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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胡同里的豆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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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喝豆汁,完全是因为它的便宜。一分钱——相当于现在的一块钱——一碗,外加白送一小碟咸菜。那完全是七八岁的我口袋里的经济实力所承担得起的。每当黄昏,站在胡同口向西望去,红红的落日欲坠不坠地挂在天边,这时,卖豆汁的就会拉着木板车,吱扭吱扭地从落日中走来。那是一架很特殊的木板车,有点儿像北京卖水的水车,车身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木箱,装豆汁,车尾巴部分闪出半尺宽的一长条木板,就权当了我们喝豆汁的小桌,并排可容纳三颗小脑袋趴在那里享受美味。
     
       豆汁车一般总是停在我家大门口,因为我家恰在胡同的中段,于是孩子们就会围拢来,每只小手里都会高举起破烂的一分钱,争先恐后地喊着:“我要一碗豆汁!我要一碗豆汁!”卖豆汁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矮壮汉子,扁平脸,两颊总是红扑扑的,不爱说话,但对孩子们极公平,谁是第一个喊出来“我要一碗豆汁”,谁是第二个,第三个,他总是能分辨得很清楚,于是收钱,于是豆汁状元、榜眼、探花便喜滋滋地坐在从车上解下的三张小板登上,占据了车尾巴餐桌,每人面前就会摆上满满一碗豆汁。汉子总会郑重其事地问一声:“要不要咸菜?”三人异口同声:“要!”有的还加一句:“要辣的!”于是汉子就会送上三碟咸菜,其中一碟还有红红的辣椒丝。
     
       晚来一步的若想趴在车尾巴上美美地坐着喝,则只能站在一旁耐心地等,一些等不及的,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捧着碗喝,把咸菜碟放在地上。若是上等人,自然不屑于在街上与我们为伍,一般是打发家里的孩子拿个饭盆买上三五碗,端回家去,坐在八仙桌旁,就着焦圈、八宝菜慢慢地喝。
     
       我第一次喝豆汁时,一大碗全喝下去,只感觉酸酸的,根本没觉出什么好来,却与小伙伴们一样,跳着脚大喊:“好喝!”喝过几天之后,滋味出来了,那浓浓的豆汁,微酸中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香醇,就着切成细丝的咸菜,一口豆汁,一口咸菜,每天都要喝得鼻头冒汗,心酣意畅。如果有一天卖豆汁的没来,到了黄昏,我和小伙伴们神不守舍,跳着绳儿,就会有人突然问:“卖豆汁的怎么还不来?”过了一会儿,又会有人望望红红的落日:“别是他生病了吧?”直到各家大人站在街门口,长声喊着自家的孩子回去吃晚饭,我们才各自怀着自己的小小失落,无可奈何地走回家去。
     
       有一次,卖豆汁的一连三天没来,连父亲都发现了我的不安定情绪。等到第四天黄昏听到那短促而嘹亮的“豆汁!”叫卖声时,我飞快地从家里跑出来,快活地和小伙伴们奔走相告:“卖豆汁的来了!卖豆汁的来了!”大家像欢迎皇帝一样欢迎他。
     
       岁月在风风雨雨中流逝,若干年后,每当别人问我最喜欢吃什么,我总是毫不犹豫地说:“豆汁。”但我再也找不见儿时胡同里那样好喝的豆汁了。七十年代,听说西四有家小吃店卖豆汁,我寻踪而去,那豆汁浓是浓了,但一股难闻的焦煳味儿。九十年代,西四建了小吃胡同,豆汁作为风味小吃,登上了这小雅之堂。一天,我兴冲冲地带上女儿去共享这美味,一路上,把多年来对豆汁的梦魂牵系,细细诉给女儿听,直把女儿听得不知豆汁到底是何方甘露。到了小吃胡同,端上来的,除了豆汁,还有油条和三样精致的小菜。女儿只喝了一口,就神秘兮兮地笑着说:“妈妈,我这一份也送给你享受吧。”
     
       我尽管没像女儿那样断然拒绝享用,却也全然喝不出儿时的香醇了。豆汁就是豆汁,它又实实在在地变成了绿豆粉的下脚料。四十五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圆了豆汁梦,却也深深地明白了,童年的豆汁,只能永远留在我对童年的美好回忆中,世上是不会再有了。
     
       仔细想来,这么多年萦绕于心间的豆汁,难道仅仅是豆汁么?不,应该说还有那和豆汁紧紧连在一起的北京古朴的小街和胡同,红漆大门的四合院,灰蒙蒙的天空,和那西方天际欲坠不坠的红红落日,以及从落日中拉着豆汁车吱扭吱扭地走来的豆汁汉子的身影,还有那儿时的欢快与无忧无虑。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因为那里边融着童年的生活和喜怒哀乐,好比是儿时爱唱的一首美丽歌谣,不管多少年后唱起它,都会使那久远的一切,软软地浮上心头。我想,这也许就是北京“食文化”的魅力之所在吧。
     
       苦乐南瓜
     
       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出产南瓜,所以我对小时候和青少年时的记忆与南瓜紧密相连。不管我身在何处,看见南瓜就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或者是提起那时候的事就想到了南瓜。在我的记忆中,南瓜大部分的时间充当的是艰苦、辛苦和贫苦的“形象大使”。
     
       多年前,曾经有一首《井冈山下种南瓜》的儿童歌曲风靡一时,而我则是早在这首歌诞生的多年以前就已经在井冈山上种南瓜了。几天前,我到网上去转悠了一下,竟发现了这首歌,看来现在国内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还在唱。比起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我不禁感慨万千,“种南瓜的老前辈”的自豪感和沧桑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第一次种南瓜那年我九岁,是井冈山小学的三年级学生。因为生活在“革命摇篮”,“艰苦奋斗”是光荣的革命传统,是井冈山精神的核心,这一点我们井冈山的孩子从幼儿园时就知道了。“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个精打光”的革命歌谣我们人人都会吟诵,“学老红军,做小红军”,“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誓言我们早操时日日复习。春天,学校决定全校师生一起出动,把我们位于山坳的新学校两边山坡上种上南瓜,以实际行动向老红军学习。一声令下,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全部行动起来,课外活动时原本喧闹异常的操场没了人影,全都在山坡上挖南瓜洞呢!一二年级的挖洞任务主要由老师承担,三年级以上就按小组分工,每个小组挖一个洞。同学们从家里拿来了五花八门的工具,男同学挖,女同学掏土,没有工具的就用手扒,或用瓦片拨拉。
     
       挖好了两尺深的洞还要放底肥,肥料就是学校厕所里的大粪,由男老师和年纪大些的男生挑着或抬着上山坡。盖上土后,当天的活就干完了,要等一星期后肥料沤好才能下种。下种的那天非常隆重,每个洞下三颗种子,三名同学每人手捏一颗南瓜籽,尖头向下插进土中,其余同学负责撒上细土。以后这兜南瓜就成了小组的“责任田”了。我们每天都要跑上山坡去看南瓜发芽了没有,发芽后再看牵藤了没有,牵藤了又看开花了没有,开花了更看结小南瓜了没有,结了南瓜还看南瓜长大了没有等等。并且不时浇浇水,拔拔草,追追肥,培培土什么的。南瓜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终于到丰收的日子了,我们喜气洋洋地抬着一个个大南瓜下山。把南瓜放在教室后面,整整齐齐地摞了两层。课间时,每个人都去挨个摸一摸南瓜。这么美了一星期,记得学校把南瓜都送去开什么展览会去了,以后就不知道那些南瓜的下落了。
     
       种南瓜对小学生来说虽然有些辛苦,可总体上还是很不错的,除了学习老红军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还满足了孩子们对南瓜生长过程的好奇心,对“粒粒皆辛苦”的道理的亲身体验,并感受了用劳动换来的丰收喜悦。比起吃南瓜,我宁愿种南瓜。
     
       南瓜可真不好吃!我五六岁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也是我对吃南瓜之苦开始有记忆之时。有相当的一段日子,我们家餐桌上就常常是煮南瓜或煮萝卜当饭吃。我不爱吃甜食(也可能是那时根本没吃过好吃的甜食),南瓜那甜得发腻的味道我特别不喜欢。吃了以后又老打饱嗝儿,一打就一股难闻的甜酸气往上冒。有煮南瓜吃其实还是幸运的,我那时小,不知很多人家连这也吃不上。
     
       我们家的南瓜是我奶奶开荒种的。那时有规定,国家干部不许开荒种地,我奶奶是家属,不受这一规定的限制,她就和其他一些有劳动能力的干部家属各展其能,想办法不让自己家的人挨饿。当过菜农的奶奶是“生产自救”的一把好手,她在山脚下的小河岸边平整出几畦地,地里种上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青菜等,沿河岸种了好几兜南瓜。奶奶种的菜长得欣欣向荣,常令邻居们眼馋。一年夏天下暴雨涨大水,没等雨停,奶奶就冒着大雨急急地去看她心爱的菜园。菜园被水淹了,好几个半青半黄的大南瓜浮在水面上。奶奶正想去把那些南瓜抢摘回来,山洪暴发了,奶奶眼巴巴地看着汹涌的洪水把那几个大南瓜冲走了。她拔腿就追,南瓜在水里漂,奶奶在岸上跑,一直追了好几里路。终于在河道拐大弯时,奶奶抄近路到了水势较缓的下游,在岸边抓住了南瓜藤,拽上来一大一小两个南瓜。当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奶奶气喘吁吁地抱着两个南瓜走进家门时,我和弟弟都吓坏了。听了奶奶追南瓜的经历后,我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南瓜一眼,这两个可恨的南瓜让我奶奶经受了这么大的风险!我对南瓜的不喜欢上升到几乎怀有恨意了。
     
       一九六六年“大串联”的时候,井冈山上当时常住人口只有几千,却涌来了无数的满怀革命激情前来“走红军当年走过的路”的外地红卫兵。宾馆、大厦、招待所、饭店,山上仅有的四个旅馆加上新搭建的竹木棚“红卫兵营房”都住满了人,仍然有许多红卫兵露宿,最后动员家家户户腾房让屋,让红卫兵住到居民家中来。大雪封山时,据说有十万红卫兵被大雪困在井冈山,北京还派了飞机来空投干粮和被子。我家也腾出一间房间陆续住过好几批红卫兵,男的女的都有。他们中有的仿佛不可一世,住在我们家好几天,连招呼都不跟我们打,走了也不说个谢字。有的则很有礼貌,对我们很友好,还讲故事给我们听,用一枚小小的毛主席像章和我换我家的竹扁担。我也尊敬地叫他们大哥哥大姐姐,曾跟着他们去“红卫兵接待站”玩,在那里我初次尝了井冈山著名的革命传统饭——红米饭和南瓜汤。吃革命传统饭本是井冈山为红卫兵准备的必修课之一,但因为人太多了,一切都忙乱,所以有很多红卫兵都因不知道而错过了。
     
       为了再现真实的红军艰苦生活,做红米饭用的是糙米,也就是只去了谷壳没经过任何加工的米,南瓜汤没放油仅放了点儿盐,仅这一点就比当年红军吃南瓜的味道要强多了,井冈山时期,因白军封锁缺盐以至熬硝盐代替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干硬的红米饭实在粗糙难嚼难咽,我费了好几分钟才吃下了第一口,虽然只舀了一勺米饭一勺汤,可吃了半小时也没吃完。看看周围的人,也都苦着脸皱着眉使劲嚼呢。没有人敢倒掉吃不下的饭,谁也不想成为被好斗的红卫兵战友团团围攻的靶子。也有人为了显示自己的阶级觉悟高和革命感情深,连吃了两三碗,我猜他们可能连嚼都没嚼就囫囵咽下了。我最后还是多舀了两勺南瓜汤才把红米饭送下喉咙里去的,我不喜欢的南瓜那次帮了我一个大忙。
     
       在插队时吃南瓜更是吃得苦不堪言。我插队的那个小山村山高水冷无霜期短,一般蔬菜很快就过季节了。至少有半年我们没有什么新鲜菜吃,除了南瓜就是从城里买来的萝卜干了。每到吃饭时,大家一看是南瓜,就责怪知青队食堂做饭的同学,其实做饭的人很冤枉,没有菜叫他(她)怎么做?到南瓜也没有的时候,大家就只好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酱油和猪油拌饭吃了。有时我们的队长或生活管理员硬着头皮,挨家挨户去村里或别村的老乡家买菜。老乡家其实也没什么菜,家境好点的偶尔会有点腊肉笋干,那是过年过节或是来了贵客才会上桌的,大部分人家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有的同情知青,会卖点菜给我们。买回来的也大多是南瓜,只有南瓜才能较长地保存。偶尔买回一个冬瓜,那大家便会欢天喜地地提前去厨房等吃饭,连冬瓜皮都用辣椒炒了吃一顿,觉得比什么都好吃。
     
       总之,我从小到大吃南瓜吃“伤”了,一九七八年考上大学离开农村时,我发过誓,这一辈子再也不吃南瓜了,尤其是老南瓜!后来,生活条件好多了,我奶奶曾变着法儿用南瓜、面粉、鸡蛋做南瓜饼,做蜜饯南瓜干,我都不为所动,只是为了让奶奶高兴,才象征性地尝一点。而在我自己的小家里,南瓜至今也没上过餐桌。不过,清香可口的素炒南瓜花和回味无穷的南瓜籽,却是我难以割舍的。
     
       这是先错后对,先苦后甜,先易后难,先做现实的帮凶压抑人性,后当现实的反叛点亮自我,让人性回归。
     
       每个人的心灵都是一部历史,每个人的重要抉择,都不亚于改朝换代。
     
       你不是只能对历史旁观,不是只能书写见证,你也在创造历史,在生命中的每一天。
     
       世界是平衡的。有多大的力量诱惑你偏离自我、背叛人性,也就有多大的力量引导你回归。
     
       一切时代都会结束,一切生命都会消逝。当短暂的生命来到美丽的人间,那一定是为了创造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辉煌与灿烂。
     
       愿这本小书,能够帮助每一个正在阅读的你,成为历史的主人,人性的主人,生命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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