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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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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嗓门大,一开批斗会,“工宣队”李阿婆就让我领喊口号,什么:“打倒×××!”“×××不低头,就叫他灭亡!”其实,×××就是“蔡包子”。尽管我总是乘乱时才喊,但你想让“蔡包子”知道我领着人叫嚷他“灭亡”,他会怎样想!而且,领喊口号这种活儿不好干。跟着人瞎起哄还可以,领人喊,个个听着你,本来就紧张,有的口号还来点“对仗”什么的,容易倒转喊错。有个贫农出身的老师领喊口号时,把“越南必胜,美帝必败”喊成“越南必败,美帝必胜”,当场就被抓了起来。何况我是个“右派”的儿子,领喊口号时又诚惶诚恐的,那种日子才真叫左右不是人。既怕对别人喊口号,又怕有一天别人会对我喊口号。我心里隐隐在期盼一种解脱。正在这时,最高指示下达:“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当工宣队宣布:“为迎接毛主席送来的知识青年,贫下中农把结婚的新房让出来,提前把过年的粽子都包好了!”我一边鼓掌一边流泪。虽说不是去天山的边疆,十万大山也是边疆!
     
       插队就是与贫下中农“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我可能是为数不多的真正与贫下中农“四同”的知青,即“三同”再加上“同睡”。结婚的新房,我们那里没有见到,我被分配与户主阿德同睡一铺床,稻草垫得厚厚的,同床的还有三四个阿德的孩子。阿德说,他在这睡时,我睡最里边,孩子们睡中间,他睡最外面。他不在这里睡时,我睡最外面,以防小孩掉下床。我也搞不懂他怎么会有时睡这里有时不睡这里,不睡这里时又睡哪里?每次我要落实睡里边还是睡外边的时候,阿德总有点不自然。有时我睡外边,醒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在里面睡得稀里呼噜的;有时我睡里面,孩子掉下床哭得死去活来,这才发现整夜外边都没有人。
     
       到了那个叫做大青的村子,当晚,叫阿珠的生产队长请我们四个插青到他家去做客。我以为会是请吃提前包的过年粽子。天黑了,第一次在没有电灯的环境里生活,只觉得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到底儿,摸不着边儿。队长的堂屋点了一盏油灯,很不亮。好像到处是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就是看不太清。他们都拥来看我们四个城里来的“官人”(当地壮家把上边派下来的外地人叫“官人”)。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都来看我们到底有多白净!比不比得上记工员阿荣媳妇的奶子。
     
       我们一进屋,只听见人们“咦”的一声,然后是低声的议论纷纷,后来吵吵嚷嚷起来,但说的都是壮话,我们一句也不懂。突然阿珠队长用“官话”(当地的“普通话”)说:“白?等一下是红是青还不知道!”当然,我们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议论我们的白,并一致认为我们很白,特别是我,比媳妇们挤出来的奶汁都白。主要的争论是大黄白还是阿荣媳妇的奶子白。
     
       阿珠一把抓住我的手,对满屋的人说:“我们一起来学习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一,二,三!”大家一窝蜂地高声朗读:“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阿珠问我:“你接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说:“当然接受!不然来这里干什么?!”“那就好!”他转头吩咐,“拿杯酒来!”我傻笑着看他。他递过酒杯,也傻笑着对我说:“喝下去!”当地人喝的酒叫“糖泡酒”,据说是甘蔗渣酿出来的,都能点得着蓝蓝的火苗!这杯贫下中农的“糖泡酒”直灌得我六神不在,七窍生烟。后来又喝了多少,是怎么醉的,怎样吐得一塌糊涂,我都不知道了,只记得有人扶我回来,月亮已升起来,圆圆大大的,晃来晃去。第二天,阿德指着他那只四脚朝天的狗说:“我的狗吃了你吐的东西,现在还没醒,它也是第一次……”
     
       贫下中农帮我们四个破了“身”,我们就开始抽烟喝酒。但烟是抽贫下中农的,酒也尽量喝别人的。这中间有学问。
     
       抽烟是男人的专利。那时是大寨记工,不搞计件抢工分。男人干活累了,到地头一蹲,不紧不慢地卷支烟,然后慢慢地吸它,再悠悠地吐烟圈圈,还一边看着女人们在忙碌。
     
       开始我们也不抽烟,男人停工抽烟,我们跟女人不停地干活,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慢慢地,那些分配给女人干的活儿,像插秧、撒石灰也分配给我们干。再后来,就干脆分配我们和女人干活,因为我们不用停下来抽烟。于是我们的工分就跟女人归一类来评,这样我们就被看做“屙尿不上墙”了。
     
       我们四人私下决定:我们是能“上墙”的一类!这样,我们就开始抽烟!我们抽烟只是手段,让人把我们看做是能“上墙”一类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不买烟只抽别人的,而且平时不抽,干活时才抽。每次出工前把对象定好,估计“烟头”的烟瘾差不多了,各自就一边干活一边移近自己的目标,“烟头”一宣布抽烟,即就近取材,比较自然。这样干得多了,有的烟鬼就像避瘟疫一样躲我们。
     
       老抽别人的,自己从来没有自己的烟也不是办法。我们就把芋头叶什么的弄得黄黄黑黑的也抽起来。反正不就是烧的叶子,吸进嘴里能喷出烟来就行。说是这样说,真正抽起我们自制的“烟丝”心里总有点虚,都是四人自行到地头一边去“吐”烟(别人重“吸”,我们重“吐”)。为了避免分“烟”给别人,我们都事先卷好。大概是有人嗅出我们的“烟”味道特殊,有一次,狡猾的阿宝生抢硬夺,弄到了我们的一支土烟,一吸就大叫:“芋头叶!”我们说那是山外的“洋”烟。后来,我们中就真的有人抽上了烟,比农伯还厉害!
     
       一天,我到大队部去领知青学习材料。一进去看见几个知青围着一张《人民日报》在激动地议论着“珍宝岛事件”。我立即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我的逻辑是:盟军打不过德军,苏军那漫山遍野的坦克,铺天盖地的飞机,震耳欲聋的“乌拉”,却是所向无敌!思及反修第一线需要我们,顿时只觉得热血沸腾!我们决定:立即分头将这头等重大新闻告知各生产队!我一脚高一脚低,一口气奔回生产队。
     
       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母鸡在“咯咯”地觅食。“村小”民办老师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赶紧告诉我全队人都在粮库开会。我三脚并作两步直奔粮库,“嘭”一声推开大门!上气不接下气,连比带画地嚷道:“不,不……得……了!不得了啦!”全场错愕!蹲在凳子上的阿珠队长,挺直腰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赶紧喘过一口气,说:“中……苏……要大……战啦!”队长皱紧眉头问:“什么?你说什么?”我咽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中——国——和——苏——修——打——起——来——啦!!!”全场人你望我,我望你。有人用壮话问丢下课堂也跟着我跑过来的“村小”老师。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人们似乎平静了下来。我马上被贫下中农这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大无畏英勇气概所折服!同时也因自己的惊慌失措有点无地自容。
     
       阿珠晃悠起一条腿,笑眯眯地用“官话”对我说:“我还以为是生产队的那两头牛,‘冲’和‘苏’打架掉下山了……”人们哄堂大笑!还有人抱着肚子跌到地上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整条村庄走得最远的要算金四爸,他作为伙夫曾随桂系军阀廖磊的第七军到过隔壁县城,其他的人最远的到过邻县的三差镇。天才知道苏修在哪里哟!
     
       海南岛“杂交”记
     
       每当人们提起海南岛,就勾起我二十年前一段难忘的南繁经历。读者中谁知道海南岛是我国的南繁基地,甚或你也曾南繁过,我就终于找到知音了。要不然,听我慢慢道来。
     
       所谓南繁,顾名思义,就是到南边去繁殖。所繁殖的,当然是庄稼。什么水稻啦、棉花啦、玉米啦、西瓜啦,应有尽有。好多人问我:干吗一定要去海南岛种你的那几棵水稻?
     
       二十年前,我是含着眼泪踏上去海南岛南繁的“征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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