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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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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已到了农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京都之中的大街小巷,早早就已经点起了花灯,按照惯例,夜晚禁鼓一响就要禁止出行,若是犯夜,便要受到惩处,却唯独在这上元节,特许开禁,使得今晚并不会像往常一般禁夜。城中花灯遍挂,将各处都照得便如同那白昼一般,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夜幕中难得一轮明月高挂,处处张灯结彩,歌舞奏乐,游玩观灯的各色人等更是不计其数,尽情欢纵,热闹非常。人群中,两名披着白色斗篷的男子带着个少年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正观赏沿路的花灯。整个灯市燃灯约有数万盏,花灯花样繁多,且有朝廷命如制做的巨型灯楼,广达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极为壮观,此外还有燃放焰火,表演各种杂耍,使得满城更加热闹了几分。那男孩生得玉白秀琢,采俊异常,穿着一身大红箭袖袍,颈上挂着一只紫金长命锁,明明只是总角的年纪,却作大人打扮,在头顶束了个小小的玉冠,十分伶俐可爱,正拉着身旁男子的手,指着街边一处稍稍僻静些许的地方,软语求告道:“爹爹,那里有个卖元宵的地方……咱们去吃一碗好不好?”
      男子面容冷峻,见孩子仰着头,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正眼巴巴地瞧着自己,满是希冀,因此虽不说话,却也似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男孩见状,顿时满面欢喜,拉着男子的手,又扯住另一名白衣人衣袖下冷冰冰的手掌,就往街边方向走去,一面仰头看着男子平静的面容,笑嘻嘻地道:“孩儿还从来没有吃过外面的元宵呢……父亲是吃过的吗?”
      叶孤城微微’唔‘了一声,四人片刻间就来到了街边的一处干净小摊上,一旁花玉辰待两位尊长落座之后,这才自己也坐了下来,随即便出声招呼道:“掌柜的,来四碗元宵。”
      摊主身上打扮得干干净净,十分利索,正拿着抄子,要将一些雪白的元宵下到滚水锅里,见出言招呼的是一名俊秀的年轻公子,锦裘华服,衣饰贵重,其余三人亦是打扮不凡,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因此不敢怠慢,忙笑道:“几位公--几位爷请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他既是小商贩一流,因此那眼力就也是颇为精辣的,原本想说’公子‘二字,但猛一细瞧,就见座上一名恰好面对着这边的白衣人虽是容貌清绝,但那眉目之间的气韵风势,却分明已不是年轻的男子了,因此便立时改了口,一面已取了用白糖、玫瑰、芝麻、豆沙、黄桂、核桃仁、果仁、枣泥等物分别作馅,用糯米粉包成的数十枚小小的元宵,一一下到锅里。
      叶玄毕竟现在年纪尚小,此地也并没有在家中时为他特地所做的高支椅子,因此虽然能勉强在桌前坐了,却也只是能将桌面和脖颈看齐而已,连勺子也够不着,十分不便,叶孤城见了,就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又替他拿了汤匙,等着一会儿吃元宵。
      叶玄老老实实地坐在父亲怀里,手上拿着一把勺子,眼睛却直往那滚水沸腾的汤锅方向看去,一旁花玉辰见状,便笑了笑,说道:“小师弟,你若想要吃元宵,府里自然有最上等的,又何必要在这里吃。”叶玄笑嘻嘻地道:“师兄真笨,那可不一样……既然是上元灯节,自然就应该是要一边看花灯,一边吃元宵,这样才是应景的呢。”
      花玉辰闻言,莞尔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便在这时,摊主已经将煮熟的元宵用抄子捞了上来,分盛了四碗,用一只木质托盘端到了桌上,满面带笑道:“小的这摊子虽小,但这元宵做得却还算是干净,皮薄馅大,滋味儿也好,几位爷慢用。”
      花玉辰见他说话爽利干脆,且又上了年纪,因此就点一点头,道:“你去忙就是。”说着,已取了一小块银子给他。摊主见了,忙道:“公子给的太多了……”见花玉辰只稍微摇了一下头,其余三人面上也是毫无表示,这才连连谢过,收了银子,满面喜色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叶玄看着面前热腾腾的元宵,抽动了一下小巧的鼻子,闻了闻那香喷喷的味道,这才用汤匙舀了一个,乖巧地递到叶孤城唇前,笑眯眯地道:“孩儿请父亲吃第一个。”
      叶孤城见他孝顺,心下也觉得淡淡欢喜,便吃了递到面前的元宵,叶玄见状,又舀了一个,然后伸着胳膊,递给了旁边的西门吹雪:“爹爹也吃。”等长辈们都各自吃了一个之后,这才舀起了第三个,然后看向对面的花玉辰,接着就做了个鬼脸,笑道:“这个就是我自己吃的了……不给师兄。”花玉辰闻言,摇头而笑,自己拿汤匙盛了元宵,慢慢吃了起来。
      这街边的吃食自然是比不得府里,但却也别有一番味道。这几日京中天气还好,积雪已然融得尽了,夜里也不算太冷,因此就更助了百姓的兴致,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举袖连袂,锦绣交辉,各式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整个京都,实是热闹得紧。四人一面安静吃着元宵,一面看那灯火,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也一人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吃着,其中一人说道:“……那回鹘小小一个蛮族,竟也胆敢在我中原边境处劫掠百姓,此次被守军大败,听说俘虏了数千人,果真是大快人心。”
      同桌的另一人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些游牧蛮子哪年不来上一回?现在入了冬,牛羊都冻死了不少,他们自然就要在边境处抢劫一番,不然也不好过冬……只不过咱们天朝礼仪上邦,从来也不和他们当真一般见识,凭他们去也就罢了,只是这一回听说这些蛮子也实是做得有些过了,因此守边的将士才出动兵马,将这群不识教化的东西给撵了回去。”
      那蓝袍青年闻言,便道:“这一回掳了数千回鹘人,却也不知道朝廷里面要怎么样处置?”
      另外那藏色棉褂的男子舀了一只元宵吃了,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统统放了……不然几千人的俘虏,总不能让朝廷白白养着他们,哪有这个道理!”
      蓝袍青年扬眉道:“放了?那岂不是白打了?”另一人摇头而笑:“我泱泱大国,自然要有大国的风度,历来中原对草原上各个异族不都是如此?他们既然已经承认败了,如此,为了表明我天朝大国的风范,自然就要将这批人统统放回去……不然,你以为还要如何?”
      那两人渐渐争执得面红耳赤,而不远处的另一桌,四人已经用完了各自的一碗元宵,叶玄年幼,这种东西不能吃得太多,以免伤食,肠胃克化不动,因此细嚼慢咽地吃了五个之后,便放下了汤匙,一面瞧着街上热闹的情景,一面对叶孤城道:“父亲,我们去那边猜灯谜好不好?”正说话间,忽然只闻炮声大作,就见那万色烟花腾空而起,高飞钻天,在夜空当中炸开,好一派金蛇狂舞,如同雷鸣电闪一般,直令所有人都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四人起身离开了摊子,叶玄扯着花玉辰的手便去各处猜灯谜的地方凑热闹,叶孤城知道他极少能够出来玩耍,因此也不欲阻他,只令叶玄玩得高兴就好,便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有力手掌在宽大的衣袖下握住了叶孤城的左手,叶孤城刚要垂目看去,突然间一声巨响,顿时空中火光大盛,万点金星从夜幕当中散开,彩花怒放,整个天空都仿佛是被烧着了一般。叶孤城心下也觉欣悦,因此便也握了握那只手,既而就微微抬头,看向那光芒璀璨的夜空。
      西门吹雪亦抬首而望,叶孤城不经意间,忽瞥见身旁的男子一对剑眉略凝,双目稍敛,漆黑的眼眸中映出了漫天灿烂的烟花,在一片喧闹鼎沸的人声中静立在他身边,面上似乎是微微松缓了一些,向来习惯性抿着的一线薄唇也仿佛稍稍柔和了弧度……叶孤城只觉心下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之意,静了片刻之后,便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握着西门吹雪手掌的左手,既而改为将手臂探进了对方的斗篷当中,半挽住了西门吹雪结实的腰身。西门吹雪微微一顿,随即就将目光移到了身旁的男人面上,见他并没有看过来,只微抬了头,看着天上的焰火,于是便唇角稍抬,也重新看向了天上,与他一同并肩欣赏此刻上元灯会这火树银花的美景。
      夜色渐浓,全城火焰照天,灯花落地,鞭炮锣鼓声声震耳,花灯焰火照耀通宵,鼓乐游乐,耍龙灯,舞狮,踩高跷,应有尽有。街道两旁列市,上至珠宝玉器,下至日用百货,一应俱全。叶玄走到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踮着脚用手从上面取下一只猴子式样的面具,往脸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就对那摊主道:“这个我要了。”说着,从腰上系着的小荷包里拿出一锭小小的金锞子,放到了摊位上。那摊主见他虽是年幼,但身后不远处却有几名白衣的男子正朝这边看来,穿着打扮极为不凡,定然是非富即贵的,想来应是家中大人,因此也不敢欺他年幼,只满面堆笑道:“小公子,用不了这些。”叶玄也不在意,道:“我再拿几个就是了。”说着,从摊上又仔细选了三只面具,然后便一起捧在怀里,回到三人身边,一一认真将东西分了:“这是给爹爹的……这是父亲的……最后这一个,是给师兄的……”他分好面具之后,抬头看见花玉辰正瞧着手里的东西,仿佛是在打量,不由得奇怪道:“师兄,难道你没有戴过这个吗?还是嫌丑?”
      花玉辰看了看自己得到的那张面具,就不由得笑道:“小师弟,你怎么给我买了这个……也太……了一些。”叶玄瞥了一下他手上的面具式样,弯着嘴角笑,露出了一点碎玉般的牙齿,道:“那好,那我下回就不买猪八戒,给你也换一个和我一样的孙猴子就是了……”说着,见前面有花灯卖,便对叶孤城说了一声,随即就扯着花玉辰的衣袖,去前面买花灯去了。
      眼见叶玄拉着花玉辰去买花灯,叶孤城看了看手中的白貔貅面具,垂目而哂道:“……西门,想必你也是不曾戴过这个的罢。”西门吹雪闻言,打量了一下自己手里黝黑的昆仑奴面具,“……确实不曾。”由于眼下是上元灯节,有戴面具的习惯,因此周围不少人都戴着各式个样的面具,叶孤城将手中那白貔貅面具罩到脸上试了试,看向远处那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既而淡淡开口道:“……玄儿难得这样高兴。”说着,重新将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
      狰狞的貔貅兽头面具之下,现出了一张清寂肃冷的男子面孔,容止严恪,须眉甚伟,两相配衬起来,就给人以一种极为奇异之感。西门吹雪握住了对方的指尖,低声道:“……明年,你我亦至此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旁不远处有人在一个挂着花灯的摊子前,口中念着灯纱上写着的诗句道:“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月十五既过,便表明年节已然过去,太子可代景帝按例入太庙祭拜,以示敬送新年。
      储君依律可用半副帝王仪仗,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绵延,沿途设有红罗线障,一人坐于金辂间,头戴远游冠,身着明黄太子祭礼正服,百姓跪地而迎,不得抬头窥看金辂之上。
      青年骑着马,慢慢跟随在金辂右侧旁,面上的神色依稀有几分与平时不同,容色淡淡,头上少见地没有束着金镏珠冠,只戴了一顶素银冠,神情间,似乎隐约有一些默然的意味。叶孤城坐在朱红漆匡软座上,见他自开始时便一直如此,便道:“……今日,可是有事。”
      瑞王闻言,便抬起了头,看向金辂之上的男子。对方那冷峻的面容前遮着一帘皎白的南珠,因此就没有办法去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只能瞧见那颈下的垂白罗方心曲领间整齐垂着两绺长长的鬓发。瑞王微微摇一摇头,似是笑了一下,道:“……回皇兄的话,勖膺并没有什么事可烦心的……或许是因为昨夜有些着了风,因此不曾睡好的缘故罢……”
      叶孤城见他神色之间并非是不曾睡好的模样,但既然他不想说,那也就不必继续追问,因而便不再多说什么。队伍又走了片刻,瑞王一手执缰,一手握着绞丝金鞭,道:“此次俘虏回鹘近四千人,父皇还不曾下旨要如何处置,那几个腐儒便上书说什么’天朝上邦,施行仁善之道,教化蛮夷‘这样连篇的废话,简直面目可憎……我见了,便心中有气。”
      叶孤城微微垂目静坐,玄靴下踏着精致的沉香色描金云龙花毯,淡淡道:“……确是腐儒。”瑞王冷哼一声:“腐儒误国!他们莫非是忘了,当年北方那些游牧蛮子在中原都干了些什么!汉人国破家亡,丢掉了祖宗基业,丢掉了整个中原,那些蛮夷采用胡汉分治之策,仇视奴役汉人,甚至对汉人使用种族屠杀策略,暴行暴政,若不是后来冉闵颁布《屠胡令》,使各地汉人纷纷起 义响应,开始对入塞中原的数百万胡族反杀,迫使氐、羌、匈奴、鲜卑数百万人最终退出中土……如今这中原,还不知道有没有我们汉人!”
      叶孤城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淡漠:“……自汉武帝以来,历朝均以儒家之道为治国之本,儒家既是讲究忠恕仁义之道,如此,自不会有帝王乐于在史书中被称作残暴不仁。”
      瑞王冷笑,看了一眼远处道旁密密匝匝的人群,道:“一群道貌岸然,嘴脸虚伪的东西!他们儒家内斗起来,我可是从来没见他们真正讲过什么仁义道德!”手上执着缰绳:“依我看来,下回见哪个再说要对那些蛮子讲仁义的,就命他过去教化一番罢,也算是成全了!”瑞王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皇兄,此次回鹘俘虏一事,我准备向父皇上书……当年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国降兵四十万,如今回鹘俘虏不过四千,就是将他们尽数杀了,又能如何?”
      瑞王见兄长并没有出声说话,于是便继续说道:“……只看那汉时的匈奴西羌,便是毫无信誉之辈,降而复叛,再叛又降,反复无常,根本就是小人一流,不过就是倚仗着知道大汉并不会将他们当真如何,这才有了这种胆子……若是将这些回鹘人统统放回草原,想必他们还要笑话我们都是傻子!不但不知道感恩戴德,不用多久,怕是还要继续来中原打秋风!”
      叶孤城剑眉微微叠了一下,道:“……已是严冬,黄河正修筑水利,加固堤坝,需征发民夫修建水渠。四千回鹘俘虏,孤意欲上书,请父亲命人押送至堤沿,充作奴隶,以便修筑河堤……如此,只需供给基本口粮,维持性命就是,日后,亦当依照此例行事。”
      瑞王听了,只顿了顿,便笑道:“皇兄此计甚好,这些异族历来对我中原汉人要么劫掠残杀,要么掳为奴隶,我们自然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他们永远也不会当真老实起来,与其这样养肥了他们,不如我们也来试试吃这些蛮人的肉,喝他们的血!从前就是咱们汉人对这群异族太慈心了些,才养得他们有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觊觎中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讲求什么仁义道德,教化四方,也要看都是对着一些什么人才行,既然这些蛮子把咱们当作软弱可欺,一味试探底线,那就别怪我们狠狠给他来上几刀。”
      叶孤城淡淡摩挲了一下腰间束着的金玉版带,道:“……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孤自会上书,请父亲每年派兵,征伐一些部落小国……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若是安逸太久,将兵便也逐渐疲弱,如此,既可精练兵马,时常替中原补充异族奴隶,为朝廷修筑道路桥梁,开挖水渠运河,亦可控制游牧一族的人口数量,使之永远不得恢复元气。”瑞王听了,不由得抚掌而笑,道:“皇兄好谋略。如此,才是我汉人男儿本色。”
      兄弟二人一路谈话,不觉就快要到了太庙,瑞王执辔随着队伍前行,不经意间看见身旁上方处,男人端然静坐的挺拔身影,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几日前,那人在自己怀里静静失去最后一点声息的模样,一时之间,眼中蓦然只觉得有几分酸热之意,仿佛就是有些怔了……
      瑞王府。
      女子半靠在床头,用纤细的雪白手指将面颊上的一缕发丝掖在耳后,轻声问道:“王爷呢?”
      有人迟疑了一下,随即便低低应道:“回王妃的话,王爷……还在萦信阁。”
      王妃似乎是轻轻叹息了一下,然后便起身道:“替我更衣梳妆罢。”说着,坐到妆台前,任凭几名侍女细细为她整理头发,穿上绣衣长裙,又略微施了些粉黛,这才披上一件暖裘,扶着贴身婢女的手,走到外面坐上已经备好的小轿,命人朝着远处的萦信阁方向去了。
      四周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一阵沉默之后,轿帘便慢慢地被掀起了一角,从里面露出了一只雪白的素手来,将帘子从里面撩开,道:“……王爷可让人送了晚膳不曾?”
      沉默了一瞬之后,旁边就有人小心地应道:“回王妃的话……不曾。”
      一双海棠红的绣鞋踏在了地面上,然后就从轿子里款款走出人来,王妃低低叹息一下,示意旁人都不要跟着,自己则拢着披在身上的大氅,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阁中。
      王妃来到了门前,仿佛是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伸出了手,轻轻敲了敲紧闭的门,柔声说道:“……王爷,是妾身。”直等到话音已经消失了许久,里面却还没有任何回应,只听见隐约的琴声。王妃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自己动手轻轻推开了门,迈步走进了里面。
      厅内空旷,雪白的一片,四周垂着白色的纱幕,拖得长长的,如同雪窟一般。里面没有什么装饰,只这样空荡荡的,中间放着一张停灵用的长桌,上面是一具漆黑的棺椁。瑞王穿着青色锦袍,坐在棺木旁边,膝上放着一把琴。厅中烛火昏昏,一派将暝未暝的模样。
      王妃慢慢走上前,长裙曳过冰冷的地面,发出极细微的声音,然后停在了男子面前,轻声说道:“……王爷,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了……王爷到现在还没有进膳,这怎么行呢?”
      瑞王恍若未闻,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她,王妃见状,顿了顿,既而有些勉强地在面上露出了一个极浅淡的来笑容,低低说道:“王爷……”
      身边充斥着檀香的味道,漆黑的棺椁两头,各贴着一张白底黑迹的’寿‘字。王妃忽然在这时才发现,那棺盖根本没有钉上,里面躺着一身白色长衣的青年,神态安详而沉静。由于是冬季的缘故,天气极冷,厅内又并没有烧上火盆,因此虽然已在这里停置了几日,但青年却除了脸色雪白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仿佛在沉睡一般。王妃毕竟是女子,乍然见了,不禁本能地一惊,忙离那棺椁朝后退了几步,低低’啊‘了一声,神色间十分害怕。
      “……你来这里做什么。”瑞王停下了拨着琴弦的手,声音冷冷,却仍然没有抬起头看她一眼,王妃认出那琴是从前瑞王平时最喜爱的一具,后来就送与了青年……想到这里,王妃只觉得心下发酸,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柔声道:“……王爷,人既然已经去了,您--”
      “……住口。”瑞王面上毫无表情地打断了妻子的话,然后把横在腿上的琴放到一边,这才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自己的妻子,眼中是淡淡的情绪,说不上是好,也说不上是不好,只这么看着,随后便很快收回了目光,说道:“……你不应该来这里。”
      王妃被他眼中熟悉的冷漠神色刺得心下一痛,却还是轻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这种地方……总不太应该过来……阮妹妹眼下已有八个月的身孕,王爷若有时间,何不多去看看呢……”
      瑞王不出声,恍若未闻的模样,片刻之后,忽然淡淡道:“今天是他’头七‘之日,都说死者魂魄会于今日返家,家人应于魂魄回来前,为死者预备一碗饭,之后便须回避,最好就是入睡……不然如果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
      王妃这才注意到长桌上还放着一碗还有一点热气的白米饭,因此便强笑道:“既然如此,王爷现在也应该回避了……这里连火炉都没有烧上,王爷还是与妾身一起回去罢……”
      瑞王没有看她,只是走到棺材旁边,里面,青年双手交叠在腹间,一头青丝用玉簪挽在头顶,嘴角似乎还依稀存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发丝漆黑,柔软而光亮,沉沉静止在空气当中,面容清雅温然,那样安宁而又恬静,使得五官的轮廓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缕纯粹的浅笑还凝结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上,纤毫毕现。瑞王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那已经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光洁额头,良久,忽然微微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子,眼底,完全是一片冷漠的颜色,既而就在下一刻,声音森然地开口说道:“……本王从前还一直以为,你确实是个温婉的女子……如今再看,原来,一开始就是本王错了。”
      这一句话凉凉渺渺,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但却萦绕在空旷的大厅当中,久久不散……寂静笼罩了四周,再没有人说话,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般,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许久,终于有人率先打破了沉寂的僵持,王妃垂眼淡淡而笑,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中被镀上一层幽昧的无奈,笑容当中,是并没有刻意隐藏的苦涩。“……原来王爷都知道了。”
      瑞王没有看她,只将目光落在棺中的青年身上,用手抚摩了一下那乌黑的头发:“……本王才是这府中真正的主子,想要弄清楚什么事情,就一定能够知道……你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这种毒连太医都没有察觉出来……你为了害他,从他生病以来,就命人一直暗中在他平日喝的汤药中少量投毒,令他慢慢致死……若非本王昨夜无意间路过东院,隐约听见有人在假山后悄声私语,想必也不会知道,他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王妃怔了片刻,然后就轻轻苦笑一下,道:“难怪今日妾身一下午都寻不见绿环……”瑞王淡淡道:“她是你最贴身的丫头,本王只需命人将她一个人单独抓来,问过之后,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
      王妃垂目道:“……王爷……是怎么处置她的?”瑞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但声音里那一股掩不住的冷意,却让王妃觉得连骨子里都凉得透了:“……本王叫人一根根捏断她的骨头,等到捏到第六根时,她就招了。”瑞王看着棺中那毫无血色的面容:“本王让五十个侍卫全都进到房中,在本王面前一个个轮流肆意折磨她,不到两个时辰,她就没了气息……”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森寒之意:“她既然敢害本王的青歌,本王就叫她活生生被一群男人奸 淫至死,亲耳听她惨叫求饶,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在本王的面前!”
      王妃手足冰冷,面上虽薄薄施了胭脂,却依然没有了血色,变得苍白至极。片刻之后,眼中就缓缓流下泪来。瑞王见状,嘴角逐渐漫上了一点冰冷的笑意来,看上去就如同鬼魅一般阴冷。他笑了一下,然后就淡然说道:“不过是一个伺候你几年的贱婢而已,你就这样伤心难过……本王的青歌却是从十六岁开始,就已经跟着本王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怎么就不去想想,本王该会怎样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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