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界之书-第19章 倒霉的地狱三头犬(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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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区域。
      一年四季,密集的树荫总是保护着爬满常春藤与青苔的雕塑。石像昂起它的头,下半身逶迤于地,盘成支撑身子的一个圈。她的头部,双目处也许是珍贵的宝石,却已被路过的旅人挖走,剩两个漆黑的空洞。脑后的长发呈蛇型放射发散,一条条狰狞而好斗。
      百年,也许是千年,雕刻家的手艺仍历历在目。梅杜莎石像的底座被湿土所掩盖,依稀可见曾经搬动过的痕迹。
      树根错节的空间里,很难有人发现一小座纪念品般的废墟。
      崔恩一手顺着梅杜莎的蛇腰摸上去,绕过她的胸部表示尊敬,摸到她的面部,确定了位置,随即掏出两枚海蓝色的宝石嵌进空洞中。雕像轰隆隆地移开,把周围的树震得落下不少干皮,现出一个漆黑的入口与湿滑的台阶。
      “里面那么黑,等等。”辰刚要制止崔恩,旋即醒悟到他本来便不需要任何光明,忙在布袋中掏出打火石。
      “你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崔恩道。
      “巨龙的天敌是梅杜莎,梅杜莎的天敌又是什么?”雕塑令辰想起马车上一席未完成的启蒙教育,他问道。
      “据说是一种……叫爱哭鹅的东西。”崔恩似乎不太愿意谈论这个问题,说道“在密室的深处,有一只守门魔兽。”
      “爱哭鹅是什么?”
      “别啰嗦。”崔恩不悦地打断了辰的话,“听好。”
      “它是睡着的,我会尽量轻声不惊醒,我抱着你,靠近后你封印它。”
      “我看不到怎么封印。”辰皱眉道。
      “祭坛前会有光。”崔恩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带着他朝黑暗里走去。此刻学徒终于切身体会到作为一个瞎子的感觉。
      四周一片漆黑,辨不清方向,惶恐地伸手去摸,触手处皆是虚空,不安全感令他仓皇而无助。崔恩则从出世的那一刻起便要面对永远的黑暗,辰暗自同情。
      在黑暗中有一只手牵着他,指节有力,辰能感觉到握弓之人食中二指根部磨出的茧。
      “大封印法只能用一次……”崔恩又说“你在想什么,认真听。”
      “知道了。”辰答道。“什么!只能用一次!”他几乎要跳起来。
      “别出声。”崔恩侧耳辨认着风里传来的声音。从背囊中抽出一支箭,顺手钉进通道的壁砖内,“抱紧我脖子。”他小声朝辰说道。随即带着学徒翻身,一脚踏在长弓上,弓弦绞紧钉入砖缝的钢箭,绷直身体贴于角落。
      “别说话。”他再次吩咐。过了足有两分钟时间,细碎的脚步声从他们来时的路响起,仿佛是什么动物柔软的脚掌经过,一切都太寂静,辰屏着气息分辨有几只动物,似有两只,又像是三只过去。
      “准备看好戏。”崔恩小声说,话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下一秒,通道开始剧烈的震动,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惨叫声,令辰听得毛骨悚然。圆形的巨大石球沿着秘道内部轰然一路滚来,与两人擦身而过,辰被巨石扬起的灰尘激得打了个喷嚏。
      “找死。”崔恩冷冷说道,带着辰继续前进。
      “是什么东西……”辰又问道。“挂了?”
      “德鲁依。”崔恩说“来时的路便一直跟着我们,有一只被机关压扁了。”
      辰的疑惑更甚“里面有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通道深处又传来连弩发射的声音,这次没有惨叫,显然德鲁伊们已学乖。
      黑暗渐渐变得不再遮目,光线从通道尽头蔓延而来,借着微光辰看清楚了脚下的一滩肉泥,沼泽狐灰蓝的毛皮仿佛被压路机碾过似的紧紧贴在地上。
      “她从我们走进森林就一直跟在后头。”崔恩说。
      “你怎么不……”辰头皮发麻,手心满是滑腻的汗水,崔恩紧了紧手指作为回应。令他心中荡漾,但他很快便放开了。
      “里面那只看门狗只有你能摆平。”崔恩说道“看得见了,前面没有机关。”
      又走一程,蓝光渐渐亮起,路旁石砖已清晰可见。辰在一丛乱七八糟的箭镞坑旁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挂在箭上的白色皮毛,隐有熟悉之感,却说不清楚在何处见过。他抬头望,三米来高的通道顶上是一排整齐的弩炮口,黑黝黝的铁洞内机关已激发完。
      “老头子设点障碍都那么没新意……”崔恩打趣道“小心点,该是到尽头了。”
      光芒逾盛,它们由大厅四角镶嵌的海蓝水晶发出,交错抵消掉了撑起天花板的巨柱的投影。头顶是巨大的壁画,海浪,放眼所至均是水,海中唯一的景物便是一叶扁舟,与扁舟上孤独的人,在充斥大厅的蓝光中缓缓流动,隐有涛生云灭之意。
      景与声相辅,令人恍如置身于大海之前,辰的视线顺着声响追寻,却发现了大厅中央的一只……
      “白……”惊呼声被崔恩捂在喉咙里,学徒方看清楚了雪狼身后的另一只庞然大物。
      崔恩松开捂着辰的手,从背后抽出长弓,架箭,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失去平衡般地一斜,放了弓弦。
      扑簌簌声响下,辰警觉回头,已看到通体蓝色的巨隼“啪”的一声摔下地来。
      崔恩这才把长弓交于左手,转身面对雪狼,右手又抽出一支箭,头也不回地反手甩去,正钉于在地面抽搐不止的德鲁依喉咙中央,扼住了他最后一丝声音。鹰隼变化为人的途中死亡,保持着半人半隼的模样,又抽搐几下,安静下来。
      神射手揪住辰的衣领,后者忍住大喊,改为小声说道“那是白浪,那是白浪!”
      他只想一个箭步冲过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白浪的背脊处流着血,辰又意识到了什么。
      “知道。”崔恩小声回答他。
      辰转过头,看到崔恩的唇动了动,他辨得出那个音节,是“滚。”。
      白浪却固执地挡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一步不让。辰挣了几下,看见白浪背后的庞然大物仿佛随时要醒来,崔恩只得放开了他的衣领,任由辰慢慢走上前去。
      学徒从兜里掏出一把龙血草,却迎上白浪恐惧的眼光。他又回头,看见崔恩拉得满满的弓,不禁火冒三丈。
      白浪还是慢慢过来了,每一步都发着抖,在背后与面前的巨大压力之间。血从它的背上不断滚下,在它通体洁白的毛皮上显得刺目无比。
      “它不是德鲁依,只是来找我的……”辰在崔恩耳边不断碎碎念。呼出的热气令崔恩有些脚步不稳,他横抱着学徒朝大厅最里面的一个祭坛走去。
      “你要怎样才愿意闭嘴。”崔恩忍无可忍停了脚步“把它惊醒我就只有死了。”
      “是我们……不是我。”辰又小声回答道。
      “是我,你的狼会救你。”崔恩咬牙切齿地说“不要再说话了,不然我把你扔进它的嘴里去。”接着他又缓慢地朝前走去。
      辰惊悚的目光又转向祭坛前的地狱三头犬——崔恩师尊圈养于此处的看守魔兽。
      传说中食罚之路的狱卒,冥神豢养的凶物,三个头齐齐闭着眼,各自打着呼噜。齁声此起彼伏。瞎子的疯子师父从哪里找来这种东西,养着又该喂些什么,三个头之间会不会互相打架,无数的疑问填满了辰的内心,好奇心令他的脑袋快要爆炸。
      崔恩在趴于地面的三头犬前蹲下,凶兽的背后五米处正是一个小小的祭坛,可清晰地看到,祭坛上摆放着一枚天青色的徽章,与海蓝色的戒指。
      辰伸出手去,心内回忆大封印法的符文,再睁开双眼,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大封印法必须按上魔兽的前额才能生效,但,我该封它的哪一个头???
      这真是令人抓狂的问题……
      铁靴的声音。
      兰迪斯很清楚来者的步伐,那脚步曾经不仅一次地响在他的战斗生涯中。
      战场上,背靠着背,如舞者的节拍般协调,如笛雷与莫卡的战术防御圈般牢不可破。在无数次的杀戮,血腥中,依靠坚不可摧的信任与舍身忘我的勇气,成功地把这步伐保持了下来,把他们的性命保存了下来。
      但笛雷与莫卡的防御,即使经过克罗洛斯的严格训练,以王国两名最出色的骑士战斗经验为蓝本,仍是一个照面便败在了他的扈从手下。也许辰天生就是来制造混乱的,兰迪斯忍不住苦笑。
      他把目光投向打开牢门的狱卒,克罗洛斯在铁栏外等候。
      “啊,我的王!”兰迪斯背靠湿冷墙壁,讥笑道“打扫干净了?为了放我出来你杀了国王一家?”
      “兰迪斯卿。”克罗洛斯被战友的话激得内心微忿,“出来吧,啰嗦什么。”
      “你很愤怒?”克罗洛斯说“愤怒就出来,监督我,或是杀了我。”
      “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对奥德赛的前途有帮助。”他冷笑道。
      兰迪斯缓缓起身,走到铁栅栏前,却不离开他的牢笼。
      “你效忠于奥德赛,或是效忠于奥德赛王?”克罗洛斯控制着自己的畏惧,按在佩剑上的右手微微发抖。在此之前他仅见过一次兰迪斯的怒火,那是在辰于奇美拉的大火中失踪之时。
      金狮的注视令他只想后退,但克罗洛斯仍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出来吧。”克罗洛斯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恳求之意“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看在玛丽亚……”
      “支持我,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你,兰迪斯。”新王终于在兰迪斯的面前低下头。
      兰迪斯拖着镣铐走出牢房,叮叮当当的响声中,他挥手赶开了拿着钥匙前来的狱卒。
      在克罗洛斯愕然抬头时,他一把扼住了奥德赛新王的喉咙,把他推到墙角。
      “你!”克罗洛斯艰难地吐出一字,后脑撞上石灰岩砖,昏了过去,然而生物窒息时的本能反应令他再次醒转,双手奋力想把兰迪斯铁钳般的手掌拔开,脸上涨得通红。
      他眼前发黑,在兰迪斯通红的血瞳前逾发胆怯,大张着口,发出类似干呕的声音,两脚乱踢,蹬得铁栏发出巨响,整个囚牢乱成一团,两名狱卒操起木棍砸在兰迪斯的头上,背上,肩上。
      克罗洛斯勉力拔剑,却被暴怒的兰迪斯膝盖重击于腹部,全身在缺氧与剧痛中痉挛不止。
      最终脖上的压力渐渐减轻,兰迪斯被狱卒的铁棒敲昏,拖回囚牢内。
      “给我绞死他!!!杀了他!”克罗洛斯歇斯底里地大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缺氧的晕眩仍未退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了上前扶持的卫兵,大声地呕吐起来。
      “跑!”崔恩大喊道,把辰推往一边,一脚踏上三头犬的头顶跃上半空,停留于空中的短短半秒,抽箭,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吼——!”地狱犬停下追赶辰的脚步,学徒连滚带爬地奔到柱后,它瞬间回头,朝半空中的神射手爆吼,透明的空气震荡球从一张大嘴中喷出,“砰。”的一声,崔恩不及放弦便如断线的风筝般被击得撞上墙壁。
      他的背后砖石竟在这一击下碎裂,腰椎剧痛下崔恩昏了过去。耳,口,鼻均溢出鲜血,头朝着地面摔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不——!”辰空着手便扑了上去,三头犬马上转身,狰狞的狗头,六只眼同时盯着学徒。他双脚开始不听话地颤抖,湿滑带着臭味的魔兽唾液滴了一路,眼看就要滴到他的头上。
      侧边柱后又窜出一个身影,如疾风般卷至凶兽背后的祭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三头犬舍了学徒,四足并用的扒着地面一冲,朝雪狼追去。
      “不不不……白浪,来!来!”辰着急地大喊,强自镇定下来,眼见白浪一口衔起祭坛上的徽章,最后的防御机关被触发,大厅四周的海蓝色水晶碎裂,仿佛打开了某个决堤的泄洪开口,“轰。”一声水柱从四个角落涌出。
      白浪在祭坛上一跃,从地狱犬的三个巨头间掠过,在空中翻了个身,遥遥飞向辰。大厅内的洪水越积越多,白浪扑在辰的身上,一人一狼同时摔进了水里。
      三头犬不甘心地怒吼一声,躲避着辰手中的璀璨符文。
      “以戴洛……以戴洛之名!封印……”辰被冷水激得连连打颤,符文不断旋转,水流把他包围,学徒心中一惊,望向被冷水冲醒的崔恩,后者咳嗽中抓着祭坛直起半个身子。
      “快走,你快走!”崔恩狼狈无比,帅气的短发贴在前额。水流开始湍急,三头犬被大封印法压制着,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愤吼。
      “过来,崔恩,我封不住它……我害怕……”辰一手发着抖,不知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白浪扑腾几下,游到祭坛边,崔恩喘着气,与它对视了一秒,把手搭在它身上。
      三头犬颤抖不休,背脊不断耸动,困于巨网中的猛兽,随时会撕破这薄薄的一张纸。冷水越漫越高,直至辰的喉咙,他慢慢浮起,白浪口中仍紧咬着那枚天青色的徽章,嗓内发出“呜呜。”声响。
      辰的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抽筋了。
      学徒仰面摔倒,符文一撤,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隔开了他和咆哮不止的凶兽,崔恩一手紧抓着雪狼,另一手揪着辰的衣领,让他伏在自己的背上。
      地狱三头犬搂住一根支撑大厅的高柱,并不断攀援,离开了水面,三只头同时望向被水流带离大厅的二人一狼。
      “它要来了!”辰眼见地狱犬的后肢深深嵌入石柱,只需借力一弹便能越过近三十米的水面扑到他们身上,恐惧地大叫起来。
      然而那根柱子承受不住它的挠抓,“砰”的一声从中碎裂,大狗摔回水里。
      支撑密室的一根柱子断掉,天花板传来的压力失了平衡,“啪啪”声另三根裂纹加深,扩大,最终天顶垮下。大厅中变得一片漆黑,水流受压缩的空间一挤,带着辰,崔恩与白浪朝他们来时的路冲去。
      “别怕。”崔恩松开了抓着雪狼的手,转而两手紧紧地抱住了辰。
      他曾经也这么害怕过,那时唯一的希望只是被一双手抱着。
      “别怕,我在呢。”崔恩有气无力地说,并努力把辰托高,好让他呼吸到秘道顶端狭小空间内的氧气。学徒连着呛了好几口水,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口地呼吸着。
      崔恩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他看到了阳光。
      最先见到光线的是雪狼,紧跟在其后,崔恩与辰像两只下水道里的老鼠般被冲了出来。白茫茫的水流欢快地淹没了梅杜莎石像,蔓延着散开,触目所至,均是一片汪洋。最终在某个高度停下,形成湖泊。折断的树干,落叶漂浮荡漾,水面倒映出天边一轮火红的夕阳。
      白浪用前额把它的主人顶上高地,松开口,徽章落在辰的面前,与惊魂未定的学徒对视一眼,舔了舔他的脸,转身消失在密林中。
      “你去哪……别走,喂!”辰无法理解他爱宠的无组织行为。
      “你看,它真的不是德鲁依。”辰只得转身,扶起崔恩,让他背倚大树坐好。“你没事吧。”他担心地用袖子擦去崔恩流出来的鼻血。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它的确不是……”崔恩把头靠在树干上,缓缓出了口气,摊开手掌,掌心是祭坛上的那枚小巧的海蓝色戒指。“这个给你。”
      “不。”辰帮崔恩脱下黑貂皮夹克,小心地在他胸腹间按着,检查他的肋骨。
      “徽章给你,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真的。”他想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提款机兰迪斯,心如刀绞。“你不会死吧……你会不会死,崔恩。”
      “滚!”崔恩笑道。
      “那只狗真倒霉。”崔恩强自耐着肋骨剧痛,笑了起来“活生生在下面淹死了。师父会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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