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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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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阳攸没有心思和这小二唠家常,肚子咕噜噜有些饿了。他打算填饱肚子再说。
     谁知,那小二还不走,又说道:“不过,濮阳老爷也奇怪,这麽大的风居然一个人先走了。”
     刚拿起筷子的濮阳攸抬头看他,有些惊讶:“我爹走了?”
     小二点点头,说道:“可不是,走了两个时辰了,我以为公子知道了。”
     濮阳攸低头,看著那碗粥,问道:“我爹没说什麽吗?”
     想了想,小二看著那盆花说道:“哦,我想起来了老太爷让我叮嘱您,记得把花带上。”
     “就这些?”
     小二点头:“就这些。”
     濮阳攸不语,小二退了下去。他盯著那盆花一口口的喝著粥,爹果然什麽都清楚。知子莫若父啊。
     从小爹都是最疼自己的,他一直都知道。
     这花,有什麽玄机吗?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曼珠沙华,濮阳攸看著那朵鲜红的花,他以前种的时候很少养活,越困难越能激发人的征服欲,一连几年总算能养上了段时间。不知道现在那间被封住的醉栏轩里的花草是否都已经枯萎了。下次回家等他砸开後会不会是杂草丛生呢?
     有个人曾经这麽对他说过,说他自己迷恋红尘,就如同这曼珠沙华一样,不入忘川江,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一切为了自己。
     
      六年的记忆全部回来了之後,他恍然大悟得联系到那个叫争水的哑仆就是法净。凭什麽?有些东西一旦联系到一起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就像那串佛珠不会无缘无故得出现在若耶谷里他的身上。
     那串佛珠,濮阳攸从衣服里拿出法净和他交换的香囊。欢喜...他抽开带子,有什麽东西用红纸包著。濮阳攸小心翼翼得打开一看,吃了一惊。
     这个法净重要的东西,居然是胎发。
     濮阳攸第一反应是,谁的?
     法净的?不可能。
     难不成是欢喜的吗?
     
      濮阳攸被这个假设吓了一跳,他想起闻籍,想起他和宗慎的那群孩子,不由心惊肉跳。在若耶谷几个月,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关系,想起欢喜,那个孩子虽然他想来来
      路不明,可是与自己之间那种骨肉亲情以及眉宇间与法净的相似让濮阳攸不得不去再考虑这个可能性。是啊,那几个月...自己和法净的关系确实...
     难道法净真的也是业族的人?恍然间想起那几个月,法净会拉著自己的手摸他的小腹。
     濮阳攸拍了拍桌子,莫名心里感到一阵喜悦和兴奋。自己是从来不曾恨过法净,若多了这份渊源,怎麽能不欢欣鼓舞呢。
     这麽一想,也许法净当初离开自己是怕自己知道他能孕子的事情。
     
      是啊,要是爱的不深,会把他当怪物的吧。即使爱的深,是非流言都会席卷得人晕头转向。所以也许法净选择了最利於自己的方式离开,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静的像尘埃。
     
     濮阳攸捧著花,收拾了包裹细软,关上了门。
     店外,小二乖巧得把马缰递给他,濮阳攸望著前方被风吹得乱晃的树丫目光有些茫然。
     可向左向右,其实自己心里早有数了吧。
     濮阳攸再次踏上连江山,来到山门前见到有扫地僧。颇有回到法净离开他时他上山求见法净的光景。一晃居然有五年多过去了。
     那时候纵使自己悔意浩然,也不免有些怪法净的意思,可是这些年过去了,记得或者不记得,那一份仅有的责怪也荡然无存。
     今天的风依旧像前几日一样,却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天上的颜色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濮阳攸庆幸自己再暴雨之前来到了山顶。这就是仙山幽寺最不好的地方,每次暴雨雷电天气就要万分小心殿堂被劈。这个时候纵使吃斋念佛也无济於事了。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为什麽卧莲寺成名的原因,在数百年的历次灾害中,只有五人受伤。在山下的人口中就成了佛主保佑。
     其实地上很干净,扫地僧不是以前那个的扫地僧,可都是一样扫各位施主心中的尘埃。
     他看见濮阳攸很恭敬得行礼,佛徒都会礼节性的做这些,外人看来理所当然,可想来是要练得对世人皆有一份善意。
     法净也是这样,善意化成了爱意,自己却唐突了。
     
     左脚跨进了正门,他并不打算走後山。他和法净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於是门口便有人拦住了他。
     濮阳公子不是所有僧人都认识的,赶巧今天当班的就不认识他。他和濮阳广怀来的那日正逢初一,十五,山门大开,而今天不是。
     他行了行礼,只得对那个拦住他的僧人报以身家,说要面见方丈。
     等回来,方丈回话让他自行方便。
     濮阳攸看了看手中的花,父亲说这是方丈送的。
     其实濮阳攸很不明白,为什麽方丈和海空大师都不反对,甚至帮助他和法净在一起。
     这与礼法,与教义,与道德都不符。身为方丈,更是应该严持戒律才对,或者这就是得道高僧与自己俗人的不同吧。
     濮阳攸忽然想起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虽然用在他和法净身上不太恰当,却是同一个道理吧。
     止住胡思乱想,濮阳攸径直往後山去了。
     
      这时候的天,已经开始下零星的小雨了。他快步得跑过去,越跑心里越没底。小雨还没下利索,天上就闷声想起了雷,於是大雨就倾盆而至也只有短短五分锺的事情。
     濮阳攸没有迟疑停顿,後山前也有屋子,他想先跑到那里再说。
     然而跑到了屋子旁,濮阳攸的心就像被这天上的雷吊了起来,他甚至怀疑自己在雷声中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手中的花,显然经不起被打湿,耷拉著,倒是依旧红豔。
     近在咫尺了,穿过那片竹林就是了。
     濮阳攸望著天空,用袖子护住那盆花冲进雨中。
     
     然而,桥门大开。哪有法净的影子,什麽经书床铺全然不见了。
     仿佛濮阳攸前几日是做了一个梦。
     是时,雷声作响,一道闪电劈在了思过崖上头的山顶上,有少许石块滚下来。
     濮阳攸却一动不动,是惊多於吓。
     又逃了?法净又逃了??
     
      濮阳攸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好你个法净,口口声声点头答应等自己来找他,这才几天又不见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再玩下去自己一定会精疲力竭,心力交瘁而死。你不知道你的每一次逃脱就想活生生在我的心口上剐了一刀。
     次下便生出了怒意,当然他也没有那麽不要命站在这边等雷劈。他看准了时机,乘著雷作之後,跑回了那房子的屋檐下。
     他需要冷静下来。狂躁的雷声已经让他焦躁不安了。他自以为收敛的脾气又一次倾巢涌出。
     克星。真是克星,这和尚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抱著那盆花,索性坐在了地上,等著雨过。
     
      这门锁著,上面屋顶盖的是稻草,雨水顺著一跟跟湿嗒嗒的稻草滴下来,濮阳攸坐了不是站了不是,看了看天雷声小了起来。於是干脆,进了雨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好死不死,偏偏这天好似跟他作对了起来,刚来到结心藤处,後面一个雷劈在不远处的大树上,树著了起来又被雨水打灭了。濮阳攸脚下一个踉跄,绊倒在露出头的
      结心藤处,好好得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花瓶随即哗啦啦的碎了。濮阳攸懊恼得用手捶了捶地,泥土溅起来打在了他的脸上。
     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在那阵狂躁後好似被雨水冲掉了,他慢慢悠悠得站起来,却看见有一罗汉鞋。
     濮阳攸问过法净为什麽僧鞋会有六个洞呢,既不是为了清凉又不是为了美观,难不成是为了省布料吗
     
      那时候,法净笑盈盈得指著那双僧鞋说,这六个口意义深远,佛家有很多与六有关的事物,比如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尘:色、声、香、味、触、法;
      六大烦恼:贪,嗔,痴,慢,疑,恶见。六道轮回: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根虚清静,堪破六尘,六烦恼,参破六轮回。这一切把人
      世间所有的形与神都包括了。当每一施礼鞠躬,虔敬有礼时,僧人都会低头往下看。正所谓“低头能看破”“低头看的破”。
     当时的自己抬头看,看见的是法净温暖如水的笑。
     现在呢?
     他猛地抬起了头。
      法净起初没笑,甚至还有几分感动。可是当濮阳攸抬起脸的那一霎那,他眼角的泪水收住了,憋著笑。
     不过只是一下子,当他明白过来,心里又多了几分心疼。
     曼珠沙华残落在一旁,骄傲的颜色如濮阳攸一般狼狈不堪,他看见了那花瓣上的污渍,如同濮阳攸干净的衣衫因为他而污秽了。
     法净蹲下去,漫天大雨中,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濮阳攸的脸。
     雷声收敛,雨声大作。
     
      两个人都被淋的像水里捞出来一般。但是,谁还在意那雨呢,甚至觉得老天仿佛是在为他们的相遇感动落泪。不在意,自然也不知道,雨什麽时候被风越吹越散。
     濮阳攸不知道看见他开口该讲什麽,来之前想的那麽多,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了。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泥水滑落,脸还是那张脸,满是爱怜。
     濮阳攸的暴怒在法净出现後,被雨水打得荡然无存,想说什麽也说不出来。
     法净擦著濮阳攸的脸,这张日日夜夜思念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指尖擦过濮阳攸的脸颊。手的触感,那麽真实。怎麽也听不下来了。
     是濮阳攸一个用力的拥抱,把他从这样的痴迷中拉出来。法净抵著他的肩头,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手指几乎是扣进了濮阳攸的肉里。身体里的每个细管都在叫嚣,久违了,久违了。
     因为全身湿透,衣服贴著身体,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对方蓬勃的体温。雨浇得再久,这份炽热也灭不掉。
     濮阳攸知道自己哭了,泪水,雨水,偶尔远去的雷声伴著轻轻的呜咽。
     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放手了。
     “法净.法净...”濮阳攸每叫一声,法净的心就抽一下。濮阳攸好像要把这五年多没有叫的都叫完,他叫一声,法净就在他的肩头点一下头,用力的。
     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前世今生的拥抱,这一刻多年的思念全部一涌而上,化作了彼此眼里的泪水。
     
      濮阳攸止不住了,他推著法净到自己眼前,用斥责的语气说道:“五年多前,五年多前,我说我要你,结果呢?你给我好看,你对我的愧疚落井下石,你说一个出家
      人怎麽会有这麽狠的心。我忘了你五年,你看我妻女畔侧,你以为我就好过吗?你以为我忘记了,这里,这里就不会痛吗?”濮阳攸越说越大声,他没有来由得把那
      熄灭得怒火点燃,对著法净吼起来,他指指自己的心,看见法净的脸上满是愧意,他不屑得笑笑,“法净,我不要你怜悯的眼神,我不要你觉得对不起我。我们无缘
      无故却伤了对方,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我们都有错,互不相欠。但是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还爱我,从现在开始,你愿意这辈子都跟著我。说!”
     
      和濮阳攸相处以来,法净才发现他对自己一直是用最平和温柔的语气,带著宠爱和疼惜。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发火,在两个人久违的拥抱以後。他知道濮阳攸的火是
      有来源的,因为他怕再失去。雨水透过衣服渗入皮肤上,沾上了身上的痛处,刚才一直忍著,到现在才发现是那麽疼,只是心更疼。他忍了咬了咬牙,这样下去他怕
      会渗出血来。
     
      濮阳攸看著他痛苦的表情,心一下子凉了。他以为法净在拒绝他,他绝望的放开拉著的法净的手,捂住眼睛,无奈的笑笑:“算了。算了。什麽也不用说了。”
     法净急了,他拉住濮阳攸的手,抱住他,他慌张的发出啊啊的声音,拼命摇头,濮阳攸这才想起来法净已经哑了。
     “真的不会说了?”濮阳攸冷静下来,摸了摸他的喉咙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是装的。为什麽?!”
     法净依旧摇头,他握住濮阳攸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握得他心里也烧起了一团火,然後一把勾住濮阳攸的脖子,吻了上去。
     濮阳攸怔住了,他感觉著法净不知所措得吻著自己,他依稀能知道这一片水中那一滴是雨水那一滴是法净的泪水。
     他顿时了悟,什麽也不用说了,什麽也不用说了。
     在雨中近乎思念到极致的亲吻,两个人都表达了自己最想表达的感情。最後吻到嘴唇都麻木了都舍不得放开。
     雨越来越小了,濮阳攸摸著法净的脑袋,脖子,摸著摸著又不争气得哭了。
     “走吧。跟我回家。”濮阳攸颤抖著声音说道,没有去看法净的回答,只是蹲下想把那盆花捡起来。
     法净点头使劲点头,尽管濮阳攸看不到。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顿时难受的感觉扑了上来,然後就是天旋地转。
     
      濮阳攸蹲下,他才真正下了一跳,法净的脚下居然有血顺著他的衣袍落下来,他惊得站起来想看那血得来源。然後他还没找到,就看见法净对著自己虚虚幻幻得笑,脚下仿佛站不稳,濮阳攸扶住他,法净便彻底晕倒了。
     
     濮阳攸抱住法净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才发现那血居然来自於法净的两股,两股厚厚得像是垫了很多东西。濮阳攸暗骂,他蠢和尚竟然在雨里站了那麽久。
     他一把抱起法净往前面的僧房冲去。
     这卧莲寺的东面是给施主的。这几年也常有与卧莲寺来往密切的山下人来这里小住,甚至包括很多贵胄巨商。
     
      看著东厢的僧人也认识濮阳攸,因为这个俊俏非凡的少爷公子刚和他爹来这里小住过一段时光。只是他看见濮阳攸抱住法净冲进这里时,他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
     “师傅,你让我们进去。你看他,都流血了。”
     
      僧人看了一眼,果然伤著了。虽然他不太明白这濮阳少爷和自己的师兄弟有什麽关系,虽然没有师傅的通知,但是他还是通融得将濮阳攸放了进去。就近打开一间厢房,让濮阳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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