圈里的牛羊乱跳,坨子上的野鸟乱飞。那狼狗白耳冲黑茫茫的荒坨子嗥了良久良久。
     
       胡大和伊玛又钻进了土炕上的被窝。凉了半天,被窝里没有一点热呼气儿。经历了这阵折腾,这时夫妻丝毫没有了睡意。萦绕在他们脑海中的疑问有许多。老头子够精,可人跑到哪里去了?这么多警察兴师动众,老爷子究竟干了啥傻事?“公爹他、他躲哪里去了?”伊玛捅了捅胡大的山包。“你担心他?”
     
       “我担心他?咯咯咯……俺想看看警察抓走他的样子……”
     
       “光秃秃的沙坨子里,白天一只耗子都藏不住。”胡大自言自语,听见外边白耳的磨牙声和噼里啪啦拽动铁链声,又说,“除非他钻迸那个……”
     
       “钻进啥?啥?”伊玛急忙问。“钻进那个黑沙坨子的狼洞!”
     
       “你、你知道那狼洞、洞?”
     
       “有一次,我找牛遇暴雨,就钻那狼洞避雨的。那狼洞听说就是咱们家狼狗白耳原先的老巢,被咱老爷子挑了,眼下正闲着。嘿嘿嘿。”胡大罗锅干笑。
     
       伊玛听完无话,黑暗中眼睛有些亮晶晶的。接着他们不再关心老爹和狼洞,睡意终于袭击了他们,朦朦胧胧中昏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还是那么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此时,那座荒坨上孤零零戳着的窝棚板门,黑暗中悄然推开,走出一人,轻手轻脚走到狼狗窝边。这人的手摸索着,摩挲一阵一直不安稳的白耳头脖,然后哆哆嗦嗦解开了拴住白耳脖颈的铁链。白耳自由了,“唿儿唿儿”嘶哮着,围着那人打转爬上爬下,亲密无间。那人拍了拍白耳屁股低语一声。
     
       狼狗白耳舔了一下主人的脸和手,尔后“噌”地一下利箭般射出去了。义无返顾,直奔胡老爷子消失的大漠苍茫处。
     
       窝棚窗口那儿,一双阴冷阴冷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一切,后背上的山包一耸一耸的。由于牙咬得铁紧,嘴边又流出粘液体白沫儿。但他终未出声。
     
       狼狗窝边的那人伫立在黑夜中,朝白耳跑走的方向凝视了很久。此人的牙也咬得铁紧,亮晶晶的眼睛深处似燃着火。又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咯咯袼”的疯笑,似哭似泣。随后步履有些摇晃地走回窝棚里,一切又归于沉寂。
     
       第二天清晨,胡大罗锅照常起早打开牲口栏的栅栏门,伊玛也照常撅着屁股摇辘轳把提水饮牲口。两个人都默默的,若无其事地干着日常的活儿,也没有人往狼狗窝那边看一眼。双方也都回避着对方的目光,似乎都很专心地干着自己的活儿。
     
       放出牲口,接着弄早饭。茧此,谁也没有开过口,似乎都一下子变成了哑巴,都默默地扒拉着苞米糖子饭和咸菜头。
     
       中午时分,昨夜的警车又来到他们窝棚口。还是那个警察头儿,却只带着一个手下,自己开车。“你老子还没回来?”
     
       “没有。”
     
       “你知道他躲在哪里吗?”
     
       “不吱声说明你知道,快带我们去!”
     
       “你们抓他到底出啥事了?”
     
       “谁告诉你我们要抓他?真是的!”
     
       “不抓还深更半夜来堵他,现在这样心急火燎的。”
     
       “咳!没有他签字,一个小案子结不了案。告诉你吧,你老子和弟弟4秃昨天在县城喝醉酒,胡村长骑摩托车后边带着你弟弟,撞倒了一个老太太,他俩以为撞死了老太太便逃之夭夭。其实那老太太被人送医院的路上就醒过来了,开药也没花几个钱,老太太的家人也没啥索赔要求。我们找你爹,一是让他在事故调查报告上签个字,二是要教育教育他,他们俩撞人后逃离现场,性质有些恶劣,但不至于抓他坐牢呀,他瞎逃啥劲儿呢!瞎耽误我们的工夫,现在上边抓办案效率挺紧的,我们这才急着了结这小案子。”
     
       胡大无言。旁边的伊玛也无语。
     
       “怕是……”胡大嘴里嘟囔,瞅了一眼已空了的狼狗窝那边。
     
       警察没注意,几乎是半拖半拉着胡大上了警车,伊玛见状也挤上了警车,魔魔怔怔地表达着也一定要跟随丈夫一块儿去。
     
       越野吉普车在胡大准确指点下,非常迅速地接近黑沙窝子地带。车如奔跳的兔子般颠荡,从未坐过小汽车的伊玛兴奋中眼睛睁得好大,可不一会儿哇哇呕吐起来。警察赶紧让她把头伸出窗外,让喷涌如注的秽污倾泄在外边,当然也有些残渣溅在警察的衣裤上和汽车上,那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伊玛也不想这样,尴尬地不好意思地“嗬嗬”傻笑了一下。为了结案的警察只好忍着。
     
       黑沙坨子带全是硬沙丘组成,长有稀稀拉拉的沙蒿子、酸枣棵子、野山杏之类耐旱耐沙植物和灌木丛。在一座背阴高沙丘下,他们找到了那个旧狼窝。洞口上方往下垂挂着一丛茂密的沙蒿子,不知地形的人很难发现这里隐藏的狼洞。洞口外边沙土上留有人的脚印,还有一行狼狗类迸出的爪印子。黑乎乎的大洞,上高约一米多,也较宽敞,人只要猫一下腰便可自由出入。
     
       “就这个狼洞吗?”
     
       “这沙坨子里没有别的狼洞。”
     
       “有狼吗?”
     
       “几年前从北边罕山那边来了一对狼,在这儿安家下崽,后来被灭了,这就是那窝狼的巢穴。”
     
       警察头儿胆子大了些,走到洞口,手握着枪朝里喊话。“胡村长,你出来吧!我们是县里警察,有话跟你说!”狼洞里没有反应。“胡喇嘛村长!”
     
       “爹!警察不抓你!”胡大扬起的黄脸愈加阴郁起来,眼神有些怪异,声音也抖抖的,空空荡荡,干干巴巴。狼洞中依然寂静。
     
       “我进去看看。”胡大走过去,查看狼洞前的乱爪印儿,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他不用猫腰,很从容宽绰地走进那黑乎乎的狼洞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啊?广从狼洞传出胡大的惊呼。人们紧张起来。胡大拖着一具尸体从狼洞里爬着出来,那是胡喇嘛村长的尸体。胸前被撕烂,血肉模糊,衣裤成条状,人已经停止了呼吸。触目惊心。致命伤是被兽类尖牙咬断了咽喉。外边的人们一阵忙乱。警察头儿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乱了方寸,嘴里只说这怎么搞的,这怎么搞的。
     
       “爹--”胡大的脸色苍白如纸,牙关又咬起来。“你不是说这一带没有狼吗?”警察头儿摸着额上的汗。“那兽……俺能、能说得准吗……”胡大咬着牙关吐出这几个字,又怪怪地看一眼伊玛,接着嘴角流淌出白沫,浑身颤抖着,终于挺不住昏迷过去。
     
       “胡大!胡大!”伊玛又掐又拍胡大,紧张万分,厌恶而恐惧地看一眼那具乱糟糟的还穿着她花裤子不成人形的公爹尸体,然后转过头又呼喊起她的胡大。
     
       “现场只有胡喇嘛和狼爪子印儿,厮搏得很凶,太可怕了。”进去查看狼洞的警察头儿摁灭了手电筒,拍着身上的沙土。死亡原因显而易见。
     
       “唉,一件小事,咋整的。这胡村长。…唉。”警察头儿不胜感叹。见胡大在伊玛的推掐喊叫下已经醒来,就对他们说,“你们两口子,把你们老子抬回去埋了吧,我们从这儿直接回县城了。”警察头儿开着车,溜烟消逝了。
     
       胡大和伊玛相拥蹲地半天未动,也不说话,一旁躺着惨不忍睹的胡喇嘛。此时,晚霞如血红,从西天漫洒出无数道血线,网住了这东方的天和地,那大漠那横坨那沙洼子都沉浸在这血光般红影中静默并失去原色,升华为幻影。
     
       拖着那具尸体,他们夫妻俩半夜才回到窝棚。把尸体暂放在那间空了的狼狗窝里等候,人死后尸体不能再进正屋。
     
       二秃带着村里的干部和亲属们来了,马车上放着褐红漆棺材。哭声一片。这是死人后的习惯现象,当然多数人眼眶是干的。胡喇嘛被拉回去隆重安葬,村干部待遇。全村人吃一次酒席,村上支付开销,所以没有不吃撑的,没有不喝醉的。普通百姓死人也小范围吃席,何况这么老资格的村长,不吃个天昏地暗才怪,而且不吃白不吃。农民们难得吃上一次公家嘛。有个农民醉后笑说天天死个干部多好,那农民天天有好日子过了。
     
       惟一没有吃喝的人是胡大两口子,他们早早回了野外窝棚。胡大的眼睛红红的。
     
       后半夜旷野传出一声孤零零的狼嗥。接着便沉寂了。
     
       不久,淡淡的月光照出一兽,正贴着地面伸展腰身悄悄接近狼狗窝而来。
     
       “砰!”胡大的猎枪响了。那狼狗的腿上中猎枪铁砂子,趔趄了一下,却红了眼,“嗷儿”地一声,向胡大扑去。胡大的眼睛含着阴冷的光束,再勾动扳机。可他的手被突然冲出来的伊玛死死抱住,子弹朝天“砰”地射出去。伊玛急嚷:“别打它……别打它……”
     
       此时那狼狗白耳扑上来,一下子咬住了胡大的咽喉。胡大那单薄而不灵便的身体,禁不住白耳的冲撞,倒在白耳脚下,于是他放弃了挣扎。
     
       他霎时感觉到那冰凉而尖利的狼牙嵌进自己喉咙肉里,再横向咬动,他的喉咙便可被咬断。那么一切就结束了。他的双眼安静地凝视离他脸很近的一双闪射绿光的狼狗眼。他等候着那一刻。事情应该如此。
     
       伊玛的巴掌拍在狼狗的鼻梁上,喝道:“松开!白耳,松开!”
     
       于是两点绿光突然闪避了。接着咬住胡大咽喉的尖牙松开了,代替的是粗砺的狼舌舔起他正在渗淌的热血。
     
       “你咬哇!快咬!咬死我,咬死我--”胡大狂喊。伊玛抱起白耳的头,亲了又亲,双眼滚出热泪,魔魔怔怔地喷叨:“去吧,白耳,去吧,回到你的荒野去吧,不要再回来……我会永远想你,再见,走吧”伊玛狠狠地拍打了一下白耳的屁股。白耳立着后腿,又舔又拱伊玛,然后瘸着一条腿,“噢-呜一一”长嗥两声,转眼向黑夜的荒野奔去了,没有再回头。
     
       胡大呜咽着,无力地瘫在地上抽搐着。那背负的罗锅一耸耸地动,依旧挤压着他,使他无法舒展。这真是个很无奈的事情。
     
       我回村后听到胡喇嘛被狼咬死的惊人消息,赶到那野外窝棚上看望伊玛和白耳。伊玛和她丈夫依旧住窝棚,不愿回村。
     
       伊玛像陌生人一样看着我。“你、你干啥来啦?”
     
       “来看看你,看看白耳。”
     
       “白耳走了。”
     
       “走了?”
     
       “走了。公爹出事以后它就走了。”
     
       我很吃惊。我的白耳回归荒野,回归大自然了,这我可没想到,心里一阵怅然。我还想细打听,可是伊玛显然不想再说这事,态度也很冷淡。
     
       不过她的有意无意之间把白耳出走与其公爹出事联系起来说,引起了我心中的疑窦。本来黑沙坨子压根儿再没有出现过狼的踪迹。我忽然想起伊玛以前曾开玩笑说过的“谋杀亲夫”这句话。白耳的出走又透着某种疑点。难道那个咬死胡喇嘛的狼就是白耳?它终于完成了使命回归荒野?
     
       世界上的事情,本来什么都有可能。而且又隐藏着许多永远揭不开的秘密,我又何必去探究那些牛犄角羊尾巴尖呢?
     
       伊玛的精神看上去不错,魔怔病也显然好了许多。脸色红润,身体健任,只是肚子有些鼓突。他们窝棚生活也井井有条,胡大里外忙活着张罗给我弄一顿饭吃,不时跟妻子交流着意见,看上去关系也不错。
     
       “你在这儿,看来完全适应了。”我找话说。“不适应咋办。”伊玛拍了拍肚子,“我不想把这杂种生在村里。”
     
       “哦?”我的惊诧不亚于听到白耳出走的消息,盯着她那沉甸甸的肚子,一时不知说啥好。杂种,谁的杂种。
     
       “我也不知道是老公的还是老公爹的,反正受罪的是我。”伊玛的手轻轻抚摸鼓突的肚子,那眼神变柔和了许多。
     
       我心中暗暗叫佛。可怜的伊玛,苦命还远未结束,把苦根苦汁又传到了她那尚未出生的不明身份的孩子身上。天哦。
     
       那天,我被那个胡大灌醉了酒。还非得让我当他儿子的干爹不可。我苦笑。
     
       这孩子未出世便有了三个爹,尽管我这是“干”的。伊玛在一旁偷偸看我的尴尬神色,哧哧乐。我感觉到,这人间也被一只什么看不见的手,恶作剧地颠倒了程序,弄混了善恶黑白。难怪现在的孩子看漫画看动画片都喜欢坏蛋恶人,不喜欢善良好人。我只有祝福伊玛,当个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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