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恶魔弟弟-番外:离别的日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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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闭的门窗不但隔断了阳光,也隔断了风。没有透室的风,屋子里多少显得很是闷热。
      现在是七月天哪,拜托开点窗户吧。
      我满头是汗地趴在竹榻上,可怜巴巴地看着紧闭的窗户,感觉身体已经麻了已经僵了已经木了,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什么时间才能完呢?再次可怜兮兮地看着窗户,哪怕只开一小条缝呢,
      “好热哪好累啊好难过哪好痛苦啊受不了啦……”嘴里嘟嘟囔囔,冷不防屁股上被人打了一下,身体后面传来温柔带笑的声音:“你嘴里嘀嘀咕咕做什么呢?”
      我刚想回头,屁股上又被打了一下,温和的声音微嗔:“你老实一点。”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趴着,抗议道:“你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我都累了,你看我这脸上汗流的……还是别弄了,男人身上哪能没点伤呢?”
      身后温柔的声音说:“你身上的伤让我看了心疼,你舍得我心疼吗?”
      这……真舍不得,不但舍不得,更恨不得用自己替代他。
      热出来的汗一滴一滴从额上掉下,砸碎在黄褐色的斑竹上。
      旁边伸过一只细白的手,拈着块碎冰递到我嘴边,还是那个声音笑着说:“打小你就怕热,现在还这么怕热。”
      我咯吱咯吱两口把冰咬碎,咽了进去,只觉得一道冰线从喉头直线向下,直传到心里,顿时一阵爽快。
      啊──我张着嘴还想要,屁股又被打了一下,后面笑骂:“馋猫,不能多吃啊,你凉快了,药效就进不去了。”
      我懊恼地闭上嘴,后悔刚才没把那块冰多含一会。
      一只温柔的手拿着块丝巾贴在额头上擦汗,轻轻的,擦得我心里直痒。下一刻,耳边热乎乎的气息扑来:“乖──你忍一会,不然就睡一会,等好了我叫你……”
      “那么热,我哪里睡得着……”我喃喃地抱怨,耳边的热气扑得心里更痒了。
      热气还在扑:“心静自然凉……”
      “你在我身边,我哪里静得下来。”继续抱怨。
      低低的笑声在耳边,然后一个温热柔软湿漉漉的东西在我耳内最敏感的地方轻轻一舔──
      “你只要乖乖的,晚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一伸臂,把那个令我心里直痒痒的人搂在怀里,压在身下,张开口对着那张淡红色的唇直亲过去。
      “哎呀你……你这个混蛋……东西……又白费功夫……”死命地打着我的肩膀,有几下甚至打到我的脸,这个人就这样,一急起来就不管不顾乱打,也不怕我疼。
      嗯,其实也不疼了,这个人以前打起来比较疼,现在嘛──嘿嘿。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亲了再说,最好把他就此吞了。这个人身体很弱,我每次都要隔上好几天才能狠狠地把他拆吃入腹,吃他的时候又怕他经受不住,还得小心控制别伤了他。
      以前身体都好好的时候不敢做,怕被人发现,现在没人管我们了,却……唉……
      我正亲着痛快,忽然身子一僵,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下那张薄怒的脸──
      ──喂!你不是说再也不点我穴道了吗?你怎么还是说话不算数?
      悲愤地用眼光表达我的愤慨。
      ──谁要你发情不看时间不看地点不分场合。
      无辜地眨眼,眼中含笑。
      我怒目而视,偏偏动弹不得。
      他抿唇而笑,伸出舌尖在我嘴边舔过,笑得又可恶又勾人。
      把我推开,起身,端起放在案上的小碗向我翻白眼,说:“你这一动,还得重新来,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多配了一碗。你都不知道为了配这一碗药,我得花多大功夫。”
      把我背上敷的那一层半干的药一块块揭下,用布巾沾了温水洗净,再换了热的布巾一遍一遍地擦,直到把我的后背擦得火辣辣的痛。
      重新用刷子把碗里的药一层层刷上,又是厚厚一层。
      然后换过香炉里的香,重新点了一支,插在沙子里,这支香细细长长,点一支能燃半个时辰。
      又点起另外一只香,这只香我也认识,他自制的安息香,能够帮助人入眠。
      我这个后悔啊,真是后悔,明明已经坚持了大半柱香的时间了,为什么乱动呢?明明再坚持一会,我就可以休息一下,我我我……
      都怪槐,在我耳边勾引我,不然我怎么会……
      发誓今天晚上我要……哼哼哼……
      我看见他又点起另外一只香,是他特制的安息香。
      回眸望着我一笑,说:“我看你还是睡着老实……”
      眼皮渐渐发沈,眼睛里像揉了沙子……
      眼前是槐苍白哀戚的脸,却偏偏是笑着,笑着……
      你有孩子了,你不是喜欢孩子吗?你居然有孩子了……你可以不用再抱李烨了,不用再对着他流口水希望他是你的孩子了……你有孩子了……明年我也会有个孩子……你的孩子居然比我的孩子大……明明我才是你哥……你马上就要当爹了……呵呵……呵呵……
      他笑着,笑着,泪水像河水一样流着,流着……
      心里痛得像刀割,我看着母亲,她的脸色苍白,还有紫荃,目光凄凉,高高挺起的肚子触目惊心。
      那里面是我的孩子……是我背叛槐的证据……我不敢再看……我什么也不敢看……不敢听……我不敢听槐的声音,不敢看娘惊恐万状的脸,不敢看喜欢我要为我生孩子的紫荃……我只想逃开,只想从这令我无地自容的地方逃开……
      不知道怎么离开的他们,不知道怎么来到的城门,不知道怎么和守城兵发生的冲突,不知道怎么冲出的城门……
      在我清醒过来时,背上已经中了两箭,腿上还有一记刀伤……前面是流花河,那条注入济水的流花河……
      河面中间的冰面已经很薄,有的地方已经化了,露得出下面缓缓流着的水……
      我没脸见槐,紫荃的出现,一定会让槐改变念头嫁蓝洁,他的那些话像刀子,一刀一刀地把我凌迟……
      心里的疼痛在加深加剧,疼得我弯下腰,疼得我恨不得就此死去。娘啊娘,您真的要杀死我了,您让我无地自容……您让槐如您如愿娶蓝洁,您这是在赶我走……您这是逼着我去死啊……
      看着冰面反射的苍白的日光,看着身后缓缓逼上来的城兵,我轻轻地笑起来──槐,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眼前的冰越来越近……
      身上很痛,心里也很痛,一阵阵地冰冷,一阵阵地绝望……
      死了吗?真的死了吗?为什么心里还这么疼呢?像堵了什么东西,嗓子里隐隐有一丝腥甜……原来做错了事,死也不会解脱,要不我怎么这么难过?想起前尘依旧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额头一阵冰凉,我用力一推,模糊中听到有人在惊叫……
      嘴唇上感觉一阵湿意,有什么东西滋润着干裂如火的咽喉,是槐吗?槐我对不起你……
      有人说话,不是槐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好久了,我们都以为你会死,没想到──爷爷──他醒了──”
      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转头向门外走来的老者喊。
      她的一只手还放在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上。
      不假思索,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扔,没想到我久病无力,手停在她的手背上动不了。
      “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我虽然是病人,却也是个男人,你难道不懂得什么叫做避嫌吗?”
      话一出口,小姑娘如我所愿地胀红了脸,气得泪花在眼里打转。也许这情景落在别人眼里会勾起别人的愧疚和怜惜,可是我不会,经过了蓝洁、娘和紫荃,我现在视女人如洪水猛兽。
      小姑娘气跑了,留下的是她的爷爷。
      她爷爷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摸摸我的额头,说了声:“烧退了。”
      原来我没死。
      从每天早是他们练功的动静中,我知道这些人是杂耍班,那天被骂走的小姑娘是班主的孙女,也是班里的台柱子。
      在我养病的这大半年里,已经随着他们转辗走了很多地方,离京城是越来越远了。
      离槐也越来越远了。
      刚醒来时,我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回到槐的身边,身体却动弹不得。随着身体的渐渐恢复,我越来越不敢回去见槐?见到他我说什么?如果他和蓝洁成了亲,我又该以什么面目回去见他?
      愁肠百结,愁肠寸断,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一想起槐震惊恨怒的目光,心里便又悔又痛,恨不得捅自己几刀,他的目光叫我惭愧无地,叫我悔恨痛楚,叫我夜梦难安……
      (二)
      每天都在犹豫中挣扎,槐痛彻的脸和紫荃高挺的肚子就会反复出现。
      我经常想,如果槐不等天亮就跟我走,我们永远不知道这件事该有多好?每次想到这心里就痛不可当,不知道真的好吗?
      我的身体好得很慢,心里时不时抽痛。等能出门的时候就坐在门槛上看他们练艺。
      他们的杂耍功夫其实挺好的,不亚于以前在京城里看到的那些班子,就是没什么名气,所以除了班主的孙女上场的时候能得到一些赏钱,其余他人上场看得多,给钱的少。
      班主还有个小孙子,叫宝儿,才十二岁,小时候身体不好,练功晚,身体有些硬,每次练功的时候痛得流泪却不敢哭出声,班主不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孙子而心软。
      那小孩每次哭的时候我就觉得难受,因为他默默流泪的神情有一点像槐。
      我这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生活,除了练功就是卖艺,不然就没有饭吃。
      他们每天辛苦的活着,我却不劳而获,真是很对不起他们,于是有一天,我拦住了老班主向宝儿抽下的尺子,说我来教他。
      我不会杂耍,只是会爷爷教的功夫,爷爷说过,那套功夫没有内力相辅,就是花架子。
      我见过宝儿偷偷走过他姐姐走的绳索,他别的技艺练不好,走绳索却很有天分。我就教他在绳索上练功夫,把我武功里适宜在绳索上练的几招好看的招式挑起来教给他,让他练熟,怎么好看怎么练。
      三个月后,宝儿一炮打响,比他姐姐上场挣得铜板都多,老班主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拉着我的手说还是你有办法。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有点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一直想:回不回去?回不回去?如果回去了,槐已经成了亲,我该怎么办?如果我不回去,槐没有成亲,一直在等我,他怎么办?
      思前想后,哪一种想法都让我难过,最后想见槐的念头占了上风,若他赌气真成亲了,我就远远地瞧他一眼再离开。
      终于有一天,我向老班主辞行,谢谢他救我。
      老班主说过些日子他们就该往回走,还不如和他们一起搭伴回。
      我想了想也行,这些日子,我最大的体会就是没有钱根本不行,吃饭睡觉都成问题。长了这么大,出过两次门,全都有李千山和颜箴照顾着,从来没有为吃饭睡觉发过愁,如今这个状况,除非去偷去抢,不然不可能有盘缠回京城。
      宝儿绳索上的功夫练得越来越纯熟,有时和他姐姐一起在绳索上表演,玩出了各种花样。他姐姐有一次把宝儿打扮成小姑娘的模样,点上胭脂,活脱脱一个漂亮小丫头,挣了很多铜子儿。以后宝儿经常装成小姑娘的样子表演。
      走到江州地界的时候,班子的名气已经渐渐传开了。有的富绅还留他们在家里表演。
      我算了算路程,照这个速度,过年的时候应该能回到京城吧?槐,你到底怎么样了?能原谅我吗?
      还有紫荃,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要不是她在我喝醉酒的时候跑到我床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她肚里却有了我的孩子……a
      算起来这个孩子应该快一岁了吧?槐每次见到他,会怎么样?是痛恨还是喜欢?我虽然不喜欢紫荃,可是这个孩子……我真的想见一见……
      快两年了,槐就算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或者,他也有孩子了吧?
      想到这我的心又是一痛——如果你真的不原谅我,我就在这艺班里流浪算了,从来浪迹天涯……
      那一天,宝儿想在绳索上练一个有难度的动作,不小心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我如果在场就好了,还能接住他,可是……
      第二天就要到江州城总兵大人家去献艺,总兵大人的母亲指了名要看宝儿姐弟俩的踩绳索的戏耍。班主急忙派人去总兵府,说宝儿受伤一事,没想连门也进不去,想要门房给里面传话也没人给传,连仆役也看不起江湖艺人。
      班主急得直骂宝儿,为什么赶在这要命的时候摔断腿,宝儿又疼又怕,吓得光哭,一屋子人愁云惨淡。
      看着他们愁眉不展和害怕的样子,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明天我替宝儿上场。
      班主看看我,叹气摇头,说只见我在地面上练过功夫,没见我上过绳索,万一再摔着。
      我看了看外面的绳索,在他们面前第一次施展轻功,飞身上了绳索,练了那套爷爷教的功夫。
      班主眼睛一亮,让他孙女也上来跟我配合着练一下,我急忙摆手,如果她上我就不替,气得那丫头哭了起来。
      看着她哭着跑掉的背影,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是这丫头现在的目光越来越热,简直让我心惊胆颤——
      一个紫荃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了,再来一个,我还活不活?
      第二天,我的表演赢得满堂喝彩。
      本来只在这里留三天的,结果因为我的上场,一下留了好多天。班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看着十几张请我们献艺的贴子手直抖。
      这个月怕是走不成了。
      这样过年我就回不到京城了。
      不能再耽误了,我现在归心似箭,迫切地想看到槐。
      我想抱他,想亲他,想对他说我错了,想求他原谅我……我不想再这么流浪下去,我想他……
      我一直不敢想槐会不会因为我的背叛而生病,看到宝儿虚弱的样子,槐奄奄一息的样子不时地在心里出现,我可以忍受他不理我他骂我,可以忍受他与蓝洁成亲,就算生孩子我也能忍受,但是我不能忍受槐生病我却不在身边。
      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来是不敢想,生怕我有了这个念头,他就真的会生病。可是现在,这个念头洪水般在心里泛滥,叫我坐立不安……
      不行,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就算跑断了腿我也要跑回去……就算一路讨着饭我也要回去……
      班主给大伙正在讲明天去司马家献艺的有关事项,我打断了他们,告诉他我要走了,班主的脸当时就变了颜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孙女发脾气,说我要走了,他们怎么办?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我不理她,只是求班主原谅,我有一个非常想见的人,一定要见到他。并请他到了京城找我。
      本来想说出爹爹的官名,又想起他现在已经不是官了,只说了家里的住址和我的名字。
      快两年了,一直没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只说我姓方,他们一直叫我小方,现在该走了,他们才知道我的真名。
      宝儿在屋里叫,不让我走,这个孩子十分恋我,我也很喜欢他,可是有一个我更喜欢的人,所以,宝儿,对不起……的
      对于我走以后他们该怎么办这一点我现在不敢想,如果再想下去,我就会延迟了见槐的时间,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我有个想法,如果再不去京城,我可能好久好久见不到槐……
      (三)
      离城门仅有几步远的时候我停下脚步,看着守城兵出神。
      要走很容易,可是班主和宝儿他们该怎么办?
      以前不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爹爹、李大哥颜大哥为我挡着,在外面这两年,我才知道官分品级,民分贵贱。
      有的人谷粟不分,却拥有良田千顷,有的人不分糖盐,却能吃精美食物,有的人不拈针线,自有华美衣衫上身……而另一些人……
      像班主他们则是最下等的人,天天行走江湖卖艺为生,被人打骂了班主还得笑脸赔不是。等渐渐有了名气情况稍好一点,可是当宝儿断腿想通知指名要看他表演的七曹参军时,给他家看门的仆佣都能让年迈的班主滚蛋。
      那要是明天在司马家献艺时少了他们指名要的我,会怎么样?
      司马已经是从五品下的官员,在我眼中自然不算什么,但已经能决定艺班的命运。
      眼前又闪过那个阴森的康平府大牢,刑房墙上吓人的刑具,甩得嗖嗖作响的皮鞭……
      我打个冷战——就连身为礼部侍郎之子、受泰王青睐和皇帝喜欢的我和哥哥都被权臣想办法找事,那些连普通人都看不起的江湖艺人触怒了高官会受到怎么样的下场?
      可是……我那么想见到槐……我想亲他我想摸他我想紧紧地抱着他……我做错了事,逃了两年,现在想迫不及待见到他……
      我呆呆地站着出神,走还是再留几天?
      如果我回去了,槐知道这一切会说什么?他的心那么软,一定会为我的不负责任的离开而生气,也许会不理我……
      我都能想到他会说什么话——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用这个来回报?
      我看着守城的兵士,慢慢地转过身……
      司马家表演很成功,司马大人甚至赏了二十两银子,点名让我领赏。
      班主向着传话的管家百般解释我不是艺班的人,管家只一句话——你想惹我家大人发怒么
      班主万般无奈,只好前来找我。
      二十两银子,以前还买不到我衣服上一块佩饰,却是整个艺班半年的收入。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宝儿应该能找个好点的大夫治伤吧?真后悔以前没跟颜大哥和槐学几手,不然哪里用得着把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别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为了宝儿的腿和老班主,我答应了。
      管家盛气凌人地教训我,让我上堂后如何进退,如何谢赏,我极不耐烦:你们的规矩难道还比皇宫多?!
      整整衣服抬步便走,见了司马愣了一下,好像有点眼熟。
      规规矩矩跪下行礼,谢赏,等待让我下堂的声音。
      等……等……始终没有声音传下。
      迟疑地抬了头,正对上司马的目光——从哪见过?
      正在所有认识的人里搜寻这人的面孔时,管家传话,让我下去。
      捧着银子回到班里,我怎么也想不出究竟从哪见过此人,干脆不想了。
      以后几天的表演都挣了数量不少的赏银,所有的人都乐得呵不拢嘴,宝儿也高兴地拉着我说等他腿好了,就跟我学轻功,还取笑他姐姐,说有了银子,就能给她办嫁妆了,被他姐姐当头好几个爆粟。
      再以后,我就进了大牢……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晚上有人来偷东西,班主嚷嚷着抓贼,我随好几个人追出去。
      那人轻功不错,我追了好几条街,快追上的时候,他突然一拐,跃上一道高墙不见了踪影。
      我不疑有他,跟着跳入高墙内,感觉触动了什么东西,突然一阵锣响,觉得不妙正想回去时已经四处灯火通明,数不清的衙役官差和士兵拿枪拿箭对着我,围得严严实实。
      稀里糊涂的,我居然成了想要盗官银的大盗。
      为了让我说出同伙,对我严刑拷打。
      开始我还解释,后来发现越解释打得越狠,而且发现他们并没有真的想知道我的同伙的意思,只是想让我吃苦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看到老班主,班主哭得老泪横流,说若不是他们拖累了我,我哪里会受这个罪。
      我很纳闷,他为什么这么说?
      老班主哭着说,这些日子他上下打点,有人悄悄告诉他,盗官银的事是假,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别的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句,是谁故意设了圈套让我钻?我思前想后,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两年后司马调任,听到典狱说起前一任司马的名字我才想起来——
      上一任江州司马赵维江!以前爹爹任刺史时手下的一个小官,其子纵仆行凶,打伤无辜,被爹爹判狱三年,赵维江为子求情被爹爹当众训斥,又报吏部降职使用。
      原来如此!
      当时并不知道赵维江认出了我,设下这个圈套让我钻。
      三天两头被拖到刑房用刑,有一次他们居然用铁钉穿过我的双手,钉在木板上整整一天。
      醒了又昏,昏了又醒,昏迷中似乎听到有个女人在尖声哭叫。
      过了几天,宝儿柱着拐来找我,红着眼睛告诉我他姐姐巧妹嫁人了。
      我从来都没对巧妹有过什么好脸,她嫁不嫁人跟我也没关系,可是宝儿的欲言又止分明表示他姐的嫁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我的强迫下,宝儿哭着说上次他姐姐陪爷爷来看我时被典狱看上了,想让她做妾,并说如果不答应,就把我往死里折磨,那天他姐姐看到我受刑的一幕,哭得昏天惨地,跪在地上求典狱说答应给他做妾,求他放了我……
      我惊呆了,宝儿继续哭,说他姐姐心里一直喜欢我,可是我从来也没对她的心意表示过什么……
      宝儿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直到有人往我嘴里灌水时才清醒,不远处站着那个典狱。
      为了不让我继续受罪,刚刚十六的巧妹居然要嫁给那个五十多岁的典狱!
      我什么也不敢想了,一想起来就泪流不止,又是愤怒又是痛哭,宁愿他们再拖我对我用刑,断手断脚也好过心里的极度的内疚和惭愧。
      我想了好多好多,过去好多事都重新放在心里过了一遍,过去的我实在恶劣到极点,性子又冲动又火爆,对于不喜欢的人更是一言不合就敢伸手打人,连一向好脾气的槐也吃了我不少苦头。
      对爹爹、对娘、对洁儿、对紫荃,还有李大哥颜大哥,江德卿、小宋、小张,还有巧妹,老班主的孙女……
      ……
      耳边温柔的声音响起:“棣,棣,你怎么哭了?做恶梦了吗?快醒醒,你很难受吗?下次我把药力调得轻点……”
      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槐焦急的眼,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地说:“槐,我……我坐了牢……回不来……他们……他们判了我四年监禁……还有巧妹……她嫁给……嫁给典狱……让他们不要再打我……槐……我好后悔……当时不走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我心里好难受……老班主……宝儿……巧妹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一直没见过他们……”
      槐看着我,满眼都是心疼和痛惜,慢慢地反手抓住我,轻轻地说:“你别急,等你好了,咱们向皇上说一声,去找他们……”
      在他手上蹭去泪水,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哭。
      窗外突然响起小念的欢快的叫声,不知道又发现什么让他高兴的事了,我看了一眼槐,他正温柔地看着我。
      “别着急,等过几天,咱们去江州,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至于赵维江和典狱——”
      我愧疚地把脸贴到槐的手心里,这些日子只顾得和他厮守,居然忘记那些对我有恩的人。
      “槐,我发现我真的很混,什么事也做不好,老是惹事,让所有的人都伤心,还害得别人跟着受罪。槐,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的
      槐半晌无语,末了轻轻地说:“你也知道你很混啊,还以为这辈子你也不知道呢……你让我受了多少罪啊……在翼州,咱们十四岁的生日,我让你老实点,你就是不听,结果让我被娘发配到神医谷,一待就是两年。后来你来接我,我说要跟你只做兄弟,结果你一脚踢得我差点死掉……好吧,我答应你,和你做悖德乱伦的事,结果……结果你又和紫荃……然后居然就这么跑掉……居然还被人抓到牢狱里,害得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这个没心没肺没情没义没头没脑的混蛋,害苦了我,害苦了紫荃,又害了人家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嫁给老头,要是让你用命来还,你怎么还得够?”
      我心里像撕开一个大口子,又苦又涩又疼又酸。以槐的性子,打死也不会主动和我挑明,他只会逃,一次又一次的逃。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我用强用哄的,可是到头来,还是伤了他,不但伤了他,还伤了其他的人。
      如果能够重新回到过去,我还会不会选择喜欢他?
      “可是不管你伤了多少人,伤了我多少次,我就是喜欢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不然也不会一次一次原谅你……其实你心里也患得患失吧?因为我总是对别人好,对你凶,对别人很在乎,却忽视你的感觉……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想,这事起因应该在我,不是我一次一次拒绝你,你也不会和紫荃……想想其实最坏最混的人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我,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不过,如果不是这样,咱们也不会有小念……颜大哥以前对我说过,不要等失去时才懂得珍惜,等你离开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可惜明白得太晚了,让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来后悔我的所作所为,幸亏……你还是回来了,让我能够告诉你我错了,而且还可以重新珍惜你,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珍惜你……”
      我哭出了声——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就算重新回到过去,就算知道以后会遇到那么多困难受那么多苦,我还是会喜欢他!
      爬起来,跪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那个含着眼泪微笑的人,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少年清涩的圆润早已消失不再,眉宇间有一点轻愁,有一点沧桑,可还是漂亮得惊人。
      我用所有的情感无比虔诚地吻着他的眉心,想赶走那牢牢占据了他额头七年的哀痛……对不起,我的槐,以前的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原谅我的少年轻狂,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再也不让你受一丝委屈,再也不让你落一滴眼泪……
      番外:秘密
      我发现一个秘密,自从小爹爹回来后,每隔几天,爹爹就会很生气很生气。
      爹爹以前不爱生气,性子很温和,笑起来也很……淡淡的,风过无痕。
      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只要姑父说没有找到小爹爹的下落,爹爹脸虽然还保持浅笑,可是那种神情……怎么说呢?还不如哭出来比较好。
      每到那个时候,姑父就显得很担心,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很想靠前又不敢的样子。
      后来小爹爹突然回来,爹爹那种比哭还难受的微笑再也没有出现,不再是浅笑、淡笑,现在的笑让人看了自己也会笑起来。
      (不光是我有时候看着他的笑不由自主也咧开嘴,就连张爷爷李爷爷红奶奶李奶奶他们也会站着一边看着他笑一边摇头。)
      他有时候笑得很温柔,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有时候笑起来很吓人,这时候就该小爹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了,更多的时候是微笑着看着小爹爹,直到小爹爹也回头向他微笑。
      每到这时候,做为嫌杂人等的我就得自觉回避,不然就会很惨很惨。
      时间长了,我就发现,只要我回避的第二天,爹爹的脾气就会很大很大,小爹爹的脾气就会很好很好。爹爹就会看什么都不顺眼,小爹爹就会小声小声地哄他,要哄好长时间才能哄好。
      真不公平,每次我发脾气时,他们都只哄一会,特别是小爹爹,哄了几句就不耐烦了,不是拉着爹爹走留下我继续生气,就是过来一痛咯吱,痒得我又叫又笑。等我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时候也不好意思继续生气。
      我觉得小爹爹一点都不喜欢我,还说是我亲爹爹呢,我看是后爹爹!他一回来,连带着爹爹都不像过去那样喜欢我了。
      我不止一次感觉到,只要他们的眼光一对上,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哼!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每隔几天爹爹就会那么生气,于是经常偷偷溜出来去偷看。
      唉——我又知道爹爹的一个秘密,就是他的耳朵好灵啊,无论我躲在哪里,他都能把我找出来。
      我躲在床下,他把我揪出来,小爹爹拧了我耳朵。
      我躲在柜子里,他把我揪出来,小爹爹又拧我耳朵。
      我躲在窗户外面,他开窗对我微笑……第二天我的功课又加重好多,累得我好几天提不起兴趣玩躲猫猫的游戏。
      直到有一天,李奶奶腰扭了,红奶奶也要照顾生病的张爷爷,没有人陪我,没人搂着我,也没人给我讲故事。
      我滚来滚去睡不着,咬着被角看窗前看月亮——月亮好像被我咬了一半的饼子啊。
      好无聊,没人陪我说话…
      站起来往窗外看——远远的,爹爹住的屋子里还点着灯。
      不管啦,就算小爹爹拧我我也要去找他们啦,不让我上床我就打滚,我就哭,我就闹,大家都别想睡!!!
      一时间找不到鞋子,反正也不远,就在荷塘那边,跑过去吧。
      穿着单薄的内衫,光着脚顺着石子铺就的甬道跑,拐了两个弯,到了荷塘边,看到一塘银波,水月交映,闪闪生辉。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被迷住了,趴在水边看了一会,再抬头,爹爹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啊?已经睡了?
      这时候再想跑去就要考虑考虑了。小爹爹很不喜欢我在他们睡了的时候去打扰,以前有过两次,第二天的功课就很重很重,累得我啊,哭都没力气。
      还去不去呢?
      我犹豫着,慢慢走过去,越到近前越慢,最后干脆止住了步……还去不去敲门呢?小爹爹要是再生气怎么办呢?
      我咬了半天嘴唇,回头看看我的屋子,好黑啊……
      突然之间,小爹爹以前吓唬我讲的那些故事就涌上心头,本来明晃晃的月光似乎一下子黯淡了,刚才还挺迷人的花木突然就变得狰狞恐怖了,树影枝影张牙舞爪,好像扑过来抓我……
      我吓得急忙跑,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前正想砸门,突然听到从门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爹爹的声音……
      细细的拖了长腔,气息不稳……爹爹生病了吗?
      然后是小爹爹的声音,也不同于平时的说话,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沙沙的,说:“槐,我好喜欢……”
      爹爹的声音大了一点,带着哭腔,低低地说着什么“不……不啊……啊……啊……”
      嗯……从来不知道爹爹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小猫伸着毛毛的小爪子轻轻地碰到人心里,怪痒痒的。
      他们在干什么?
      我听到爹爹在小声的哭,在哀求,软软地叫着,小爹爹似乎在用力,发着狠,因为床都响了……还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怎么想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直到后来我明白了某种事后才……
      可是当时,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小爹爹突然间好坏,爹爹都哭了,都叫了,可是他就是不听,让爹爹哭了好久好久……叫了好久好久……
      我早把恐惧丢到脑后了,又紧张又好奇,悄悄地趴在门槛边听——小爹爹在打爹爹吗?考虑着要不要去帮爹爹,不过小爹爹打人的时候好疼啊……那次听姑父的话被打屁股的感觉记忆犹新。
      到底要不要帮爹爹呢?皱眉考虑中……
      身子一阵阵发冷……
      揉着眼睛睁开眼,觉得身子都冻僵了……啊?我怎么趴在门槛上?啊啊啊好冷好冷,我不是来找爹爹和小爹爹的嘛?怎么趴在门边睡着了?啊啊啊冻死我了……
      爬起来看了看,月亮已经移过花墙了,我趴这睡了多久?
      用力拍门,大声叫:“爹……”突然想起之前屋里奇怪的声音,赶紧住了嘴扭头想跑。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爹爹一步迈了出来,看着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立刻哭:“小爹爹……我害怕……哇……”
      小爹爹赶紧把我抱起来,哆嗦一下,说:“小念身上怎么这么冷?走,快跟小爹爹睡去……”
      小爹爹摸着黑把我放在床上,躺在我和爹爹中间,给我盖上了薄被,然后翻过身,轻轻搂住了睡得很沉很沉的爹爹,像搂着世界上最最宝贝的东西……
      ……
      偏心眼,明明我最小……
      噘着嘴闭上眼……
      第二天,爹爹又很生气很生气……
      小爹爹又很温柔很温柔……
      嗯嗯,昨天好像发现了他们俩的秘密了,可是……
      我受凉了……
      很难受很难受……
      呜呜呜……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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