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女酋长的脚趾

     
     
     
     　　火的发现在早，而盐的发现，正是在那个时期。
     
     　　可以设想是一名狩猎者在追赶一只鹿，他眺见那只鹿在远远的山崖上，舔一块青色的岩石。当射杀这4鹿后，出于偶然，他也用舌头舔了舔岩石，他觉得这味道好极了，于是从岩石上敲下了一块，带回了部落。人类吃盐的时代开始了。
     
     　　或者是由一名捕渔者发现的。当他赤脚从浐河的垫脚石中走过时，看见一条干涸的积水洼里，摊着几条小鱼。他拣了些鱼。在拣起鱼的同时，他发现鱼的旁边有些白色的片状物。他将这片状物舔了舔，在舔的同时最好是就上干鱼。这样盐也就发现了。
     
     　　或者盐的发现更具有罗曼蒂克。它是由另一个部落传过来的，而传播的方式是那些吹埙者。
     
     　　吹塌者也许来自高山部落，他们从青海湖来，从有着青盐的那个地方来。在尖顶屋里，羞怯的男青年在经过一阵缠绵之后，将这件稀罕之物为他的女神奉上。你尝尝！你将它碾成粉末，撤在烤肉上！男人说。
     
     　　这块青盐在全村人的舌头上旅行了一遍，上面沾满了许多人的哈拉子以后，最后到了女酋长的手里。
     
     　　女酋长舔着青夢，她又一次感到了世界的神奇和神秘。她将这块青盐称为賜灵物。她迅速地派白胡子老者前往髙山部落谈判，接着以易货，用皮毛、干鱼、谷物和麻织品，换回来了一批青盐。
     
     　　当然这场大祭祀，也许并没有那么淸晰的目的，它只是向大自然和不可知事物的一次恐吓和祈求。比如八百里一片泽国的洪水涌涌不退，并且有涌上氏族村的可能。比如瘟疫在流行，村上的人和圈里的家畜正在莫名其妙地死亡。比如是一场闪电，一声惊雷，一阵旋风，在雷电中村口的一棵老树突然被一劈两半。比如是一颗彗星--顆被后世称为哈雷彗星或别的什么彗星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夜空，并且拖着长长的扫帚尾巴，迟迟不走。
     
     　　当然这场大祭祀，也许是为了一件更为残酷的事情，那就是杀人。一种是杀那些俘获来的俘虏，以祭祀那些阵亡的士兵们。一种是杀本部落的人。后者是一件残酷的事情，那些老弱病残和智力迟钝的人〃将在祭祀中被挑选出三个，当场杀死，以便部落继续保持健康和繁荣。
     
     　　--在广场上，在大祭祀的人流中，在我的笨拙的、勉为其难的舞蹈中，上面就是我对这场大祭祀的磕磕绊绊的推理和想象。
     
     　　以现代人的智慧和经验推理和想象6700年前的事情，这本身就是愚蠢的和与实际情况相距甚远的。正如路霞在后来和我共同从事电视剧的策划时，反复地向我背诵《金枝》中的一段话，借以提醒我一样。
     
     　　那话是说：我们永远也不能彻底从原始人的角度出发，用他们的眼睛来观察一切事物。我们关于原始人、野蛮人的世界观的种种理论，与实际情况相距甚远。我们在这一领域所能达到的，仅仅是作出一些我们的智薏可以允许的推断而已。
     
     　　要知道，《金枝》中的原始人，仅仅是公元前几百年的原始人，而我的氏族村，我的浐河部落的原始人，要早它四倍，那是遥远的6700年前啊！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的想象和推理是合理的和最接近事实的。这里不是经验，这里不是智慧，这里唯一能给你指路的，是遗传基因在冥冥之中的佑护和提示。姑且让我大胆地假设一下吧，我正是这个浐河部落生活在二十世纪阳光下的传人。获得性具有遗传性，此刻那基因因了环境的诱发（多么似曾相识的环境呀〉，于是沉睡的往事突然苏醒。
     
     　　即便不是，那么既然我是人类一分子，我是从遥远而来又向遥远而去的链条中的一环，那么我肯定是来自某一个部落。
     
     　　怀着这样的思考，我突然觉得我和环境溶为一体，我觉得6700年像压缩饼干一样此刻压缩在了一起。我突然觉得那蚁后般的蜂王般的女酋长，像我的早已故世的老祖母，我在舞动中走上前去，匍匍到她的脚下，吻了吻她的脚趾。在吻的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