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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迎着夜风,将对面冲来的一个蒙面人当胸一劈,鲜血四溅。第二个蒙面人淋着血出枪,我将刀从他胁下劈入。没想到他就地一滚,硬是忍疼卷走了我的腰刀。我一抽不回,第三四个刺客已经上前。
       墙角的箭手死了几个,仍有一两个苟延残喘,其中一人趁隙射箭,我感觉不对,狠拉马缰,胯\下白马两只前脚立起来,飞箭在马腹划过血痕。
       这时和珅才惊呼了一声,从重围里往这边挤。
       马蹄将右边的刺客阻了一阻,我拉起袖子,用袖箭往两个方向各射三箭。两人随之倒地。
       半盏茶功夫,四顾几乎看不见站着的刺客了。
       小英子领出的几个二等侍卫,只能打扫打扫场地。
       一场规模甚小的刺杀。
       清点人数,我依靠武器之利干掉了四个,和珅和察哈尔各两个。五个一等护卫解决了九个。护卫没有受重伤的,但死了两个仪仗。几人杀的热血沸腾,嘻嘻哈哈的比较战果。
       和珅和察哈尔检查了一下刺客的身份,说看不出是谁派来的。
       来迟的城尉拱手作揖。
       我觉得意兴阑珊,叫他派人将前面搜索一番,看是否还有别的刺客。
       一个月应付一两波刺客,有时还在禁宫外陪同剿敌,我都已经腻了。
       此时衣服乱了点,来不及换,和珅自发上前替我整理。小英子将染红的那匹牵下去,换了匹新马,
       虽然早朝没有迟到,不过大臣们奏过军国大事后,乾隆依然见缝插针的找我的茬。
       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对我示好的那些老家伙们知道乾隆的性格,淡定的在我背后没吱声。可那些年轻些的,都有些脚软,开始考虑另谋他途,令我很是苦恼。
       当然这不怪他们。我自己位置不稳,怎能强求他人对我有信心。
       下了早朝,我打着哈欠往回走,被军机大臣李侍尧拦住了。这老儿身材短小精悍,脸颊消瘦,眼睛炯炯有神,下唇一撇胡须,头发花白,拉着我说了好一通话,到最后我也没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纳着闷,在宫门碰到了乾隆身边的太监,乾隆有请,说让我先去额娘那里坐坐,中午有家宴。问额娘才知道,原来是要让郎世宁给这大清第一家庭画一张全家福。
       午间休息了一会,窗外莺飞蝶落,蜂舞虫鸣,我愣是没睡着。
       下午我们一众男女老少,在御花园里找了一处花开的正好,又阴凉的地方画像。
       大家背靠着一株百年老槐站着,因为有乾隆,不大自在。
       画师不止郎世宁一个,他的十几个徒弟也在一旁执笔。
       皇玛嬷站在最中央,左边是乾隆,我,永璇永瑆,蔫头耷脑的永璂。玛嬷与皇后手里牵着晴儿,和恪和静年纪小,和小燕子一起蹲在前边。右边依次是我额娘纯妃,愉妃手里抱着绵亿,含香穿着维族服饰,庆嫔逗着永琰。再往右是几个不打眼的妃子。
       老四和老六都不在。和小燕子一样不着调的老五也不在。
       和恪和静是令妃所生,自令妃去了,在宫中地位尴尬,只跟着嬷嬷安安静静守着本分,举手投足有些畏缩的样子。
       大家一开始整整齐齐站着,后来乾隆改了心思,让大家随意。
       小燕子成亲后被额驸厌弃,略懂了点什么叫愁滋味,此时与和恪和静在一起,倒像个姐姐。
       和嘉与我感情并不深厚,如今见面,只是相视一笑。和敬在蒙古,不知过的如何。
       晴儿礼仪周全,柔柔的站着同皇玛姆说话。庆嫔和愉妃抱着孩子,不一会就累了。小太监搬来两个墩子给她们坐下。两人特意离香妃远一些。
       香妃一身傲骨,幽谷兰花似地。只有小燕子和晴儿不计前嫌的跟她说话,乾隆在众人面前摆着架子不动。
       皇玛姆表情很不耐烦。
       愉妃抱着听话的绵亿,勉强微笑。
       永琰如今在我额娘膝下养着,庆嫔抱了半晌,便还给她。永璂蔫不拉几的站了一会,便腻在皇后身边撒娇,乾隆看的一脸嫌弃。
       永璇有脚病,不太爱动,看谁都是阴沉沉的样子。
       平时不说话,像个沉默的影子,说起话来,又能把人气死。幸好只针对他人,在我和乾隆面前还算乖顺。
       永瑆安静腼腆,总爱一个人看书。
       小燕子发现有个蔷薇缠绕的秋千架,带和静和恪去玩,又扯上永瑆。他似乎不知道怎么拒绝,扭扭捏捏的去了,想离开又不好意思说。
       过了一会,绵亿装乖装腻了,爬到槐树树叶的缝隙处,用手指玩着光影游戏。
       老四和老六看来真的已经被排除在外。这次乾隆不仅没叫上他们,连提也没提一句。
       前些天我去看望老六,问他想不想做点什么,他从字画堆里回过神,看着我一脸茫然。
       我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
       大家真是被康熙时的夺嫡吓坏了。一个个都将自己逼成只爱诗词山水,不问国事的文豪。
       乾隆欣赏的看着旁边玩乐的小燕子和恪和静永瑆,回头露出笑脸跟皇玛姆凑趣。
       我早晨起得早,又经历一场打斗,此时觉得太阳晒的正好,不知不觉在树旁的一块大石上躺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仍是下午。清风吹落一阵槐花雨,几朵落在我脸颊旁,我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绵亿趴在我肚子上,咬着我的衣服冲着我笑,一摸,襟子湿了大片。
       对着这张恍如老五的脸,我不由的回忆起小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爱新觉罗家几个皇子大多还在。我和老四喜欢喜欢把太监宫女集结起来模拟战役,互相打的一身是伤。
       老五喜欢作弄小太监,可是当他来作弄我和老四集结起来的太监时,就被反过来欺负了。老六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跑,老八通常趴在地上对蝉壳流口水。
       大家一起玩的开心,就算互相打得受伤了,哭了,第二天仍是兄弟。
       我拎着绵亿的腰带把他放下去,掸掸衣摆,睡的有些头疼。
       郎世宁收了一会尾,大家便各自散去。
       我和乾隆一起在额娘宫里用过饭出来,沿着曲折回廊,不知不觉走到以前住的阿哥所。这段时间没来,进门一看,道路上竟已长了青草。蟋蟀们不知疲倦的叫着。
       石板上有刷洗过的痕迹。
       想着老五已经到七七了,却不知棺材里躺的是谁,不由觉得好笑。
       我走进去,推开门,绕过屏风,是一张桌案。以前的香炉被搬走了。
       云影流动,月光浮现。案上有一块玉佩。正是我自那天起不见的一块。
       玉佩下压着张字条。多日风吹雨淋,颜色发黄,凹凸不平。
       我拿起字条,对着月光,却空无一字。我记起老五那天的话,丢下纸,匆匆走向宫门,跨上马,狠狠抽着鞭子,驰往城外。一骑护卫安静的跟在我后面。
       耳边掠过的不是风声,而是老五那天说了一半的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想说,就算我没有明说,你就不能认真理解我的心意吗。
       骏马穿过一个个灯笼和高高低低的房檐。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他说,纵然我没有去见你,可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我纵马踏过重重云影,头顶是绵远无尽的星空。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和珅把守卫拖起来开城门。我迫不及待的出去。看见远远一座新砌的宅院。
       将马停在门前。抬头一看,牌匾上虽没有盖章,却是乾隆的字迹,艾府。
       门子见我身上服饰,知趣的退下。
       我穿过前院小径,一脚深一脚浅的踏过半尺深的莲花方台。
       让护卫们停下,我走进主屋。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屋子里空荡荡的,显然主人没有把这里当做家来安置。
       撩开重重帘幕,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仿佛穿过无数虚幻的剪影,仿佛穿过如水流逝的时间。
       终于,看见那个身影,蜷曲在窗沿下。
       月光从木栏照入,将他留在阴影里。
       我踏进一步,握着门栏,骨节发白。
       他穿着靛青镶白边的衫子,勾勒出瘦弱的身形,仿佛一朵将开未开的清丽睡莲,无声的隐在黑暗中。
       他缓缓抬起埋在膝间的脸,深深的看着我。
       我踩着窗外映入的树影,缓缓走近,直到整个身体照在月光下。
       “……三哥……”他轻轻的说,仿佛担心我是一个幻影,一吹气便会消散。
       我走到他跟前。
       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嫣红。
       他的双瞳似空无一物,又似深不见底。他咬着唇,一副将要哭出来的表情,将脸再度埋下,带着鼻音说:“三哥,对不起……”
       来的时候想象的怒骂,一顿饱揍,或者恶毒的嘲笑,此刻似乎全都无法做到,我用沉默掩饰着自己的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本来想着,让爱新觉罗永琪死掉,我们便扯平了……”
       “可是,离开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对皇阿玛说,希望……再见你一面。”
       “……我真可笑,那样伤害了你,却奢望得到原谅……你一定不想再见到吧,如此……卑劣的我……”
       我蹲下身,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脸扳起来,他低垂眼帘,咬着下唇,满脸是泪。
       我挨近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说:“确实想揍你一顿。可是下不了手。为什么呢……或许因为,你是我弟弟吧。”
       我温柔的品尝他嘴唇,舔舐着每一道纹路。
       冰凉,苦涩,柔软。
       上次没记住,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我将他抱起来,靠在墙上,细细捻研。感受着衣服下冰凉的身子,渐渐回暖。
       月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栏,在侧畔流淌,树叶在风中摇出沙沙的声音。
       他一开始僵直着身子,木偶一般的任我作为。
       最后终于松下紧绷的背脊,仿佛多日的重担放下了。他试探的轻轻环住我的腰,继而狠狠的搂住我的脖子,回应起我来。
       月色渐暗,窗外迷蒙起重重烟雾,继而绵绵夏雨,沾湿窗棂,濡透了纠缠的衣衫。
     
       番外 皮影戏 八月十四更新
     
       乾隆三十二年正月
       身份变动:
       永琪:和硕亲王。
       永璋:双郡王。
       太监宫女用将窗户大门都用罗幕围上,殿内黑漆漆的,只有一块白幕,背后映着暗黄的烛光。
       一个宫女充当背景音,风吹流云一般的悠悠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殿内渐渐亮起灯笼,宫女太监们穿了寻常男女的衣服,手里提着雪花灯,荷花灯,兔儿灯,莺儿灯,金鱼灯,走马灯,来来往往,摩肩接踵。
       真是铺织地锦,火树银花,十分灿烂。仿佛真正的元宵佳节一般。
       永琪提着一个娇柔女子的皮影,贴上白幕,放在一棵树下,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自我郎君远行,已是足足五度春秋。”
       “每一个明天都那么遥远,郎君出行前走过的台阶,已经长满了深深的绿苔。”
       “多少次午夜梦回,与他相见,醒来都只是枕边沁凉,好梦一场。每当八月,蝴蝶成双飞舞,而我形单影只于旧时的西园,哀叹红颜渐老,良人不回。”
       永璋还穿着朝服朝靴,脖子上挂着朝珠,他深呼吸了几次,才抑止颤动的指尖,操弄起一只男子皮影。
       宫女念道:“男子在人来人往中回顾四望。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身处繁华,心中愈加寂寥。忽见柳树下一抹倩影,不由自主,移步而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永璋再次深呼吸,让声音温柔起来,道:“这位姑娘,漫漫长夜,露湿重衫。我以为在满国的欢声笑语中,只有我独自一人徜徉于繁华的孤城,为何你也默默立于,灯火阑珊?”
       宫女念道:“那位女子,敛起长袖,深施一礼,垂首低眉。”
       永琪念道:“这位官人,你看那红楼之上,水袖招展,碧水之旁,笑语盈盈。京城之路,如此宽阔,贵女美妇,多送秋波。你的孤单,并不真切。而我等待的,另有他人。”
       永璋狠狠白了永琪一眼,温言道:“我曾见过金陵玉殿莺啼晓,也曾见过秦淮水榭花开早。琉璃窗棂,白玉栏杆绕。那时节,堂内高朋满座,身边皓齿细腰……”
       永璋念到后面,越发咬牙切齿,抖着手将那卷台词掼到地上:“爷才下早朝就陪你玩这个?前天是一起洗澡,昨天是变装出宫,今天是皮影戏,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他拂袖欲走。
       永琪高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只是笑道:“三哥,你这要是走了,那兵部彭启丰的事,我就要落井下石了。”
       “而且户部的几个空位,我绝不会嫌多。只可惜你身边的人,跟着你连个官位都捞不到。”
       永璋收住脚步,缓缓转回,捡起台词,松了松领子,冷着脸坐回去,继续念道:“谁知你柔媚的身形让我停下了脚步,你低垂的颔首让我看不清前进的路途。”
       “你究竟是山中的神女,还是乘着夜风而来的精灵,竟让我忘记了权势的甜美,竟让我想不起满手的血腥,竟让我……宁愿停留在你身畔,踟蹰不前。”
       宫女念道:“月色婵娟,灯火辉煌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三美事方堪胜赏,四无情可恨难长。 怕的是灯暗光芒,人静荒凉,角品南楼,月下西厢。”
       永琪念道:“这位官人啊。春风不来,柳絮不飞,我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春帷不揭,我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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