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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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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炸雷,劈开了大漠的天那游蛇般的闪电,劈开了一道弯曲的裂缝,铜钱大的雨点从这裂缝里倾泼出来,击打着沙漠的脊背,冒出阵阵白烟。由于干渴。直狂风怒号的大漠,这回满足了,安静了,像一个温顺的乖孩子,安逸地躺在那里,尽情地吮吸着上天的甘露。它最惬意的时刻来临了。
     
       凭着黑夜的屏幕,暴雨滂沱的大漠上,潜行着一只老狼。它用尖尖的嘴叼拖着另一只半大的狼,非常艰难地一步步靠近前边那座黑黝黝的物体群。这是那对惊世骇俗的狼兽。
     
       母狼艰难地拖着昏迷不醒的狼孩儿。雨水淋湿了老母狼的皮毛,粗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虽然瘸着一条腿,可整个身体矫健有力。那狼孩儿倒是怪可怜,前胸后背多处受伤,淌出的血跟雨水一起流。它的没有毛的身体,被大雨浇得湿漉漉,光溜溜,全裸露着,无遮无盖,在沙地上拖出了一条沟。
     
       傍晚时分,母狼远出觅食未归。无聊的狼孩儿就在附近沙湾里转悠。一处长着鸡爪芦苇的洼滩,它意外发现了美食。好多好多的鸟蛋,有些个蛋里还拱动着刚孵活的小鸟。饿急的狼孩儿就狂吃起来。稚嫩的小鸟,美味的鸟蛋,吃的吃踩的踩,一片狼藉。突然,一声“嘎嘎”鸣叫,空中出现了一群沙斑鸡,盘旋片刻陡地俯冲下来攻击狼孩儿,狠狠叼啄狼孩儿的头背。没有准备,猛不防挨啄,狼孩儿吓了一跳,左闪右躲,举臂遮挡。可是沙斑鸡们疯狂了。有一首领般的硕大的沙斑鸡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啼,天空中猛然间又出现了黑压压一大片沙斑鸡,像雨点般倾泼下来,轮番攻击狼孩儿。这一下狼孩儿惨了,刚开始还能躲闪遮挡,击打或抓几只恶鸟。可面对如此之多的密密麻麻的万千之众,它毫无抵挡能力了,加上它没有尖利的獠牙,没有护身厚毛,也没有硬爪,很快它头脖脊背浑身上下被啄得鲜血淋淋,伤痕斑斑,痛得它“呜呜”乱嚎起来。它拔腿逃窜。可那些红了眼一心想复仇的恶鸟岂能放走它,呼啸着追击而去,如一支支黑色利箭黑色闪电,拍翅飞冲,很快赶上,重新凶猛地叼啄拍打抓挠狼孩儿。狼孩儿在地上打滚,发出阵阵哀嗥。恶鸟沙斑鸡又名叫“傻半斤”,学名雷鸟,因生性傻憨、暴戾,出净肉又正好不多不少半斤重而得此名。其实这群在大漠中安居的沙斑鸡,个个体肥膘壮,羽翼丰满,每只都足有二三斤重。它们天性的凶狠加上卵巢覆灭,不整死狼孩儿是不罢休了。
     
       可怜的狼孩儿已奄奄一息。“呜--”一声怒啸,母狼出现了。它凶猛地加人战阵,跑到狼孩儿身边保护着它迎击恶鸟。它可不是狼孩儿,皮硬毛厚,恶鸟轻易伤不到它,加上狡诈凶猛,连连张开大嘴咬死了几只沙斑鸡。
     
       空中的那只首领沙斑鸡重新发出尖利的啼鸣,黑压压的鸟们再集结起来,向下发动一波一波的攻击。这真是一场罕见的鸟与狼的恶斗。
     
       母狼围着昏迷的狼孩儿战斗。它一会儿跳起来咬,一会儿仰起来四爪凶狠地抓撕,沙地上到处飞飘鸟毛鸟翅,血肉横飞。然而恶鸟成群结队,万千之多,母狼有些秸架不住了。如此恶斗下去,它非力竭而毙不可。它的嘴边眼眶已经开始受伤流血了。
     
       母狼不敢恋战,叼拖起狼孩儿撤退。群鸟从后边呼啸而追。母狼放下狼孩儿再拼斗一气,等鸟飞上天空再拖着狼孩儿跑。这样边斗边跑,天色渐渐黑下来。这时,乌云密布天空,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恰好挽救了精疲力尽岌岌可危的母狼和狼孩儿。
     
       一声呼啸,沙斑鸡们转眼消失在黑色的雨幕里,不知影踪。
     
       母狼艰难地叼拖着狼孩儿,冒雨行进在大漠中,直奔前边那片黑乎乎的废墟,它们的老窝在那里。
     
       我们家跟胡喇嘛家的仇,算是结深了。其实郭胡两家的争斗上百年了,爷爷甚至说三百年前建村起就开始了。本村叫锡伯艾里(村),过去曾住着几十户锡伯族人,三百多年前清朝政府一声令下将居住东北的骁勇善战的所有锡伯人大迁徙至西北新疆戍边,抵御沙俄人侵,居住锡伯,艾里的锡伯人也随族群迁走了,留下空址。那时锡伯“艾里所属的库伦旗正大兴土木建喇嘛庙兴黄教,从内地和内蒙西部调集众多建筑手艺人,郭姓祖先也是被调来的画匠,建完庙手艺人和民工们都就地落户成为庙上属民,库伦旗也变成清政府惟一的政教合一的旗制,旗王爷就是庙上的大喇嘛。郭姓祖先和另一位毛姓人氏一同来锡伯,艾里空址上造屋居住,不久又来了一位胡姓人家,他原本是庙上伙房厨师,偷吃了王爷点心被鞭笞后罚下来的。就这样三户开村起初还算和睦,每户房后都种了一棵榆树,以示三家心心相通如树繁茂。后来胡家旧习不改,挑拨郭毛两家关系,三户开始不和,各家关起门过自个儿日子不甚往来。再后来胡家又看上郭家坟地,纠纷愈加扩大,时而争斗时而求和,时而鹑连毛,时而毛连胡,二百年来三姓争斗没有消停过,三户村的锡伯艾里也发展成如今上百户的大村庄。
     
       有一次,看着胡喇嘛房后那棵至今枝叶繁茂的老榆树,我问过奶奶,为啥我们家和毛爷爷他们家的老榆树都没有了。奶奶说:“毛家老树,雷劈着火死了。”我问:“那我们家的呢?”
     
       奶奶迟疑了一下:“土改时叫胡嘎达他们砍倒了。”我又问:“为啥呢?”
     
       奶奶无意间摸了摸右手的大拇指。那大拇指根骨节又粗又歪,皮包着一块大疙瘩。奶奶叹了口气,说:“都是往年旧账了,还提它干啥?”
     
       接着奶奶不再吱声,默默地数起她的念珠,似乎把所有旧事或恩仇都化入那几声“晻嘛呢叭咪眸”之中。
     
       后来爸爸告诉了我真相,不过那是另一部小说的故事了。反正我大致搞清胡毛郭三姓之间的复杂脉络,恩怨情仇,如今已经相斗到我和二秃这辈人身上,真有些可悲可叹。一帮穷农民,大楂子饭都吃不饱,还斗个啥劲儿呃。我可一定要好好读书,永远离开这无聊的村庄。
     
       有一天,从城里来了一辆小车,把毛哈林爷爷接走了。临走时,毛爷爷把我叫到他的家说话。他换了一身新衣服,脸色放光,手也不怎么抖了,人精神了许多,似乎重新鼓满了生活的劲头。我十分纳闷。他冲我眨眨眼,指着一位坐土炕上喝酒的大腹便便的大官模样的人说,那人是他过去当胡子时的一位拜把子,他对这人有救命之恩,后来这人投八路当了官儿,现在城里什么社科院当院长,社科院下属考古所要考查大西北莽古斯大漠中的一座古城遗址,苦于找不着向导,于是这位院长就想到了毛爷爷。当年他们俩当胡子时就是在那莽古斯大漠中的古城遗址里做的老巢,那里地势神秘复杂,大漠风云变幻无常,不知地形的人进去会尸骨无存。
     
       我看着毛爷爷那播摇晃晃的身板儿,问:“你行吗?”毛爷爷摸着我头,“嘎嘎嘎”乐了,说:“小嘎子心不赖,放心,不是走着进去,说是坐飞机呢。”停了一会儿,他又盯着我说,“你倒要注意呢,尤其你那狼狗,它可成了胡喇嘛的眼中钉肉中剌,第一个要除掉的对象,你可千万小心啊!”
     
       “毛爷爷,有什么办法吗?”
     
       “走投无路时,你就找那位鄂林太所长,但别告诉你爸爸。”毛爷爷沉吟片刻,又轻声告诉我,“最近胡喇嘛家后边的那棵老榆树闹鬼呢,你没听说吗?”
     
       “我知道,一到夜里那老树上边的树洞里冒蓝光,还有鬼叫声,村里好几个人夜里撞见吓出病了呢。”
     
       “对喽,你瞅着吧,热闹还在后头呢。”毛爷爷又“嘎嘎嘎”开心地笑起来。我心想,这毛爷爷别看成天病歪歪的,村里发生啥事可全逃不过他的眼睛。“还有啥热闹呢?”我追问。
     
       “时候不到,天机不能泄露,你就等着吧,那棵老树快了。”毛爷爷又神秘地冲我眨眨眼。
     
       然后,他把他家门钥匙拿出来交给我,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让我照看一下他的家,还嘱咐说千万别让小偷进来呀。
     
       我差点笑出来,他家还有啥可偷的东西呢。村里有个笑话,有天夜里一个外来的小偷摸进了毛爷爷家,翻箱倒柜弄醒了毛爷爷,他告诉小偷自己找了三天没找到一个铜子儿,你就别瞎耽误工夫了,干脆陪我睡一夜走吧。那小偷果然睡了一觉,临走想喝口水,可水缸也是空的,气得他骂一句倒了八辈子邪霉了,往他水缸里尿了一泡尿走了。
     
       毛爷爷瞅着我抿嘴乐,说:“你可看好了,我家藏的宝贝丢了我可冲你要。”
     
       毛爷爷自个儿也乐了。
     
       村里出现丢鸡丢猪丢羊羔事件。
     
       村民议论,又出狼害了。可村外没有狼印未闻狼嗥。人们开始瞎猜。出贼了,狗咬了,狐狸吃了,等等。
     
       胡喇嘛村长背着枪带人巡逻,村里村外,沟沟坎坎,细细搜索如临大敌。有一次我上学时撞见他们,胡喇嘛阴冷地冲我“嘿嘿”笑两声,一双黄鼠狼眼睛又死死盯住跟我一块儿走的伊玛脸上,把人家伊玛吓得赶紧扭头走开。
     
       我想起毛爷爷的话,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天一早,我正准备去上学。
     
       我家门口来了一帮人。为首的是胡喇嘛,背枪提棍,杀气腾腾。
     
       “苏克,出来!”胡喇嘛冲院里喊。我爸正在吃饭,放下筷子出来见状,一头雾水:“出啥事了?你们要干啥?”
     
       “把你们家狼狗交出来!”胡喇嘛喊。“凭啥交给你?”我爸问。“凭啥?村里丢的猪羊,全是你们家狼狗吃的!”
     
       “胡说八道!我家白耳一直拴养在地窖里,你有啥证据?”
     
       “你出来看看这证据!”胡喇嘛嘿嘿冷笑说。我爸出院去看。有一行血迹,一直从院外村路上延伸到我家院口,而那鲜红的血迹是随着一行狼或狗的爪印洒滴过来的。
     
       “夜里金宝家的羊羔被狼叼了,我们巡逻队一直延着血迹追到你们家门口!”胡喇嘛拉着金宝,说得言之凿凿。“不可能!我不信!”爸爸说。“那好,让我们去看看你们家狼狗!”胡喇嘛说着走进院子来,那条血迹果然一直延伸到地窖口。我爸打开地窖门往下一看,登时傻眼了。那里,我们的白耳正撕啃着一只小羊羔!
     
       “苏克,你还有啥说的?铁证如山!”胡喇嘛冷冷地质问。“这、这……不可能、我不相信……”爸爸慌乱了,沿台阶走到白耳身边,抢过那血赤呼拉肚肠流淌的小羊羔察看,又看看拴住白耳的铁链和柱子。
     
       “白耳的铁链没松开过!不对,这里边有问题!”我爸警觉起来,大声冲胡喇嘛们喊。
     
       “好哇!苏克,你纵狼咬人不算,还放它出去偷吃村里大伙儿的猪羊!现在铁证如山,狼赃俱获,你还要抵赖!让大家说说!”胡喇嘛冲身后的金宝等人挥挥手,“你们大家也看见了,吃的是你们大伙儿的猪羊,你们说吧!”
     
       “把白耳交出来!”
     
       “宰了这恶狼!”
     
       “你苏克赔我们家的猪羊!”
     
       胡喇嘛带来的这些人吵嚷起来,骂骂咧咧,指手划脚。我爸一见这架式有些不妙,“咔嚓”关上地窖的门,身体挡在前边,对那些人说:“你们听我说,我怀疑有人做手脚,诬陷白耳!它的铁链都没有打开怎能出去吃羊羔啊!”
     
       “哈,这还不容易,夜里放它出去,回来后你再把它拴上就行了呗!”胡喇嘛十分恶毒地把我爸也扯进来。
     
       “你!”我爸气得脸发青,指着胡喇嘛的鼻子,“都是你!肯定是你在设计陷害!告诉你,胡喇嘛,你别想一手遮天,在村里想整谁就整谁!这事儿咱们到乡里说去,让乡派出所调查个水落石出!”
     
       “嗬!又想找你那位战友保护你?”胡喇嘛冷笑。“摄出所也不是鄂林太一个人开的!你不放心,那好,咱们到旗公安局说去!只要技术鉴定是白耳干的,别说你们,就是我自个儿也不饶它”我爸义正辞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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