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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杨婶出走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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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婶正在家里。——她在织毛衣吗,还是在做晚饭,还是在收拾家务?没人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她接待了这个年轻人。也许她还把他领到了水池边,为他打开了自来水笼头。
     
       接着,她就懒洋洋地往葡萄架上一靠,又织她的毛线衣去了。
     
       他们也许会聊些什么,这是一定的,以杨婶那样熟络的性格,她一定会问问那个年轻人的情况,家住哪儿,哪个单位的,今年有多大了,是不是高中毕业,家里有几口人……那个年轻人呢,在作了一番回答以后,又反过来问她。杨婶便把家里的情况也简略地说了一下,四个小孩,大的叫什么名字,小的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笑道:“你那女儿我见过。”
     
       杨婶“咦”了一声。
     
       年轻人说:“你们家我来过几次,碰巧你都不在。”
     
       杨婶嗯了一声,又低头织毛衣去了。
     
       年轻人说:“这条路我常跑。”
     
       杨婶便抬起来头,随意地搭了他一眼。
     
       年轻人笑道:“杨站长我也认识,他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们是一个系统的,年终开总结会时,总能见到。”
     
       杨婶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她不是不满意她女儿的那个男朋友么?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却是眉清目秀,神情端方;虽在运输队工作,谈吐性情却是极文雅的,显然是常出去跑,见过了一些世面的。
     
       年轻人又说:“不像。”
     
       杨婶便问:“什么不像?”
     
       年轻人笑道:“你不像有那么大女儿的人。”
     
       杨婶笑了,老咔咔地说道:“我生都生得出你来,你信不信!”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细节可能有些出入,但情况相差不大。因为我听奶奶说,有一次杨婶确实跟她唠叨过,说她看中了运输队的一个小伙子,模样比她女儿的男朋友好上一百倍,“又会说话,人又稳当”。
     
       后来,我奶奶生气地说:“她原是为她姑娘留意的,到最后却自己留着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
     
       杨站长和他的四个孩子,虽然对此事保持了庄严的沉默,但一些片言只字还是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据传,杨家一家对这个年轻人并不陌生,大约后来他往家里走动频繁了,竟引起了孩子们的敌意。尤其那个大的,当着客人的面,冷脸撂蹶子是常有的事;大概她已略有所闻,她母亲要撮合她跟这个年轻人。
     
       有一次她气不过,跟母亲说:“谁看上了谁跟他去!”
     
       杨婶跑过来跟我奶奶诉苦。她说:“奶奶,你看她说这话,还叫人话吗?哪有女儿这样跟妈妈说话的!我是为她好呀,我为的是什么!”
     
       两个小女儿也责怪杨婶:“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你认识他是老几?你知道他什么底细?”
     
       有些事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可能孩子们比他们的母亲更早嗅到了她和那个年轻人之间不正常的气味,而那个时候,这对未来的奸夫淫妇却浑然不知,他们坦然地坐在院子里,看着阳光透过夏日的葡萄架,像点点光阴撒在他们身上。
     
       微湖闸的人们也见过好几次,杨婶领着这个年轻人,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往办公室走去,大概他们是去说点事儿,或者是,杨婶要为他揽点活儿。
     
       她是那样一个热心肠,整个微湖闸都不敢往那方面想。
     
       那个年轻人呢,起先大概也是很坦荡的;他还没有女朋友,能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他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他对杨婶,一开始可能是以未来丈母娘的身份进入的,他先把丈母娘哄好了,女儿的事也就好办了。可是,我们也不能籍此就认为,他从外地给杨婶捎的那些小礼物:丝巾、衣料、雪花膏、香粉……仅仅出于他的私心,似乎他专门是为结这门亲事。
     
       好像也不是。
     
       据说,他送给杨婶的衣料最有意思,那颜色对于杨婶来说艳了些,对于她女儿来说又老了些。他每次来,把衣料往桌子上一放,也不说给谁买的;坐上一会儿,不待一杯茶的功夫,他就走了。
     
       他每次来都不空手,路过微湖闸他必停下来,有事没事他都会来家里看看,也许仅仅是问候一下,或是帮杨婶干些杂活儿。他当时的身份是很模糊、暧昧的,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人和人之间不能这样处的,礼物,寒暄,帮忙,体谅。尤其是家里没人的时候,两个人一处坐着,难免会说些闲话。
     
       闲话其实挺危险,因为说着说着就有可能收不住了,变成了心里话。心里话是什么?那是心里的隐痛呵,人生的苦楚,曲里拐弯,叽叽歪歪……那是只能说给自己听的,丈夫和儿女都蒙在鼓里。整个微湖闸,她最亲密的朋友:我奶奶,吴姑姑,小桔子的妈妈……她在她们面前一个字也不漏,只把她们瞒得结结实实。
     
       有些事是不能漏的,一漏就走气了,漏了一点点,下面的结局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我猜想,杨婶是太压抑了,否则她不会跟一个年轻人掏心窝子,这个人萍水相逢,认识不过半年时间,有限的几次见面,中间还隔着一个女儿。两个人再是提防,那无数的寻常话语中总有那么一句,恰恰就戳到了对方的心里,体贴,亲近,让他们自己都觉得心疼。
     
       有限的几次见面,加起来不足几个小时,可是总有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那一瞬呵,他们很快躲过了,看清了对方是男人和女人。非常危险。危在旦夕。因为一切都在心里了。
     
       那一阵子,杨婶自己的女性特征也暴露无遗,她的打扮突然花俏了,格子围巾,雪花呢大衣,擦粉,浑身香喷喷的。夏天她穿半截筒裙,上身是鹅黄色的尖领衬衫,腰身收得很紧,这种奇怪的样式,微湖闸的人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是今年的流行式样。
     
       她胆敢穿成这样,居然事先不跟我奶奶商量,所以我奶奶对她也挺不高兴的,脸上始终挂着暗淡的笑,不说好看,也不说不好看。
     
       杨婶终有点不放心,跟奶奶说:“这件衣裳,是我托人从南京捎的,也不知合不合适。”
     
       奶奶说:“嗯。”
     
       杨婶左右看看自己,说:“花哨是花哨了些,不穿可惜了;穿了吧,又觉得太那个。”
     
       奶奶又说:“嗯。”
     
       奶奶尚且如此,杨婶在微湖闸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我听说,那阵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杨婶身上,尤其是妇女们,私下里议论得尤其劲道。大家都说,一个妇道人家穿成那样不妥当。
     
       就有人说:“这不像杨婶的作派呀,那是她女儿的衣服吧?”
     
       有人断然答道:“她女儿也不会穿成那样!”
     
       杨婶到底心虚,吃不住人们这样说,所以隔了一阵子,她就把那几身漂亮衣服收起来了,又换成了从前的装束,脚步轻盈地继续她从前的生活,一家家串门去了。
     
       我想杨婶一定痛苦不堪,她要作一个抉择,在她的家庭和一个年轻人之间,她必须要抛弃一个。不管抛弃谁,都会掀起滔天巨浪;前者是世俗的,事关她的名节,后者在她心里,却能要她的命。那时候,她和那个年轻人大概已经好上了,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杨家不再出现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杨婶却借故总往外面跑。她在家里的表现也很奇怪,心神不宁,脾气暴躁,和杨站长常常吵架,往日安宁的家庭气氛确乎不在了。
     
       又听人说,杨婶夫妻的感情并不像他们表现的那么好,他们常年冷战,孩子们都义无反顾地站在父亲这一边。我和奶奶都非常惊讶,难道这么多年来,我们所目睹的杨婶一家的生活竟是假的?在那小巧的院子里,日光清明和煦。
     
       一花一草,整齐利落。
     
       还有那四个可爱的孩子,笑声爽朗美妙。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来解释这一切。我不知道,我们该不该相信肉眼所见。若是不相信,——若是我们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那么这个世界上我们又该相信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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