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恶魔弟弟-番外: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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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块石头,亿万年埋在深山中。月落日升,斗转星移,不知道何时,我开始模糊的意识,渐渐地能感受到四季的变幻水风的流动。飞禽走兽在我身边走过,花草在我身边寂寞的开谢。
      本来,我会一直这样混混僵僵,半梦半醒地感受着安怡、平和。没想到,有一天,我听到了天上的雷声,闪电霹雳一个个地砸在我的上方,暴雨铺天盖地地洒,树木被烧焦了,走兽被冲走了,山洪暴发,与我相连的山体也倒塌了,我顺着坍塌的山体,翻翻滚滚地向山谷滚去。
      躺在山谷中,经常会有山洪暴发,我不时地撞上山壁或别的什么,每一次碰撞都会撞坏我身体的一小部分。慢慢的,我好象比以前小了许多。
      终于,我被山洪冲到一条清浅的大河中,水流柔柔地从我身上抚过,使我破损的躯体感到清凉舒适。在这合适的清凉中,我沉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湖湖地感觉有一种陌生的生物从远处慢慢地向我靠近。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那种陌生的生物走到我身边时,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我不知道那种声音代表了什么意思,后来我知道,这种陌生的生物是人,他所发出的声音是惊讶、狂喜的表现。
      我觉察到他在我周围转圈,不时用手在我身上抚摸,还不时地自言自语。
      我感到厌倦,于是继续睡觉。那一次的山洪带给我的伤害实在是太重了,让我感受到无比的难过。
      等我再次有了意识,发现身体已经不在水中,摇摇晃晃地仿佛在什么东西上。我感觉了一下,好象被木头包围了,而且这木头还在动,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我感觉到这动着的木头周围有好几个人,他们不时地发出什么声音。时间久了,我居然能知道他们的声音代表了什么意思。
      原来我是一块玉,一块很大很大的玉。在人的世界里,玉是一种很贵重的东西,象我这么一块玉石,更是价值连城。
      我依然十分的虚弱,在摇晃的木头包围中半梦半醒。
      再醒来,我已在一个黑暗之中。这是什么地方?阴沉沉的,没有风,没有光,不过这里好象有我的同伴,我清楚地感受到周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象又回到深山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光。
      这里真有我的同伴吗?他们好象和以前有点不同,一种我描述不出的不同,好象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黑暗中,我不知道呆了多久,突然一道光线照在我身上,同时进来了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走近我,然后一只凉凉的手抚上了我,慢慢地移动,我模糊地有一种想法,这个人,也应该是我的同类。
      他在说话,声音不同于以往我感觉到的声音,清清亮亮柔柔,好象深山里流过我身边的泉水。
      另一个声音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从遥远的边疆历经多少艰险才发现了这块玉,又历经了多少艰险才毫发无伤地将这块玉运回来,这块玉的质地有多么细腻颜色有多么柔和多少高官名门梦寐以求连皇家也想得到这块玉……
      那个有着清泉一样声音的人一直在围绕着我抚摸着我,不知为什么,我想再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潺潺清泉的声音。
      那个罗嗦的人还在罗嗦,只是这清泉的主人不想听了,我也不想再听了。只是想和清泉的主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清泉的主人用了什么办法让那个罗嗦的人住了口,于是,我又坐上了吱吱叫的木车,和那个人回到了家。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任逍遥。
      我被安置在一个幽静清凉的地方,用了很久的时间我才知道这是任逍遥的卧室。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人来这间屋子,有时他在这屋中一呆就是整整一天,静静的,让我几乎觉得我又回到了那没有人迹的深山,只能感觉到风悄悄地从我身边流过。有时间他会拿出一只竹箫,呜呜咽咽地吹着,竹箫的声音和窗外风过竹林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感到一种凄凉和忧伤。
      我只是一块石头啊,为什么会感到忧伤呢?
      有时候,我能听到别人的声音,离得远远的,好象是在窗子外面很远的地方,说是某某大人什么王爷来访或请他做客,这时候他就会换会客的衣服离开。更多的时候,他会拿一些东西在我身上敲敲打打,每当这时候,我就会重温那狂风暴雨闪电霹雳山洪暴发时我被冲下山谷、磨耗我身躯的一部分的感觉。
      我感到我痛极了,我不想让我的身体再受到任何的损坏,如果我的躯体不存在了,我的感觉会消失吗?会不会就像那些被雷电劈中的树木或是死去的动物一样,我会死吗?
      除了任逍遥敲打我,其余的时候我还是很愿意和他一起。虽然我是一块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感觉的玉,可是在世人眼中,我只是一块死物。任逍遥也是如此,他有时候会对我说一些话,一些让我听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翻腾,那种感觉比他敲打我还要难受。
      他不愿意让别人来到他的卧室,早就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间屋子十丈内。他在屋子周围种了修竹,开了沟渠。很多时候,我就听着竹风流水的声音陪着他度过每一个夜晚。
      他是官,每天要早早出门,然后就一头扎进卧室不出去。除了有人来访或是有人请他去做客。
      我经常听到他念着什么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什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喜欢听他的声音,所以听不懂也要听,可是后来,我慢慢地感觉出每当他低念这样的话时,那种哀伤痛苦让我很难受。我宁愿让他敲打我,也不想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他会趴在我身上,身子不住地颤抖,一滴滴的水落到我身上,从我身上滑落。
      先滚烫后冰凉的水滴?许久之后,我明白了那是眼泪,知晓了人间情感。
      日子慢慢的度过,我无法再沉入以往那种休眠的状态,不只因为他时不时的敲敲打打无法让我入睡,而且不知为何,我对他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就算是他不和我说话,只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我也很安心。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和以往不一样,我感觉出他的慌乱,因为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过了一会,他对我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发颤,透露着激动和喜悦。
      他是谁?我很好奇,是谁能让这个平时淡然平静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他又说:“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时他的声音黯然,以往那种落寞失意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回来了?是在说我吗?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吗?这时我听到他又说:“我上朝时看到他了,他比以前瘦了也黑了。我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九个月零七天,真是太久太久了。”
      我继续迷惑中,不知道“他”是谁,这时听见他长叹一口气,那声音让我心碎,如果我有心的话。
      后来,有一个人来了,他的到来,让任逍遥变成另外一个人,一改他以往的忧郁伤感,变得——怎么说呢?调皮任性撒娇,就好象以前我在深山中感觉到的那些小动物一样。
      我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是他在叫“遥儿”。当时任逍遥正在我身上进行敲打。听到了那个陌生的声音,我想,遥儿是什么。这时,任逍遥突然轻轻地“啊”了一声,一滴液体溅到我身上,然后,他用一块绸布将我蒙了起来。
      被那滴液体溅中的感觉很奇怪,有点像我在山里被雷劈中了,也好像我从一块顽石突然有了第一次的知觉那样,我说不出来,可是我知道,我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那滴液体是任逍遥手指上的血。
      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任逍遥把手指砸破了,那个人比任逍遥还着急,立刻就带着他出去就医。
      回来后,任逍遥一直埋怨他,怪他连换衣服的时间也不给他留,让他就这么不整衣衫不束长发地出去,走在街上丢尽了脸。虽然是在埋怨,可是我觉得他心里却很高兴。
      那个人叫子清,我听见任逍遥这么叫他。
      子清在笑,笑着说是因为他的遥儿长得太漂亮了,街上的人看傻了看直眼了。又说连他也不知道任逍遥有这么娇柔妩媚的一面。
      然后就听到子清呼痛的声音。
      任逍遥的心里很快乐,因为我听见他的笑。
      原来任逍遥也会笑,每次子清来的时候,他都会笑,几乎让我忘记了以前那个在月下寂寞吹着竹箫的人是谁。
      他笑得又张扬又好听,他也会耍赖,明明自己输了棋,却推乱棋盘,逼着子清承认自己输了。然后他们就饮酒。
      我能感觉到他无比的快乐,直到子清问他为什么不参加他的婚礼为什么要从他那搬出来。
      任逍遥半天言语,我听见子清哭笑不得的声音,遥儿,你怎么说醉就醉啊?唉!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原来,任逍遥醉倒了。
      那夜,子清没有回家,他在照顾酒醉的任逍遥。
      后来我才知道,子清由于照顾酒醉的任逍遥,第二天忘记上朝,被罚俸三个月。从此,任逍遥再也没有喝过那么多酒。
      以后子清再来的时候,无论多晚,任逍遥也一定叫他回去。
      子清对我很感兴趣,可是任逍遥从来也不让他看到我。每次他来时,任逍遥都会抢先一步用一块绸布将我罩上。子清是个君子,答应过不经任逍遥的同意不能看我就真的能做到,有时候任逍遥不在家,他自己来到这里,也真能忍住。
      什么时候让我看啊?子清经常这样问。
      任逍遥说只是笑:等到了时间,一定会让你看到的。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是属于子清的。
      子清已经成了家,听说他的妻子很温柔很美丽,每次他对着任逍遥说起他的妻子时,任逍遥很少出声。而且他也不去见子清的妻子。子清说他的妻子很想见到任逍遥,很想知道与他切蹉画艺,任逍遥只是微笑。
      有一次子清埋怨他:你还说你只听我的话,可是我让你去我家住你不去,让你去见你曼云你也不去。
      任逍遥不出声,只是拿了竹箫幽幽地吹了起来。这是子清回来后他第一次吹竹箫。
      箫声欲述还休,充盈着淡淡忧伤,隐隐绝望……
      后来,子清来得少了,我也渐渐成形,虽然没有眼睛,可是我慢慢晓得,我的形状越来越接近人的形状。
      有时候他用一块木头细细地磨着我的身体,磨着磨着,他的手会颤抖着抚上我,一滴滴的泪水洒落在我的身上。
      不要这样,不要对着我流泪,不要让我感觉到你的忧伤。
      我的手被雕刻出来,我想在他伤心的时候拥抱他,可是我无法伸出去;我的头部被雕刻出,眉眼渐渐成形,我能感觉到他注视我的目光里的深情和痛苦,可是我看不到他;我的嘴在他手下慢慢出现,却无法说出安慰他的话。
      随着我日臻成形,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恨不得去接近他。我恨我只是一块石头,一块有感觉却不能动的石头。
      有一段时间,任逍遥很烦燥,我听到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偶尔,他恨恨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为什么会让我遇到这样的事!”
      有一天他刚出门不久,又急速地返回,紧紧关上门,我听见他急速喘气,然后他就开始摔东西,摔着摔着又放声大哭。
      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如此脆弱,如此的失去常态,以前就算是哭,也只是静静地让泪水流下,发生什么事了?子清为什么没有来?
      他辞官了,不再出门。
      事情没有因为他辞官而结束。有一天,一个人在苑外通报:君夫人求见。
      任逍遥不想见她,一连三天,最后那个君夫人闯到门外。
      任逍遥依然不见,关着门,那个君夫人在说了很多话,我听到子清两个字,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事,任逍遥突然狂笑起来。
      明明是在笑,可是为什么我却能感觉到他心里在流泪???
      君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去。
      任逍遥笑完了又哭,哭完了又笑,门外有佣仆来回地转,却不敢进来。
      最后他恢复了平静,叫人打水,他要沐浴。
      再回来时,他又是那个云淡风清的任逍遥了。我听见他慢慢地换着衣服,细细地梳着头发,最后走到我身边,让我看看他好不好看。我向给养育我的天地祈祷,给我一双眼睛吧,让我看看这个被悲伤和绝望笼罩的任逍遥,我心中很害怕,怕这个被痛苦包围的人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走了。
      他走之前,把头枕到我应该称之为肩膀的地方好久好久。我听他在低低地唤着子清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任逍遥又回来了,被人抬回来的,奄奄一息。
      不让别人进屋的戒令终于被打破,屋子里天天都有人守护着他。因为他一直昏迷不醒。
      我依然没有被外人所见,因为任逍遥走之前,把我推进了床后的夹层。
      在他昏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进入了他的梦中。
      我终于能看到他了,虽然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是什么地方,有风,有水,还有树叶在唰唰地响。
      他在前面慢慢地走,有时候回过头来看看。我觉得他应该能看到我,因为有时候他会伸出手来拉我,却总是拉个空。他很疑惑,我却知道,我对他而言,也只是一团虚无的影子。
      这样已经够了,我们能够相互感觉得到,就算看不清楚,也总比我在黑暗中看不到好。
      有时候他在说什么,我拚命地想听清楚,可什么也听不清。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我是一块石头的时候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当我能勉强看到一团影子的时候却听不清他的声音?
      这不够,远远不够,我要看清他,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希望我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够永远在他身边。我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求求你上天,既然把我送到他身边,就让我完完全全地拥有他吧。我会守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不让他再有痛苦和悲伤,让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孤寂和绝望。
      他又面对我,清清楚楚地叫了声:子清
      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是一道雷劈中了我,突然之间,一团黑暗笼罩了我,一股极大的力量扯着我,我焦急万分,拚命地向他伸出手……
      “子清。”我又听到这个名字,我发现我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夹层,墙外,昏迷中的任逍遥在低声叫着子清的名字。
      子清一直没有出现。
      任逍遥的身体慢慢的好了。
      任逍遥变了,以前的他虽然沉寂忧郁,但仍有一种灵动的气息,现在的他,好象被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那里只有他自己。
      他害怕和别人接触,以前那个清冷淡漠的任逍遥如今胆怯软弱。除了在梦里叫子清的名字,终日不说话。
      有人住进了他的小屋,因为,他连饭也不知道吃了,如果没有人叫他吃饭,他会一直坐在饭菜前直到饭菜撤走。
      后来,子清出现了,任逍遥却已经不认识他。子清发疯似的摇着他,叫着他的名字。
      任逍遥在梦里会叫着子清的名字,但是在清醒的时候,却不认识子清。
      我第一次感受到子清的痛苦。
      子清也住进了任逍遥的屋中,照顾他的一切。他的心真硬,有一次,他想带任逍遥出门走走,没想到刚打开门,任逍遥就吓得跑到床上缩成一团,任子清百般哄劝威吓,就是不动。
      子清的耐心最后消失,一把扛起任逍遥,走到门外。任逍遥惊惶失措地放声大哭,子清只是哄着他,却不肯将他放回屋中。那天,他们在门外呆了好久,直到该休息了才回来。
      我发现,任逍遥从此后对于外面的世界不再排斥。
      在子清的照料下,任逍遥慢慢的恢复,他仍然不认识子清,可是已经比较清醒了。
      子清又走了,他还有一个自己的家,但是他经常来这里。
      少了子清,任逍遥有些心烦意乱,经常就出门去找,有时候一出门就是一天,直到仆人或是子清把他送回来。
      有一天,送回他来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是个王爷,随从们叫他九王。从此后,九王也成了任逍遥府上的常客。
      子清对于这个九王十分反感,经常让任逍遥不要再和他来往。任逍遥不愿意,子清劝了他几次后无奈地放弃了。
      随着九王来的次数增多,子清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任逍遥重新把我从夹层中推了出来。重新对我进行着琢磨。
      任逍遥已经不再用工具让我疼痛。而是用木头对我上上下下的磨,我的身体越来越光滑,也越来越清楚感受到他的手的温度和触感。
      “你和我梦中经常出现的一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却不认识他,他到底是谁呢?”有一天,他这样对着我说。
      我无语,因为我说不出话,偶尔,我还会进入到他的梦里,有时候,是他自己,很多时候,是他和另一个人。我依旧看不清,他和那个人只是一团虚幻的影子。我知道,那个人是子清。
      我从此知道了我的模样。
      他也经常做恶梦,有一次,我进入他的梦中,梦中,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他害怕的到处躲,可是却怎么也逃不开,那个人终于抓住了他。任逍遥被吓醒了,扑到我的身边紧紧抱着我叫:“子清,救我!子清救我!”
      他没有再睡,就那么紧紧抱着我。
      那一夜后,他不再见子清,而且,九王却来得越发的勤了。
      子清几次三番来找任逍遥,却不得其入,终于怒不可遏,破门而入。他冲着任逍遥大声训斥,最后扇了任逍遥一掌,怒气冲冲地走了。
      任逍遥只是清清冷冷地站着,一声不吭,等子清走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慢慢地来到我的身边,把头轻轻地靠在我身上。
      从此,他再也没有走出过竹林外边的门。
      很多时候,他只是站在竹林中一动不动,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我。
      那一天,他终于完工了。
      他看了我好久,我甚至感到他心中的激情汹涌澎湃。他伸出一只手指,以几乎觉察不到的速度,慢慢地从我的脸上划下,一直划到我的手指尖,然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差一双眼睛。”他这样说,“还差一双黑得像夜、亮得像星的眼睛。”
      他的手指在我的眼睛周围慢慢地抚摸。
      我听见他让门外的仆人去寻世上最好的黑宝石。
      我很激动,他是要送我一双眼睛了,不知道当我有了眼睛,会不会看到他。我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我只是一块石头,谁能指望一块石头能看见东西呢。可我的心里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虽然我是一块石头,可是我不照样有了感觉有了听觉,照样能感受到任逍遥的喜怒哀乐,我不是还能进入他的梦里吗?也许苍天真的能满足我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我迫切的希望自己有一双眼睛,让我看到这个让我悲让我苦让我痛也让我爱着的任逍遥。
      子清又一次来了,像往常一样,我被一块丝绸蒙盖。
      子清用急痛的语气劝着任逍遥,叫他立刻离开京城,寻一处山野从此隐姓埋名吟风弄月闲云野鹤。
      任逍遥仍是一声不吭,子清急得发狂,非让他答应,正拉扯间,九王的声音远远传来,让任逍遥看他带来的黑宝石。
      激动若狂的子清一听到九王的声音立时安静下来。任逍遥轻轻地说:“逍遥有客,君大人请回。”
      这回话好似一阵惊雷,把子清震得无法动弹,让他痛彻心扉又恼怒到极点。
      任逍遥却笑着迎向九王,和他一起欣赏那世上难求的极品黑宝石。
      九王的到来,让子清与任逍遥彻底地决裂。任逍遥足不出户,只是一心地研磨黑宝石,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为我装上一双眼。
      两块世上罕见的黑宝石,渐渐地被磨成了我瞳孔的形状。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这双眼,如果我知道让我拥有眼睛的代价却是彻底失去任逍遥时,我宁愿永远不要这双眼睛。
      事情来的很突然,突然间,竹林外各种声音纷至沓来,脚步声惊叫声喝斥声铁器交杂碰撞声响成一片。
      门被踢开了,好多人一拥而进,冷森森的刀剑指向任逍遥。
      然后又一个人慢慢走进来,尖细的嗓音极其刺耳。
      这个人用尖细的嗓音笑着问候任逍遥,让他选两条路,一是从了太子,另一条路则是……
      我敏锐地感到,任逍遥的身体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却恍然未闻,继续研磨手中即将完工的黑宝石。
      来人佯装的好脾气消失了,叫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什么太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任逍遥冷冷地说:“给我三天考虑时间,三天后给你们答复。”
      来人很痛快地走了,可能认为全天下已是那个太子掌中之物,任逍遥再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三天,任逍遥只是用心地磨着宝石,一点也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一丝激动。
      宝石终于磨好了。他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宝石,满意地叹口气。
      他的心情很好,甚至叫人送来美酒,对着窗子慢慢的斟饮。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阳光一点点的西移,他一点也不急着为我装上眼睛,似乎已经忘了这回事。
      太阳终于移到西方,天色渐渐地暗了。
      任逍遥没有点灯,继续自斟自饮。
      竹林外又响起脚步声,只有一个人急速的脚步声。
      这次是子清。
      子清进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只是盯着任逍遥。
      任逍遥叫他过来喝酒。子清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九王说的是真的吗?”
      任逍遥清清淡淡的笑,“说的什么啊我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为我这样做!!”子清发疯似的叫,“你是个男人啊你为什么为了我会这样做!!!!”
      任逍遥淡淡地笑:“你是说这件事?士为知己者死吧。”举手又是一杯酒入口。
      子清猛地打掉他的酒杯,地上响起清脆的声音。
      “撒谎,你在骗我,九王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竟然是我的父亲和妻子……”他说不下去了。
      任逍遥只是望着碎掉的酒杯,轻轻地说:“我的酒杯碎了。你把我的酒杯打碎了。”
      子清猛地抱住了他,泪流满面:“遥儿啊我的遥儿,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居然冤枉你,我居然打你,”又发疯似地摇着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任逍遥笑得云淡风清,“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提什么?!”
      “什么过去了?你还在瞒着我?如果不是太子今天被废,你今天就……”子清说不下去了。
      “……什么?他被废了?!”任逍遥的语气十分震惊。
      “遥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为你报仇?你竟然去找九王不来找我?为什么居然让别人来帮你?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的好父亲为了你的官位把我出卖给太子?告诉你你的妻子为了你来找我让我去当太子的男宠?告诉你我当时在太子宫中如何取悦他叫他放了你?告诉你你的遥儿当了太子一个月的男宠一个月的玩具……?”任逍遥突然激动起来。
      子清捂住他的嘴哀痛地说:“不要说了遥儿,求求你不要说了……”
      任逍遥继续说,声音凄婉、哀伤:“我是自愿的,自愿去当太子的男宠自愿去当太子的玩具,不就是一个月嘛,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只要忍受一个月,你就可以保住性命,我还会当你的遥儿当你的弟弟,我还想着,你这次逃脱了性命,应该会辞官了吧,然后咱俩一起游山玩水,去看塞北的风雪,看江南的烟雨,去岭南吃水果,去海边看大海,咱俩一路吟风弄月,诗画相随,就像以前咱们在湘江边上的竹林一样,那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的生活多么好啊,可也多么短啊,只有三年,我宁愿用一辈子的时间再换回那三年。”
      子清再也忍不住:“我怎么值得你这样做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直想过以前的生活?天啊,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京城来,为什么要带你入仕?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任逍遥轻轻地笑:“为什么不值得?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早就死了,哪有什么机会和你快乐地生活这许多年?哪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画师?哪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玉师?你值得我这样做,但是我却不值得你为我去得罪太子,不值得你为我下天牢。我一直喜欢你的笑,当初你就是用你的笑声把我从那个封闭的世界里拉出来,我要让你保留着你的笑,笑着过一辈子。你知道吗?我还喜欢看你笑起来时眼睛里闪闪烁烁的样子,就好像满天的星星都跑进你的眼睛里了,还记得那天夏天我生病,你捉了好多的萤火虫放进我的屋子,那些萤火虫飞哪飞哪,你笑啊笑啊,我躺在床上,萤火虫爬到我的脸上身上,你帮我一只只地捉下来,我又害怕又喜欢,后来那些萤火虫都死了,你帮我扫出去,可是扫不干净,过了好久还能看到它们的尸体。你还记得书院旁边的那个老石匠吗?他对我特别好,你还嫉妒了,他教我雕玉,我只学了三年你就带我走了,临走前他还雕了两个玉杯送给咱们,让咱们永远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后来我被封为天下第一玉师,你比我还高兴,笑得满天的星星都跑到你眼里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细不可闻。
      子清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任逍遥又说话了:“看到那两个黑宝石吗?那是天下最好的黑宝石,听九王讲,最好的黑宝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闪闪星光,我觉得,用这种宝石才配做你的眼睛。”
      我头上的轻绸被轻轻揭开,我听到子清倒吸气的声音。
      “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为你雕的玉像,你帮我把它的眼睛装上去吧。”
      我的眼部一阵冰冷,突然间好像眼前闪过点点亮光,一团团雾样的东西在我面前闪烁。渐渐地,我看到面前站立的那个玉样的男子,温文俊秀却带着极度的悲痛。
      “谦谦君子,温文如玉。君玉,我雕得像不像你?很多时候,我都以为他就是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好像想要对我说着什么。”
      子清一直站在我的面前,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我。我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子,原来,我就是长得这般模样,原来,任逍遥就是通过我的脸来思念着他。
      “我明白了,”子清低低地说着,“我明白了……”
      “怪不得,九王说,只要我看到这尊玉像,就会懂,就会懂你的心,原来,你的心里,对我是这样的心思……”子清慢慢地说,身子慢慢地转了过去。就这样,我看到了任逍遥,那个月光下仿佛随时可以消失的人。
      他的脸上带着笑,我终于看到我梦寐以求的人,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可是那个笑容却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悲惨。
      “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会在我成婚的时候远远地避开,为什么你不再住在我家,原来,你对我是这种心思……”
      任逍遥说不出话来,单薄的身子靠在窗前在无助地摇晃。
      子清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看着我,再看看他,“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会为我做这一切,是这样吧?”
      未干的眼眶又流出眼睛,“为什么这样傻呢?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我就会感谢你?我宁愿死了也不愿让你受这样的罪啊。”
      “有这样的心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任逍遥在慢慢地倒下,子清飞身过去抱住他,我看着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和谐又自然,也许,子清的内心深处,也是喜欢他的吧。
      任逍遥轻轻地说:“我不敢说,你以前说过,如果我是一个女儿身,你会娶我,可我是一个男子,李大人曾经带你去红院找小倌,你还发了脾气……我只要永远远远地守着你、看着你就够了,看着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很幸福,我就很满足了,只是,我不知道,原来这个愿望对我来说也是奢望……我永远也回不到你所说的正途了,下辈子,我若能和你再次相识,也许就能回到你所谓的正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已经太晚了……”
      任逍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消失在窗外呜咽的风中。
      任君子清再如何的呼唤他的名字,也不闻其声。我看着那个静静地伏在子清怀中的身影,眼中凉凉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很疼很疼,那种疼痛在慢慢加剧,慢慢扩大,我疼痛难忍,但是看到那个再无声息的身影,那种疼痛又算不上什么。我拼命地想伸出自己的手,想到触摸他的衣服触摸他的脸庞,想去抚过他轻轻合上的双眼,想去抚过他委在地上如云的长发。
      我的眼中好象流下了什么东西,悲痛欲绝的子清无意中抬头看到,仿佛被吓住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突然,身体里叮的一声,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我的手好象能往前伸了一点,我高兴极了,拼命地继续用力,我感到我的身体在慢慢地伸长,慢慢地破裂,最后,我浮在了半空中……
      被风吹走时,我看到子清轻轻地吻上了任逍遥的唇。
      原来,在子清的心底,也是爱任逍遥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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