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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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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一灯如豆的半夜,他的动作还是那样的夸张,他一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抓住被角后,却轻轻揭起,揭得看见我上半截身子后,一用力,被子像纸片一般飞向一旁。我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下。往常,马登月都是脱的像杀死后褪了毛的猪一样睡觉的,我也一样,身上片布没有,在我面前,他从不感到羞耻,在他面前,我也从无羞耻之念,我经常故意把身子尽力摊开,屁股上抬,把裆里一摊子零碎全数露出来,这会儿,他会伸出一手,轻轻地把他们都按住,来回拨拉几下,嘴里念叨着懒懒……,懒懒……,懒懒……这当儿,我会嘎嘎笑着,忙用手去把别人的手拨开,用自个的手捂住那里,别人的手强行要来,我又半推半就,让他懒懒一下,又拨开,用手捂住。村里所有的爷爷和孙子,奶奶和孙子,都做这种游戏,这是爷爷孙子奶奶孙子友好关系的铁证。我和爷爷的关系就是这样改善了的。但是,大约有一年了,他很少这样做了,我有时故意把牛牛亮出来,他也不做,即使做,也是把手往那稍一搭,便匆忙抽走了。说实话,我心下颇感郁闷,是我的牛牛长得不好看了,还是爷爷另找到了乐趣?我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相当痛苦的思考后,得出了一个令我信服的结论都不像。那么,是什么?我发现我的牛牛与先前不大一样了,先前像一只蚕虫,柔若无骨,像永远睡不醒的懒汉,死眉瞪眼卧着,只有尿憋了,它才会稍稍直起腰,尿完了,又原样卧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它如同脾气见长的年干部,与人一语不和,便红头涨脸,脖子撑得硬得如愤怒的蛇脖子。它的个头眼见得长大了,头围腰围根围有了雨后春笋的气象。半年前的一个夏天的晚上,照旧是我先躺在炕上的,我把自己精光光地摊在那儿,天热嘛,撒娇的屎盆子谁也不好扣在我头上,这是晚上睡觉前的必修课,马登月不怀好意地溜达着来了,我看见了,装看不见,他装不来,却来了,一个饿狗吞食,他一把按在那里,我装着受到了突然袭击,慌忙去拨他的手。可是,这次原来施行了几年的程序全乱了,他的手刚搭在那里,像被蝎子叮了一口,火速撤离了手,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我也像被蝎子叮了一口,没有用手去拨拉,去捂,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我勾头一看,我的那个东西呼呼呼,带着强劲的风昂扬了。它是那么的兴奋,那么的激动,那么的怒不可遏。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吓坏了。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形,可与这次绝对不同。原先只是觉出尿憋了,这次,不仅觉出了尿憋,还觉出心口也憋得慌。仿佛灾难来临,仿佛一桩积久的期待,看看无望了,却鸟一般忽闪着翅膀飞来。
     
       我看见,马登月的脸红了,而且,呼吸声急促。这很不容易。他的脸白了,黄了,黑了,紫了,都不算啥事的,只有红了,其重大意义如同千年铁树在某个早晨,突然花蕾饱满,突然迎着东升的朝阳,爆炸般地绽放了。这让我感到恐惧。如果他的脸色如常,或者与平时那样黄白黑紫转换,都没啥,大不了挨一顿揍,没啥,男人嘛,女人都挨得起几下揍哩。可他的脸居然红了,红的真不是时候。他的脸这一不恰当的红,害了我几十年。当然,他死了,在我没长大成人时死了。死了,死了就了了。我了不了,他死了,我的日子才开始。长大后,每当我与女人干那活时,如果在干活前,女人的脸红了,或呼吸声稍重一点,我的那个东西便死活不肯起来,要是顺手有一条打驴的皮鞭,狠抽它,它也是不肯起来的,而要是在做那事的中途,女人的脸红了,或呼吸急促了,那的东西便立即停止工作,怎么哄,答应带它去出国看西洋景,带它去芳香四溢的温泉里洗澡,都不济事。这让我在女人面前大丢其脸,无数次地大丢其脸。这都是有好几个女人勇敢地站出来给我作证的,揭发这个坏东西的恶作剧的。我丢过的脸绝大多数都是这个王八蛋一手导演的。我治不了它。在它面前,我甘拜下风,拱手认输。而追本溯源,都是我的爷爷马登月闹的。他脸红了,我的幸福没了。
     
       马登月的脸红了,气喘如牛。
     
       我哭了。
     
       我哭得很伤心。
     
       我为我身体的突然变化哀哀欲绝。
     
       马登月意味深长一笑,扭头回到灯下,去掐他永远也掐不完的事了。我忘了这个事件是如何平息的,此后,似乎一切如常,好似暗夜里那天边的流星,一晃即逝,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幻影。即便是我那天在马车下遭遇了那么严重的场面,我的内心也只是惊起一波涟漪罢了,而很快,那一波涟漪也被一颗糖甜死了。
     
       马登月揭开了我的被子,尽管灯光昏暗,我还是急速把身子侧了,对于他,我这是第一次。他很不适应,其实我也不适应。但,我却这样做了。他这人就这毛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为之不当强为之,他的一切乖张,都是他这毛病造出来的。他一把将我的身子扳平了,一把掏在了他不该掏的地方。他的手被滑的跌了一跤,快跌倒时,幸亏又被黏住了。他的那只手在那停顿了片刻,我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也在微微颤抖,我的心口,我的双腿。他把他的那只手抽了出去,就在鼻孔前使劲嗅了嗅,又颠回灯前,就住灯苗摊看手掌反复看了几遍。他站在灯下,指挥我挪了一个窝,睡在干爽的地方。他没有返回来,他也没有再看我一眼。他看窑洞顶。我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看了半天,屁核儿没有。他把嘴扬起来,两片嘴唇平行朝上。原先垒窝在窑洞顶破土缝里的燕子于奶奶死的那一年搬走了,要是还在,我猜想,燕子尾巴一翘,摔下一粒屎,正好会毫不浪费地全部灌进他的嘴里。那将是多么的有趣啊。可惜,燕子搬家了,奶奶家的那窝燕子也搬走了。奶奶说,这两窝燕子本是一家,硬叫这个老卖血的把它们拆开了。说实话,奶奶这话说得不对,我这人从小就这样,一是一,二是二,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不会做拿偏头斧子砍人的歪事。事实是,那两窝燕子原来就是在两孔窑洞分别安窝的,分灶吃饭,分炕睡觉,白天,干活在一起,耍在一起,天黑了,才各进各的窝的。爷爷奶奶分居后,它们的生活如常,并没有因此被拆开。我爱奶奶,但我更爱实话实说。那一晚,马登月张着嘴,仰望着燕去窝空的土缝,蹦出一句没意思的话来“狗日的也是个风流种种子!”
     
       随后,马登月说了一句话,还是嘴对着燕子窝说的。他说的是奶奶说过的话,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我真的爱上他了。男人嘛,敢作敢当,做错了,也要做,躺在被窝里扯不出来,圈在家门里,赶不出去,一辈子啥事不做,啥错儿也不犯,就是好男人了?哪与猪何异?吃了睡,睡了吃,膘养厚了,杀了吃?真正的好猪也不是这样的,它吃食时,使劲吃,粗粗细细,不挑不拣,搁在槽里的都是食。但也偶尔发发脾气,搞点4、破坏,趁主人不留神,逃出圈来,舞起它那张木讷笨拙的嘴,把土院子喙得一塌糊涂,把屎拉在主人的卧室门口,把尿撒在还在度蜜月的小主人的洞房门槿上,然后,摇摇摆摆,回到猪圈,屁股朝里,头朝外,看见大主人小主人在院子里嘟着个皮脸,一边咒骂着,一边清理现场。它故意弄出点声响,引起人的注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人舞着铁锨扫把赶来了,它无所谓,不躲不逃,把屁股缩在窝里,把头露在外面,高高扬起,大义凛然,无所畏惧。主人手中的武器高高扬起,狠狠落下,轻轻拍在猪头上,说声真是个猪!猪看见人扭过来的屁股,也哼哼几声,把那颗骄傲的猪头扬起来,它在说你打,你打,不打你是孙子!人骂人是猪脑子,那是人的看法,人往往把自个看的比猪高贵,比猪聪明,猪却把人看成傻子你花那么大工夫把我当老娘伺候,为着啥来?打死我,只不定哪个狗日的犯心脏病哩!哦哦,正在说马登月的事,怎么扯到猪那去了?马登月说:
     
       “还真让那个老乞婆说对了,马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上面管不住嘴头子,下面管不住球头子!这个碎狗日的,人没长大,心大了,心没长大,人大了,又是一个败家丧业的好货!”
     
       马登月在叽叽咕咕地说着,我在炕上得意非凡:我是马家的种种子,马家的种是纯的,好种坏种先不说,是纯种!马登月是马正天的纯种,我爹是马登月的纯种,我是我爹的纯种,我长大后,也一定会为马家闹出个纯种来。哪像哈娃那货,不清不白的,邱家的人,人却骂他是马家的坏种。
     
       嘿嘿,多没劲儿。
     
       天亮后,我去找哈娃耍了。晚上的事被我天亮时的一泡尿尿的一泄无余。我这人就这样,天大的事,一觉睡醒,毛都不剩一根了。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太阳被阴云遮住,太阳也是新的,遮住太阳的云也是新的,我每天都是新的,我每天都穿着破衣服,我的破衣服每天都是新的破衣服。年干部给了我八颗洋糖,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需要整整一毛钱才买得回来的。一毛钱,可以买五盒火柴,一盒火柴大约五十根,我家每天至少需要四根火柴,做两顿饭需要三根(有时候,一根火柴没燃着柴火,要浪费一根的),烧炕也需要一根的,点煤油灯一根,如果炕烧的晚一点,已起灯了,可以借灯火点燃柴火,所以大致保持在四根,用五根的情况有,但很少。就以每天四根计算吧,我们都是干大事的人,火柴多一根少一根的,淡球事情,算得过细,惹人笑话,影响咱们的光辉形象。五盒火柴共二百五十根,一盒中也有多装一根少装一根的事故的,小小意思啦,也大可去粗取精,算个整数得了。一天四根,十天四十根,五十天二百根,六十天二百四十根,六十二天,二百四十八根,余出的两根,忽略不计得了,两根火柴算个啥,老子不在乎的。
     
       乖乖!年干部顺手就给了相当于我家两个月零两天的温暖与光明,真是个好干部呀,万古长青,大地作纸,森林当笔,海水为墨,写不尽的恩情,抒发不完的丰功伟绩。年干部,永垂不朽!昨晚吃了两颗洋糖,一颗是叶儿塞到我嘴里的,年干部给我的八颗糖,我只吃了一颗。妈妈的,只耗费了我一颗糖,两颗糖却甜了我的嘴,从来没占过人的便宜,原来占便宜的滋味很受活的嘛。我的心情很好,出了门,仰头远望,太阳从平时升起的地方升起。今早的太阳是一颗好太阳,好圆好圆,好红好红,像是泡在水里洗过,清爽爽的,光芒一下就射到了我身上,我从头到脚,唰,一盆五彩缤纷的水,嗨,这日子,美麻了!我真的感到全身麻痒,头发丝儿,耳朵扇子,眼睛皮子,鼻头尖子,下巴颏子,胳膊肘子,大腿根子,膝盖顶子,小腿肚子,脚后跟子,两脚丫子,还有屁股蛋子,都是麻酥酥,痒酥酥。再试,不得了哎,脑仁子,舌根子,喉眼子,心尖子,球头子,屁眼子,各到四处,浑身上下,里边外边,一满都是麻酥酥,痒酥酥,肉酥酥,骨酥酥,咋这个好哩!我跳,我蹦,我翻跟头,我驴打滚,我骂鸟,我骂人,都容纳不了我的快活,我唱歌,我唱,我唱很酸的歌。昨天,我对酸歌的酸还懵懵懂懂,酸只能酸到我的耳朵眼里,一道墙隔住了酸水,今日个,墙倒了,水路通了,还没开唱,心尖儿已尝到酸了,酸顺着肚肠溜下去,漫过丹田,一齐涌在牛牛尖上。不觉得,我身体颤抖了,上下,里外,都是个颤。我唱:
     
       大红衫衫扣门门儿开,
     
       一对对奶奶滚出来,
     
       上身身搂定下身身筛,
     
       妹妹的东西好,
     
       哥哥我解不开。
     
       一曲飞扬开来,树上的麻雀扑噜一声飞走了,落到另一棵树上,小脸朝我:唧唧喳喳。喜鹊没有飞走,要飞走的,花尾巴翘一翘,再翘一翘,没有飞。我飞了,我被我惊呆了:我的声音变了。昨天,我的声音像小鸟在歌唱,像小河在流水,像女人在撒尿,像小孩闹着要吃奶,慢声细语,嗲声嗲气,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哈,今日个,我的声音大又大呀,粗又粗呀,像河水暴涨,像公鸡打鸣,像叫驴长啸,像男人放屁。我唱:
     
       先解纽扣后解怀的那个,
     
       然后再把那个裤带解,
     
       奴跟你玩耍来。
     
       白布衫衫上滴了一点点油,我脱我的裤子你掏你的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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