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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牛的眼泪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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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牛却肯喝脏水,从不挑挑拣拣。尤其天旱下雨少,沼泽里的水都快成泥汤了,牛群照喝不误。放牛也十分省心。早上出去把牛轰到山坡底下,牛就分散在那里安静地吃草,也不乱跑。整个白天,牛倌就这家那家串蒙古包聊天、喝茶,远远看着牛群就行了。太阳落山把牛轰回家就完事了。大家都说草原上的牛倌是最幸福的。
     
       初到草原时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牛车轱辘是木头做的,而且粗笨不圆。
     
       走起来吱吱嘎嘎乱响不说,还特别容易坏,动不动就掉下一块木头来。搬家路上总看到牧民不时停下车捡起木块,然后插进轱辘缝中狠命敲打。我们心里感到好笑,想必这种木轱辘牛车一百年都没变吧?后来引进了轻便车,就是铁轱辘外面贴了一层薄胶皮,至少轱辘圆圆的,走起来轻便多了。因为当时四百元一辆还是显得贵了,不可能大量购买,队里除了主要劳动使用外,其他还是以木轱辘车为主。
     
       公牛是主要的劳动力,干活拉车绝对不可缺少。不管是割下的青草、剪下的羊毛、打井的工具、搬家的蒙古包、人喝的水、烧火的燃料、吃的粮食,样样都要牛车去拉。
     
       我们印象最深的是,秋天打了草要用牛车拉到草棚里。拉干草还好,装完车后大家爬到高高的草垛顶上,跟着松软的草一颠一颠,慢悠悠地向草棚前进,十分惬意。望着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同行的蒙族姑娘有时唱起牧歌,那声音嘹亮婉转响彻云霄,把装车时的劳累一扫而光,大有一番诗情画意呢。
     
       可有时草湿,挑到牛车上比平时的干草沉好多。人再爬到草垛上后,牛就承受不起了。虽然有好几头牛拉车,因为路太远,常常走走停停。牛不肯走的时候,负责赶车的男牧民就拼命用鞭子抽,有时打得鞭子都见血了。一次雨后拉草,半路上牛终于累趴下了,嘴吐白沫,我们看着牛大眼睛里绝望的光,觉得人真是太残忍了。赶车人没办法了,只好招呼大家从车顶下来,把车上的草卸掉一部分,牛才能站起来。
     
       草原人是不走路的,不是骑马就是坐牛车。女人尤其离不开牛。每家至少有一头固定干私活用的牛,出门拉井水,拉捡好的牛粪,拉粮食,带孩子串门等都少不了。
     
       驾牛车也是有点技术的,调教好的牛知情达理也听人使唤。给牛驾辕时,牧民女人嘴里通常发出一种“噜路——噜噜噜——噜”的声音,时高时低,抑扬顿挫,牛就乖乖地后退、往左、往右,在这种特别声音的指挥下很快站好位置,用不了几分钟就给牛套好了车辕。人坐在上面舒舒服服,赶起车也很顺当,而且跑得飞快。我们包里的女知青大都学会了如何给牛驾辕,就我怎么也学不会那噜噜的喊叫声,牛始终不肯听指挥,我只好低声下气求人帮助,至今想起来都觉惭愧!
     
       人不懂牛的时候,牛也会整治人。我们包的牛就有点不听话,尤其赶着牛车去公社买粮食那次,我和另一个女知青往牛车上一坐,牛掉头就往家跑,我们只好拼命把它拉回来。几个回合以后,才知道牛不愿意拉我们走,怎么打它也不肯让我们坐。我想,这就是“牛脾气”吧。后来,我们只好不坐车了,跟着牛车走了将近八十里,累得半死。我想牧民是不会像我们这样愚笨的。
     
       牛不但把全身力气,也把躯体、血肉和乳汁献给了人。
     
       蒙古包地下铺的是牛皮,牧民脚上穿的马靴是牛皮,拴牲口的绳子、马鞭、马腿绊、马笼头等也由牛皮制成。牛为人付出了一切,而这种贡献从小牛犊一落地就开始了。原来我有一种错觉,以为是母牛天生就有奶,其实不生出小牛,母牛怎么会有奶呢?母牛是为了养育小牛才有奶的,结果人和小牛抢奶吃,仔细想想都为小牛打抱不平。
     
       草原夏天以奶食为主,为了保证家家有牛奶食用,春天母牛生下小牛后,队里就把乳牛和小牛成对分配给各家各户使用,也兼养小牛。一个人分配一头奶牛,我们女知青包五个人相当一户,就有五头母牛,加上五头小牛犊。白天母牛跟着牛群去吃草,小牛犊就拴在家里的牛车轱辘上。傍晚母牛回来给小牛喂奶前,才把小牛的绳子解开,让它们去找牛妈妈吃奶。
     
       每次挤奶前都让小牛先吃奶,其实是骗它吃几口,小牛嘴劲大,很容易把牛奶吸出来。当看到奶顺着小牛的嘴流下来的时候,人立刻把小牛拽开了,不管小牛多么不愿意,也强行拴在牛车轱辘上,接着往准备好的桶里挤奶。小牛犊在旁边馋得乱蹦、干着急没办法。现在很多人工牧场里使用挤奶器,就是人用手挤的话,开始也得用机器把奶先吸出来,但草原上这个任务是由小牛完成的。等人觉得挤得差不多了,才让小牛真正去吃奶。小牛平时是不能和牛妈妈自由在一起的,否则人就没有奶可吃了。一般早晚两次挤奶,早晨挤完奶喂完小牛后母牛就跟牛群出发了。晚上牛群回来,挤完喂完奶后母牛就卧在蒙古包旁过夜,小牛犊是拴起来的。
     
       我们女知青的挤奶技术不那么好,另外对奶的要求也不太高,挤点就算了。但牧民妇女不一样,家里有老有小,奶制品绝对不可缺少。她们长年累月干惯了,手劲也很大,挤奶的时候只听见哗哗哗响,奶桶很快就装满了。等让小牛吃的时候,奶都不多了。小牛要身子往上蹿、头一拱一拱拼命才能吸出来,叫人看着怪可怜的。大家同时挤奶养小牛,知青包的小牛都挺胖、长得飞快。小牛吸出奶后,我们有时都拽不动了,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它拴在车轱辘上,但牧民家的小牛都比较瘦,很容易拴起来。也有个别牧民家因为挤奶太狠,小牛犊吃不上奶过分衰弱,影响了成长,这种行为当然也不被大家认同。母牛用延续自己生命的奶水同时养活了人。奶茶成了草原牧民不可缺少的日常饮食。
     
       刚开始我们都有个疑问,奶茶怎么能当饭吃呢?其实牧民做奶茶和汉族人沏茶完全不是一回事。茶是由劣质红茶加工而成的黑褐色茶砖,比普通砖头还大一点,但很轻,可以清楚看到混在其中的粗硬茶秆,因为便宜可以大量使用。茶砖很硬,要用菜刀削下一部分,放到装满清水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煮一阵,然后加上一点盐,再用铁圆勺舀一二勺鲜奶放进去,搅一搅,就变成了粉褐色,尝一口味道马上不一样了,还有点巧克力味呢。会做的人可以熬得很香。
     
       牧民讲的喝奶茶,不是光喝茶,里面还要放很多东西的,这样才能填饱肚子。首先不可缺少的是炒米,就是炒熟后出售的大黄米,也叫糜子,抓一把可以直接吃。一般熬好奶茶以后,在空碗里先抓一把炒米放上,然后添上大半碗奶茶,上面再加两块奶豆腐和炸面果子,都是牧民家自制的。如果来了贵客,上面再加点珍藏的黄油。黄油化开以后金光四溢,吃起来非常香甜可口。
     
       一碗奶茶并不是一下就吃完的,通常是先喝茶,啃一点奶豆腐,底下的炒米也冲着茶吃一点。然后反复添加奶茶,这样不停地喝上面的茶,慢慢吃奶豆腐和下面的炒米,有时能添加五六次,七八次奶茶。边喝边聊天,直到喝得差不多了,才把剩下的炒米和奶豆腐全都吃光。如果要去很多人家串门,那就尽量不要多添奶茶,在一家喝得太饱,去别人家喝不动了,主人就会不高兴,甚至觉得看不起他。
     
       后来我想,草原人不停喝茶也是有其原因的。草原没有蔬菜,大量的茶可以帮助消化肉食,也给人提供丰富的维生素。茶叶是红茶,属热性,牛羊肉也是热性的,这样才能抵御草原的严寒。牛羊在山坡上安静吃草的时候,牛倌羊倌可以到附近的蒙古包去喝茶暖身子、抽烟聊天,走到哪儿就喝到哪儿、吃到哪儿。后来我离开草原到工厂当了工人,每天傍晚下工前开小组会我都打哈欠、睁不开眼,自己也感到很奇怪。有一次周末去朋友家串门,喝了一碗红茶后顿时清醒过来,才明白是因为喝了多年的奶茶的缘故。
     
       草原上没有一棵树,也没有煤,游牧民每天生火做饭,冬季取暖,靠的是牛粪。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真是上天的恩赐,化腐朽为神奇的典型。
     
       在牧民眼里,牛粪没有脏的概念。牧民是用大铁锅煮肉的,煮出来用手拿着吃,所以叫手把肉,连骨头带肉很沉,用筷子夹不起来。我们去牧民家做客第一次看到牧民用夹牛粪用的大铁夹子夹出肉时大吃一惊,心想:夹粪的东西怎么能夹吃的东西呢?后来我们自己煮手把肉,用小细筷子怎么也夹不出来的时候,也自然拿起了二尺长的大铁夹子,大家都说,还是这东西好用呀。牛是吃草长大的,牛粪也无非是些草呗,丝毫不觉得脏了。现在回想起来,晒干的牛粪的确没有什么味。
     
       刚拉下的湿牛粪当然不能使用,等干燥以后,牧民妇女就每天出去捡粪。牛粪很分散,要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到自己的背筐里,再把好多筐的牛粪堆成一堆。草地上成堆的牛粪是属于个人的,其他人不能动用,更不能随意拉走,这是草原上铁的规矩,直到建设兵团的汉人随便来破坏之前。
     
       入冬前夕,牧民妇女再赶着牛车把这一堆堆牛粪拉回家,堆在蒙古包外像一座小山,就跟农民打柴和城里人准备过冬的煤炭一样。
     
       牛粪是草原热量的来源,捡牛粪是妇女长年累月最艰巨的家务劳动,只要有了空闲时间,女人们就背着粪筐出去捡粪了。
     
       回想那几年,我们和草原妇女过着一样的生活,做着一样的劳动,一样和牛结下了不解之缘。牛永远走啊、走啊,朝朝暮暮,从不停歇。草原上最辛苦的莫过于牛,过去是牛,今后还会是牛。它要求不高却贡献最多,它生死如一无所不在,它是草原人强有力的臂膀,它用乳汁和血肉养育了世世代代的草原人。它的勤劳与坚忍、沉稳与雄壮、披肝沥胆般的无私奉献,足以叫我们这些为人者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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