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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挨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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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垂着睫毛,似乎挺不自在地说:“我挨的打很多——从小性子野,成绩又不好……不过上了初中,身体开始发育了,父母也就不再打我。我想他们是对我彻底绝望了。不过,这倒让我活得轻松些……至于以前挨的那些打,早就记不清了。”
     
       琴和梅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铃,巴望着她再讲详细些。然而我很理解铃。人的天性总是试图忘掉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虽然这些经历并不能真正被忘却——它们只是蜷缩到潜意识的某个角落,不知不觉地左右着你的生活。
     
       轮到我开口时,我也有些诧异地发现很多细节的东西都忘光了。比如,怎么打的,哭叫些什么,以及肉体的具体感觉等等;留在记忆里的只是一种模糊而概括的感受:心灵上的某种受辱感——我想每个人回忆起自己挨打的经历都逃不掉这种羞辱的感觉,而且正是这种感觉,使我们极少把挨打作为轻松的聊天话题。即使聊起,也不会谈得很深。总而言之,我也突然失去了兴致,那次的聊天便草草收了场。
     
       不过,要说是完全忘记了,那不是事实。有那么一两次挨打的经历,我倒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母老虎
     
       我的父母是真正的慈父严母,挨的打百分之九十来自母亲。母亲曾经跟邻居张嫂交流经验:“西小的时候呀,既任性,又不听话,不打是绝对不会学好的……”妈的话,不能全信,习惯了倒也不跟她计较,不过这个经验倒是可以学来。于是,轮到我跟张嫂的女儿交流时,我就说:“哼!你妈对你可真好。我妈打我时是连道理都不讲的!”这话的根据源于一次捉特务的游戏。那次,我扮演一个女特务,特兴奋。我一兴奋就跑得飞快,结果摔了个狗啃泥,膝盖破了,裤子也磨出一个大洞,只好哇哇大哭着回家找妈妈。
     
       妈正在家鬼鬼祟祟地做饭(那年头时兴上班中途溜回家做饭,以尽量不被发现为原则),见我鬼哭狼嚎地回来,心头那个烦!便不由分说地把我关起来揍了一顿。谁听说过摔了跤还挨打的道理呢?我受了委屈,遂送了她一个“母老虎”的称号。当然,这个绰号只能藏在心底,否则被她知道了又免不了皮肉受苦。
     
       “母老虎”这个称谓,我一直藏在心里,直到完全懂事。不过真正体谅了妈,却是在我临出国前,父亲找我做了一次长谈。也许是因为父亲以前在家的时间少,不怎么打我,我和父亲的感情要深一些。
     
       “西,不要怪妈妈逼你出国。”妈为我出国的事操碎了心,我其实不怪她。既然奇迹般地得到签证,只好听天由命罢。
     
       “她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啊!想想看,我‘文革’初期就被打成‘右派’,全靠她一个人支撑这个家。要照管你,要忍受单位上同事的歧视,又要给我做陪斗,她自己还患有血尿……唉!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父亲燃起一根烟,骨瘦如柴的手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小时候,妈妈打过你很多次,其实她在心底是很爱你的。有的时候打你,也是情绪上控制不了——她从一九六六年就患上了抑郁症,‘文革’过后这些年才用药物控制住……”我的眼圈有些发红。这些事零零碎碎我也知道一些,就是从来没有串起来想过。
     
       “我们千方百计让你出去,也是不想让你受我们这辈人受过的苦啊!虽说中国不会再出现‘文革’那样的浩劫,可是我们心理上总有一丝后怕……我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可这么多年了仍然常常做噩梦……我老了,没有什么奢求了,只希望你幸福……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父亲的话没说完,我早已眼泪涟涟,这才真正体会到,我肉体上挨的打,远远不如父母精神上挨的打啊!
     
       于伯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挨打我都记恨于母亲。比如六岁那次。
     
       那时候,我着迷于父亲单位门口的一条长椅子。那椅子由若干木条钉成,木条之间有缝隙,可以用来滚玻璃弹子。滚弹子也讲技术,力气大了弹子会跳槽下地,力气小了则滚不了多远。技术好的话,一颗弹子从一头滚到另一头可用半分钟的时间。这半分钟里看着弹子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进,真是人生一大乐趣。滚弹子时最忌讳弹子掉到地上,它要么叛逃到一个找不到的地方,要么被别的孩子以“地上拣的”为名抢走,要么就干脆滚进一堆浓痰;所以滚的时候得伺候好了,不能有旁人打搅。如果是同时滚两颗以上的弹子,就更不能一心二用。偏偏有一次,父亲的同事于伯伯踱着方步走过。我正滚着一红一绿两颗弹子,幻想着是爸爸穿红,妈妈着绿,在毛主席的指挥下匀速前进……正得意着呢,“啪”,肩头被于伯伯拍了一下:
     
       “小家伙,认不认得我呀?”扭头一瞧,于伯伯戴一副黑边眼镜,不明原因地乐着,那模样跟《大浪淘沙》里的叛徒似的。我心想:废话!不认得你你拍我肩膀干吗?正要开口,“咚”、“咚”两声,回头一看,“爸爸妈妈”掉地上了!我很生气,就随口打发他道:“你是我儿!”
     
       晚上父母下班回来,表情一红一绿,也不知是不是我打弹子打花了眼。
     
       “西!你给我滚过来!”妈的两只眼睛就像杜家的大黄猫,让我害怕得发抖,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你今天在大门口,骂于伯伯什么?”原来如此!我的心一下子虚了。“你是我儿”的确是一句骂人的话,在小孩子间很流行,不过极少人有胆量骂到大人头上,而且还是当着面骂。
     
       “你自己说该不该挨打?”说挨也得挨,说不挨也得挨;我只好缩着脖子,做出一副可怜相。妈伸出手,把我揪到床边,命令道:“趴下!”
     
       “啪!”一鸡毛帚子下去,我的眼泪也出来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哭不多久,大人就会认为你悔过了,挨打也就结束。可这次这一招却不管用,“哇哇哇”大哭了十来分钟,妈却丝毫没有饶过我的意思,一边打还一边训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骂怪话……”爸在旁边看热闹,见死不救,得空也跟着训了两句。
     
       最后救了我的还是于伯伯。他住在隔壁院子,那天晚上特意散步过来,在我家门外偷听,听到差不多时,气也消了一半,便敲敲门说:
     
       “算啦,算啦!小孩子嘛,不懂事,知道错了就好啦。”
     
       妈打开门,把我拎过去,说:“还不快给于伯伯赔礼道歉!”
     
       要不是哭得精疲力竭,又受了鸡毛帚子的胁迫,我真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于伯伯的脸上却浮着肥泡泡的笑容,故作宽容地说:“改了就好!改了就好!”
     
       后来一晃好多年,“四人帮”被打倒了,“文革”那些陈年老账终于找到了债主。有一天,我偷听到父亲和一个老朋友闲聊,议论起科里的同事。两个人在“文革”时都挨过于伯伯的整,自然就提到了他。父亲说:“这个人,心术不正,就连我女儿丁点儿小的时候也都看出来了。小家伙不懂事,骂了他,倒是替我们大人出了一口恶气……”英雄大概就是这样造出来的;我为此挨打的事,父亲却绝口不提。我想要笑,不知怎的又有些难过,想起了那滚动在长椅上的一红一绿两颗弹子。它们从一头滚向另一头,从孩童的世界滚向成人的世界,上了轨道就不再回头——生命亦不过如此罢!
     
       疯长
     
       我出生于一九六三年,喝着“文革”奶长大。
     
       偶然碰到儿时的邻居叔叔阿姨,他们总夸我小时候聪明,“能背诵所有毛主席诗词和老三篇”。那时我应该三四岁,据说我本身就是节目,永远不厌其烦地为任何人背诵,来者不拒。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的背功。我猜毛主席诗词和老三篇对于三四岁的我来说,是水果糖或者糕点。
     
       当时,我在北京市府大楼附近的幼儿园,玩伴中一对双胞女的名字很好记,“东方红”和“太阳升”,没姓。她们的父母给她们起这等名字,至少能起到某种意义上的保护作用:欺负她们,谁敢?
     
       一次在大街上,母亲突然一把把我拉到墙边,以免被奔跑的一群人撞倒,他们追赶上他们的猎物——一个年纪挺大的人,一片嘈杂。他是给他们架走的,除了几块砖头和折断的木棍外,地上还留下几滴血。
     
       我跟着母亲参加过一次卫生系统的批斗大会,在卫生局楼前。口号声响起,我吵着要抱要看,母亲不抱。我跑到另一边,一个邻居叔叔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我看见台阶上站着一排挨斗的人,一律低头,每位有三人执行:两人反押双臂,一人立后揪着挨斗人的头发。我当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反正听到哪里开批斗会,我经常要去看,就像现在的孩子去动物园。
     
       搬家后,我转到北京西郊一个军队大院的幼儿园。搬家其实一点没有意义。母亲是儿童医院的大夫,当时在房山下放,喂猪;父亲是军人,在地方上“支左”,几乎不回家;妹妹被寄放在永定门附近的人家,我简直就是幼儿园的永久居民。周末我不孤单,十几个孩子缠着厨房李大爷,他是老红军,一讲故事就是长征时他怎样把皮带煮出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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